第359章 優劣

第359章優劣

互聯網身上的高科技光環褪去，純粹的平台經濟，雖不至於一文不值，也強不了多少。

高速發展期過去后，包括電商，社交，傳媒以及遊戲等眾多領域開始步入整合期，各個大廠的壓力陡增，越是明星大廠，越是出類拔萃的上市公司，越是窘迫，過去沉重的包袱丟不掉，還要被資本逐利的本能驅使，業績需求如泰山壓頂，讓其喘不過氣來。

競價排名，貼吧買賣，假冒偽劣，造謠生事以及虛假營銷等等，無不是這一底層邏輯在推動。

好不容易燒錢得來的流量，總要變現的，走正統的網絡金融之路，已經算是有良心的了，如P2P網貸，眾籌，虛擬保險等更是亂象重生。

當一切塵埃落定后，人們才會發現，這玩意其實也就那麼回事，核心競爭力，還是離不開倉儲物流，渠道配送，物資分發等領域，其終極形態，和前世的沃爾瑪或者亞馬遜是一樣的。

天上有衛星，地上有基站，飛機火車輪船汽車，一個都不能少，從上到下，全渠道打通，然後就立於不敗之地了。

打價格戰，拼客單價，壓縮外賣利潤，只是很粗糙的低級形態競爭，真正的核心科技，全在普羅大眾看不見的地方。

就好比二姑夫張華從事的農牧業，每一個環節里，想要迎頭趕上國際領先水平，研發投入動不動就數十億上百億，甜菜甘蔗含糖量，大豆出油率，小麥綜合畝產等，每提升一兩個百分點，那就是相當大的優勢。

更何況，就金尚了解的情況來看，兩廣地區棕櫚油的平均產量，連南洋群島和南美種植園的一半都不到，既有氣候條件的差異，也有投入較晚，積累較少的因素。

至於國內主糧平均產出，在投入相差不大的情況下，剛夠得上北美大平原的三分之二，這就很尷尬了，以勤勞樸實，善於耕種而著稱的民族，在種田這項傳統藝能上，居然輸得沒脾氣。

真要在農牧業深耕，二姑夫一家還得好好努力，其難度堪比愚公移山。

說起這件事，金尚也聊了點張家人的打算。

「先把規模做起來，然後再慢慢改善，首要任務，就是收儲高品質農地，花兩到三年建設，逐步投入，遞次產出，保持現金流健康平穩。目前嘛，打算在東北到北海建三個燃氣發電站，利用當地豐富的資源，綜合開發……」

北方太冷了，需要足夠的能源維持各個部分順利運轉。

好在二姑夫一家這些年，已經摸索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模式，即便比較粗放，可只要能維持住，站穩腳跟，就有進一步發展的希望。

「燃氣發電站？投入不小啊，自家出資，壓力不小。」

「我打算湊一份。」

「？」

不止是冼桂珍，就連父親金時都感到有些意外。

老祖母疑惑地看了神色不變的金尚一眼。

「理由呢？不會是意氣用事，一時興起吧？這可不是小事……」

「這是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

小金很誠懇地回答。

緣由並不複雜，隨着公司線上業務的發展，規劃中的本地中型數據中心，只能支持京畿地區使用需求，長遠來看，肯定需要超大型數據中心，而且需要兩個以上災備中心，防止意外事件導致服務中斷。

在處理數據和冷卻伺服器過程中，每個環節都需要大量電力，自備電廠，以備不時之需，是正常的操作。

即便聽起來似乎有點誇張，但在商業邏輯上是說得通的。

除了穩定廉價的電能供應，在北方投入，也是考慮到當地嚴寒的氣候，有利於數據中心的冷卻，和水冷節能以及在雪域高原佈局有異曲同工之妙。

另外，金尚也看中了當地能源價格便宜，量大管飽的優勢。

在京城附近搞個大動作太難了，數據中心耗能極大，本地電價不低，也找不到合適的地方投放，建個能用三五年的中型數據中心，已經是極限了。

聽完金尚的解釋，冼桂珍總算是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我不說，你也該明白，只有能順利傳承下去的，才算是財富。原本還有些話告誡你，現在看來，你心裏應該有數。」

「嗯！」

在成熟的市場中，後來者其實很難立足，利益格局已經固定了，新來的很難打入其中受信任。

互聯網是個新出現的藍海領域，但它並不是孤立存在的，必須整合線下力量，才能發揮出威力來。

今夕文化的立足之根基是文化和科技，前者比較複雜，一時半會說不清，但後者是有具體衡量標準的，且隨着時間的推移而有不同的定義。

在九七年初，網絡無疑是最受年輕人追捧的時髦東西之一，妥妥高科技，神秘到讓人嚮往，可再過二十年，要是沒有大數據，雲計算，人工智能或者與實體結合的互聯網+傍身，什麼科技含量都算不上，且要承擔脫實向虛的責任，壓根玩不轉。

說白了，互聯網的屬性就註定了，它不是個可以單獨生存的東西，整個IT行業，需要軟件和硬件兩條腿走路，才能穩當。

見孫子答應得很實在，冼桂珍滿意地嘆道：

「在過去，士農工商，四民並舉，實則有高下之別，在大航海時代到來之前，最富裕的是鹽商，後台最強的是糧商，最穩妥的是壟斷山川河澤，開礦冶金，至於走南闖北的游商……」

金尚會心一笑，老祖母的話已經夠含蓄了，前世有句俗語說得更狠。

『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

時移世易，但有些道理依然是不變的。

在整個商業社會有一條很明顯的鄙視鏈，成熟形態的互聯網產業，本質上是個服務於實體的渠道商，妥妥「無罪也該殺」的既視感。

別看如今鬧得歡，一旦過線，拉清單是遲早的事。

金字塔頂端的，就是農業這個壓艙石，其次是提供稅收和就業的實體工業，至於第三產業，有句話說得好，「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服務業本質上是豐衣足食之後，有了更高的改善需求后，衍生出來的行業。

從這個邏輯上看，任何一個市場，內需都是很重要的，起到了很關鍵的調節作用，但是，完全靠內需循環而維持下去的封閉自守的市場，是不可能存在的。

現代社會的發展，是建立在全球化協作的基礎上的，無論是誰，脫離了主流，都是玩不轉的。

祖母冼桂珍的意思，顯然不是教基礎認知，這些金尚早就明白，老夫人的意思，是要提醒金尚，自己的商業佈局，其實已經到了很敏感的轉型躍升時期。

前些時的危機公關，只是前奏，以後的麻煩事還很多。

「最強的企業家投資糧食，能源，工礦，冶金和重工之類，次一等的玩物流，航運，輕工，傳媒等，最弱的搞房地產，酒店，金融，你想想互聯網屬於哪一種，以後往哪個方向走。」

行業的壁壘就在那，「老錢」和「新貴」的巨大鴻溝，二世為人的金尚看得很清楚，前世互聯網的各種大廠，潮水退了，一地雞毛，各個「爸爸」也消停了；什麼公知，王公子，大V之類風光不再；諸多房企搖搖欲墜，金融更是風聲鶴唳，叱吒風雲的老師，基金經理，私募大佬成批被查……

並不是說他們有什麼根本問題，而是在商業形態和經濟結構上，就離本源太遠，遇到風吹草動，自持的能力就越差。

琢磨了片刻后，金尚輕輕搖頭：

「戰線太長了，幾乎得罪了每個涉足領域的同行，逐漸有點力不從心了。」

不是金尚和「金手指」不給力，而是規律擺在那，現在的互聯網太弱了，壓根不具備顛覆的能力，從船舶重工，油漆化工，機械製造，消費電子，信息通訊，晶片設計，物流配送，到線上的瀏覽器，殺毒軟件，電子郵箱，即時通訊，門戶網站等等，每個熱門領域，都有一時半會無法擊敗的強敵，甚至好幾個細分領域，還處在弱勢，苦苦支撐中。

今夕商城這個電商平台，不僅要承受線上同行的壓力，還有線下利益受損的大商家的敵意，連鎖書店，音樂發行，影視院線在大賺特賺的同時，也壓縮了從業者的利潤空間。

競爭最激烈的即時通訊主戰場，今夕聊天和飛信的正面碰撞，幾乎是去年互聯網領域最熱門的新聞之一，頗有司馬戰諸葛的既視感。

好在金尚並沒有祭出專利大棒，秉持着合作開發，共同進步的策略，至於市場份額，局限於市場領域的君子之爭，矛盾沒有擴大化，而對正面臨市場化改制的電信來說，也是樂見其成了。

不重要的邊緣業務，樹立了一塊金字招牌，有了樣板，對後續的計劃也是有利了。

「以前你的公司還很弱小，大家都沒怎麼在意，現在不行了，每涉足一個新領域，猶如一頭大象闖入屋子裏，想不注意都難，韜光養晦，扮豬吃老虎的時期過去了，再完全專註於自身的發展，忽略外部環境，對上層變化不敏感，遲早會吃大虧。許多老老實實做產品經營的老闆，明明沒做錯什麼，到了時間，就好像壽終正寢一樣，轟然倒塌。你……要吸取教訓！」

頓了頓后，老婦人思索著往事，悠悠說道：

「你爺爺是個很有能力的人，遠比外界傳聞的要厲害，連續三次踩了世紀大坑，都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新站起來，可見其本事和心性是很不錯的，真正打擊他的，不是外部挫折，而是內部背叛。過去的事，我就不多說了，已經過去了，總之，要小心黃正廓那個老傢伙，他不是個壞人，但是，為了家族長盛不衰，甚至可以不當人。」

「我懂。」

從一開始，小金就知道，曾祖父是個老式世家背景教育出來的掌舵人，有春風拂面的和煦一面，在有必要的時候，又冷酷得六親不認。

可以嘗試合作，但不能依靠，否則，被賣了都是活該。

「被他看中，是幸運，也是風險。好在老東西沒幾年好活了，否則，我還不放心你和他來往。」

正是因為年紀大了，安排後事已經刻不容緩，沒有多少操作的空間，小金這種難得的人才，就顯得彌足珍貴。

老黃已經沒有時間培養下一個繼承人，也等不到另一個天賦異稟的年輕人來力挽狂瀾了。

「難得說了這麼多話，有點累了，我出去走走……」

實際上，冼桂珍原本有很多想要說的，見金尚的處置沒什麼差池后，也懶得多費唇舌。

一家人的相處方式就是如此，關心在心裏，默默支持，其實也用不着太繁瑣的引來送往。

話語本身傳遞的信息只佔一小部分，情緒，態度，表情和行動，才是關鍵。

「咱們家……多多少少也有些默契了。」

冼老夫人出門后，老金對兒子擠了擠眼睛，促狹地說道，

「很少見她老人家長篇大論，我長這麼大，都沒有幾次訓斥我，看來，年紀大了，心也比以前軟多了。」

「隔輩親嘛！」

小金聳聳肩，漫不經心地回應道，

「也是在提醒我，自己有大計劃沒問題，但不能太過自傲，疏於外界的反饋。另外……」

金尚遲疑了一會，才小聲說道：

「還有些事，雖然沒說出口，但我體會到了。她老人家對我的心態有些擔心……」

「喔？我沒覺得啊，錯覺？」

「我有點自以為是，違背了『商業規律』。企業家有理想沒問題，締造偉大的企業也很正常，可是，將個人道德準則和企業宗旨等同是不對的。人性很複雜，可企業……股份有限公司，說穿了就是一個為了營利而集合起來的利益團體，一切行動都是圍繞賺錢來進行的，不管是短期還是長期，總有權衡。」

不是為了營利而存在的公司，遲早在市場競爭中完蛋。

如今的今夕文化，似乎稍微有點偏離了。今夕文化確實是工具，但它的宗旨和金尚的個人宗旨，並不能混為一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