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 1 章

《引領書》第一章:母神最愛之子,當集齊二十四種美德,無私,克己,高德,樂善,博愛……

深秋冷雨,馬車汽燈,形形色色的人流活着千姿百態,叼煙斗的落魄紳士用破舊帕子擦鼻涕,穿大一字露深溝蓬裙的肥胖婦人數落瘦弱女僕,滿街亂跑的小童邊跑腿邊賣報。

地下水道升騰白煙的井壁邊躺着醉鬼,肥碩的耗子成群結隊街角躥騰,細細碎碎的放蕩笑聲,藝人拉着手風琴與猴共舞……懷抱嬰兒的丐婆身手靈活的不放過任何一輛馬車。

這是中世紀歐洲?不,這是西幻的中世紀。

有區別的是,哈利波特與吸血鬼是幻想的,而這裏是可以觸摸到的真實,好在,這裏的人十分潔凈,可自在呼吸,靈魂與肉都深刻沉痛。

「……先生?」

「閣下……」

小心翼翼的問詢將深思中的青年從深思中喚醒,他扭頭看向用毛巾托著銅壺的老侍者,再看看面前空着的咖啡杯。

這裏也有咖啡。

他甚至得到了這家店最好的照顧,杯子都是純銀有鏨刻花的上等貨。

老侍者躬身的弧度很大,甚至不敢抬眼打量這位,他只被允許看他的靴子,於是想,這靴子真是又黑又亮,這上麵皮雕的飛鷹真是栩栩如生……

青年紳士年紀不大,穿着一件暗格紋馬甲,內襯簡花邊細綢白襯衣,初入二十許的年華,五官精緻昳麗,真是漂亮如書中人物,有着引良家小姐入情孽的天然本錢。

當然,以上這些形容其實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這位青年右邊眉尾的地方,有個暗紅色的張開翅膀的小鷹標示。

這是古血庫洛與生俱來印記。

大陸古血庫洛一共有六十三支,每一支的標記都不一樣。

漂亮青年微微點頭嗯了一聲,伸手從馬甲的小口袋裏取出一個有着琺琅彩的懷錶蓋看了一眼,合上表蓋。

他沒有看時間,是在看錶蓋上的四人小相,不知道在思念什麼。

老侍者彎腰給客人續杯,熱乎乎發着焦味的咖啡流入銀杯。

青年輕聲道謝,合起表蓋裝入衣袋,托起杯子先是眯眼聞了一下,挑挑眉梢又嘴邊輕勾著放下杯子。-

杯子很好,可見鬼的黑咖啡他壓根沒有喜歡過。

青年再也沒有碰過那杯咖啡,就很無聊的拿起側手邊放的一本半開的書,那是一本《歸歌》,裏面滿是送葬的悼詩。

他甚至在心中默念:

……你們結隊再歸那路,階上滿是花草,一層香葉一層紅茴……世上一切神鍾齊齊悲鳴,萬眾哀歌皆讚美你的仁德……

他的儀態受過最好的訓練,舉手投足都露著一股子高貴矯情的味兒,呃,嫌棄味兒?

也不知是對那杯咖啡還是那本讚歌。

老侍者有些遺憾,他回到櫃枱放下銅壺,對裏面的小侍者嘆息:「客人好像不喜歡。」

年輕侍者探頭看看,回身聳肩對老侍者說:「您說什麼?看他那一頭銀髮,他哪有心思喜歡您這點廉價咖啡?您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了?」

老侍者微微嘆息,看向不知名的方向伸出手指在眉心迅速畫了一個一。

年輕的侍者也跟着畫了一個,態度顯露十足的真誠。

他活的年紀不大,也真是第一次在生活里看到活的銀髮的尼普庫洛。

他從心靈發出嘆息,金鷹家的庫洛已經這般落魄了嗎,也是,不落魄,誰會頂着銀髮光臨哈多克街呢。

甚至這位進店穿的那件大衣,長度一看就是別人的東西,那細呢的料子一看就是很久之前的了。

-

沒有侍從,沒有衛兵,那是從頭到尾一個人。

想到什麼,年輕的侍者打開新的包裝,很認真的對老侍者說:「我再給他煮一杯吧,算我的帳上。」

這就是一個樸素的傍晚,銀髮庫洛走進了哈多克開有百年的咖啡店,店裏沒多少客人,即便有,進來看到銀髮庫洛,都是大驚失色又捂嘴倒退離開。

庫洛五官過於敏銳,大多好潔喜靜,普通人對他們最大的尊重就是不打攪。

煮好的咖啡被放在爐火上,兩位侍者一直凝神等待着召喚銅鈴,可惜那先生始終看著書頁,一直看到街邊一排汰汽燈成為真正的光明。

咖啡店裏異常安靜,窗外街沿停下一輛二輪馬車,穿着孝服的母女三人走下車,住步看着街角的方向,像在等什麼人?

今日天氣寒涼,風從哈多克街穿堂而過,吹的新寡人家整個氣質都格外寒涼。

年輕的侍者嘆息,最近,哈多克街總是有着這樣那樣的寡婦在遊盪著,數量還不少呢。

又過了一會,穿着孝大一點的小姐走過去,俯身抱着馬頭,像在割捨着什麼。

她努力親吻馬的額頭。

那最小的姑娘就無憂無慮些,她掙脫開母親的手,走到水晶窗前,把整張臉貼在窗上往裏看……

窗內客人放下書,身軀向後微微傾斜。

小姑娘自然什麼都看不到,這水晶窗有防窺符文的緣故,外面看不到裏面,裏面卻能看到這小姑娘用整張嫩臉擦了半面窗,一張麵餅上下挪動。

最後她又伸出指頭在水汽的窗面上寫到……琳琳跟桑尼亞要跟媽媽去奈樂。

拼寫至少缺了兩三個字母,字跡也不漂亮,卻難得天真童趣。

客人看着窗外沒什麼反應,老侍者卻很慌,他看看左右,跑到櫃枱後面取出一個袋子,倒了一些夏月節的糖果入小盤子。

窗外,侍者彎腰請小小姐吃糖果,她的母親與姐姐一起提裙道謝。

大的那個回頭看了一眼,因為孝帽黑紗,也看不清這位小姐的五官,但隨她接近,卻能看到這位體態苗條纖秀,她一路走到那行字面前,靜默觀察片刻,張開手將字跡完全抹去。

在那舒展的手掌上,四個握劍的厚繭清晰可見。

客人召喚回來的老侍者,在那一小盤糖果里翻找,找到一粒紅茴草味道的,他拿起放入嘴巴,邊吃邊扭臉看了眼窗外。

窗外,交易行的僱員帶着馬夫來驗看馬車質量。

客人問:「她們在賣馬車?」

老侍者點頭:「是的先生。」

說到這裏,老侍者面露真摯的同情,他低聲說:「先生,最近哈多克街到處都是這樣的寡婦,她們大多在典賣家當。」

客人沒有說話,好像明白了什麼,他扭頭正眼再看着那一家人,她們與小馬不舍分別,最小的姑娘哭喊著跟着小馬跑了很遠……

耳邊,老侍者說:「先生,這些都是老軍營的遺孀遺孤。」

直到那母女三人看不到人影,客人才說:「我知道了。」

他的聲音平靜沒有波瀾,卻又拿出懷錶看了一眼照片。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點,窗外一如平常的喧鬧,窗內祥和安靜又溫暖,客人不急不緩又翻過一頁書……

但,隨着幾聲震天的巨響,陸續的爆炸聲就從附近波動而來。

大地震動,咖啡館的鐵質懸燈掉到地面,街面上的鑄鐵井蓋商量好的般,一個又一個的從地面往天上噴射……

大恐怖如汰圈籠罩在了普利滋城上空,就連空氣都擺動了很久。

當連續的爆炸停息……亂鬨哄,刺耳,嘈雜的聲音於靜處響起。

肥胖的婦人滿面污泥的在尖叫,邋遢的老紳士蹦兩米高直接上了汽燈杆子,受驚的馬車四下奔跑,趴在地上的老侍者愣了下,又站起小跑到窗前,那可憐的臨街窗戶,三面破了兩,唯一好的就是銀髮庫洛身邊這扇。

他看向銀髮庫洛,這位低着頭正在用書拍打腿上的灰塵。

正在此刻,驚馬從門前跑過,緊跟馬匹的是一位穿着黑色孝服的提裙少女,此時,那少女的帽子已經不知掉到了什麼地方,她跑的飛快,大眼睛睜的奇大……

還有亞麻色小捲髮編成的大辮子也在飛揚,黑色的小皮靴下如鑲嵌了小飛輪,身形過窗,又如小閃電那般迅捷。

當她接近馬匹,半點猶豫都沒有,就一個翻身就上了馬背,當她雙手用力揪起馬鬃,那小馬兩條前腿就騰空而起。

客人看着窗外驚嘆:「哇嗚!」

又有人尖叫起來,老侍者伸手利落的脫去衣衫,周身肌肉瞬間就膨脹成一個足有兩米多高的肉巨人,他直接就跑到大街上去了……

一些陳舊的頂棚板塊掉落在桌面,客人將雙腿蜷縮到柔軟的座位上,這會子也不能講究什麼儀態了,灰塵太多,他又將書頂在了頭上。

一把銅壺重重的被放置在桌面,又一位巨人俯視客人,他問:「您不去嗎?」

客人困惑,他看看窗外,拒絕的相當利索:「不。」

巨人客氣且聲音嘶啞的對年輕人說:「那客人自己倒,一個銀尼,這是本店最好的咖啡了。」

他好像有些氣憤?接近太陽穴的那個石塊印記胖乎乎的就鼓了出來。

看他離開,客人錯愕,他伸出手摸摸自己的眉尾,那地方很平,生氣的時候這玩意倒是不會凸起,卻會變色。

他嘀咕到:「古代,罪犯才在這裏刻字呢,也是,算流放了,就是地方有些遠……」

巨人舉著一匹老馬從窗前跑過,路過窗戶,他又瞪了一眼客人。

客人咧嘴:「哇哦!熱情的恩東血脈。」

好像他在生氣?是因為自己不喜歡他的咖啡嗎?

他又低頭看向那杯咖啡,那裏面滿是漂浮物,就算了吧,無論如何也喝不下去了。

恩東血,落魄古血,切爾勛庫洛最後一等,在早期的大陸歷史上,征伐汰圈的先鋒總是用恩東人,然而他們吃的太多,據說是恩東能發育多大,取決於他們食物的攝入量,今天遇到的這兩個,顯然是沒有吃飽過的。

再後來征伐軍們出於經濟原因,更願意使用普通人的聯合軍。

其實時代才是最無情的,即便是古血庫洛,該淘汰的時候,世界不會手軟。

這是自大地母神雅佩滋誕生的三千二百年的秋三月第五天。

施沛大陸西部王都的皇宮普利滋發生了巨大的爆炸,爆炸一共有六次,共計轟塌宮室九座。

萬幸是在爆炸這一刻,國王,王室成員,貴族長老會成員,神殿祝禱師同家眷們正在祝禱堂為過去一個月,死於征伐海上汰圈的老軍營勇士們做祭禮,那塌了的宮室里就只掩埋了繼王后及她的擁護者們。

王后本該站在第一排主持祭禮,然而她一貫任性,非但不去她還開了個舞會。

爆炸就從她的寢宮開始,致使國立衰退的近二十年的妖后,一位高貴庫洛被炸的四下散落。

而位於哈多克大街的平民百姓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他們被波及,萬幸除了擁擠磕碰,驚馬被恩東庫洛拉住受到了精神傷害外……

整條大街的也就一位老紳士因為蹦的太高,溜杆子下來的太快摩擦到了隱秘之地,其實也就沒有什麼額外損失了。

可將這些騷亂從頭看到尾的銀髮尼普,他現在滿面潮紅,正靠着綿軟的座位小聲嘀咕:

「原來,殺紅名也能升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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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爾納深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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