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雨中的電話亭，隔着朦朧的水霧難以真切看清狹小電話亭內站着的人影面貌。

隱約可見的是他身上的灰色風衣，立着衣領長及腳踝，遮擋住臉和身形外貌，刻意壓低自身的存在感，於鮮少人外出的陰沉雨天躲在電話亭投幣撥通電話。

「咻、咻——」

兩枚從高處射出的狙擊子彈飛速旋轉，先後而至擊破電話亭的玻璃門，直直穿過躲藏在電話亭內的人影頭部和後背。

灰色風衣撞在電話亭的內壁，身體如同無力一般滑落着坐下。

「……！」躲在不遠處的柚杏睜圓眼睛，捂住嘴巴防止自己不小心叫出聲，粉紫色的圓潤杏眼快速轉動尋找躲藏起來的狙擊手。

大雨遮瞞欺騙了狙擊手的眼睛，沒讓他們發現電話亭里的「諸伏景光」是柚杏製造出來套着衣服的影子假人。

可同時雨水也會妨礙她尋找狙擊手的藏身位置，柚杏沒有學過射擊，不清楚狙擊手行動的時候，會依據什麼選擇埋伏地點。

「是科恩和卡爾瓦多斯，」諸伏景光凝神望着不遠處的大樓，聲音壓低道：「果然是有人泄密嗎？」

他不想懷疑其他的公安同僚。

可剛才的一幕無疑是告訴他，自以為隱蔽和安全的行動早已暴露在黑衣組織的眼皮底下。

若不是柚杏擔心會出現意外，拉着他躲在別的位置觀察電話亭附近的情況，恐怕他已經和影子替身一般直接被狙擊子彈射穿大腦和後背。

柚杏舉著小圓傘，小心看向諸伏景光，問道：「你要回去的地方好像不太靠譜，他們是想殺你嗎？」

「想殺我的人不是他們。」未免柚杏順藤摸瓜猜到降谷零的身份來歷，諸伏景光沒有把公安的事告訴她，只是拜託柚杏在網吧幫忙發了一封郵件，得到和接頭人新的聯繫地點。

不成想，這會是一次針對諸伏景光的暗殺行動。

他用力閉了閉眼，凝重說道：「從這一刻起，你不要再管這件事，我們在這裏分開，你就當做沒有見過我，更不知道諸伏景光這個名字。」

他不想再連累無辜的人。

繼續這樣下去，柚杏也會一起被組織盯上。

「諸伏先生，如果我不管的話，你打算怎麼辦？」

她側頭看向諸伏景光，一身深色的塑料雨衣把他的身形和面目遮擋住大半，只餘下一雙堅毅溫潤的藍色眼眸。

那樣的眼神，她曾經見過。

柚杏握緊手上的傘，問道：「你是打算去死嗎？」

諸伏景光微怔一下，沉默抿唇不知道要如何向小他十歲的少女解釋。

「……你以為死亡可以逃避一切嗎？」柚杏站起身主動向電話亭的方向邁步，緊緊抿著唇道：「逃去另一個世界不會令你得到救贖，只會讓在乎你的人痛苦銘記一生。」

算上這一次，她利用影子魔法幫過諸伏景光兩次，其中耗費的魔力多少暫且不論。

她把諸伏景光藏在影子裏、製造影子替身出現在電話亭，並不是想堅定他鑽牛角尖結束自己生命的想法。

誠然魔法少女收集悲嘆魔方不容易，不是每一次戰鬥都會得到魔方，在這個充斥着異能者和咒術師的新世界，她要使用影子魔法的時間很多，一分一秒都不能放鬆警惕。

但就算是這樣，她還是願意在諸伏景光身上使用魔力，幫助他脫離危險。

因為他是一個好人。

他是一個正在奔命逃跑都想要拯救別人的好人。

「等等、柚杏！」諸伏景光心頭一緊，顧慮著組織的狙擊手可能還停留在附近，藉著長腿的優勢邁出幾步追上柚杏的步伐，低啞苦澀道：「謝謝你，但是我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

不能聯繫公安回去，他能和組織玩多久的躲貓貓？

以組織的勢力遲早會查到柚杏和零身上，若是他一天不死，不僅他們會受到他的牽連，就連遠在長野縣的兄長，警校的其他同學好友，他們都會遭到組織的追殺報復。

「我不是在幫你嗎？」柚杏一把拉開電話亭的門，扯起摔落在地上沾滿泥水的灰色風衣，高聲道：「你為什麼要逃？為什麼要無視所有關心你、在乎你的人，獨自一人逃去那個世界！」

小圓傘失去主人的關注摔落在地上，風雨吹着傘一路刮過地面挪移飄遠，直至撞在一雙皮鞋前才止住去勢。

不遠處的後來者抽出揣在口袋的手，彎腰撿起雨傘靜靜透過雨幕看向披散著一頭粉色長發，不多時身上被雨水澆得半濕的少女。

「你這個徹頭徹尾的懦夫！」

或許是雨水也或許是淚水，柚杏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諸伏景光的臉，唯餘下一雙柔和溫潤的藍眸與記憶中名為父親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她壓抑著哭腔，咬牙狠狠說道：「不准你逃！我說不准你逃，聽到沒有！沒有哪個地方是可以讓我們逃跑！」

洶湧而出的淚水混雜雨水打濕臉龐，抽泣不成聲的少女抬手抹過眼睛，使勁想要擦去模糊視線的水。

不斷落下的冰冷雨水打濕頭髮和身體，一貫愛美自戀的少女被雨水打濕淋透狼狽得如同一隻沾濕皮毛不斷瑟瑟發抖的小動物。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因為生氣在發抖還是因為冷。

似曾相識的腳步聲踏過地上的積水，舉著被柚杏扔下的小圓傘重新遮擋住頭頂上方不斷落下的雨水，低垂的模糊視線範圍內出現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恍惚抬頭看向身側的赭發少年，桀驁不羈的眼眉此刻異常沉靜，鈷藍眼眸深邃平靜如波瀾不驚的大海，淡淡道：「你的傘掉了。」

她吸著鼻子，抽噎著道：「中也先生……」

「嗯，怎麼了？」低沉平靜的聲音撫過少女的內心，壓下所有因為回憶激起的不安與恐慌后怕。

她用力抹過眼睛，可眼淚水根本不聽話，止都止不住地往下掉，嗚咽的聲音如同可憐的小動物在哼哼唧唧：「中也先生……」

中原中也難得耐心，應道：「我在這裏，你想說什麼？」

止不住眼淚也止不住鼻尖發酸的感覺，越是得到安慰，越是想要大聲哭泣，柚杏努力想要剋制忍耐的哭聲，因為喜歡的少年出現而無法抑制住抽噎。

好丟臉。

十五歲快要成年的人還像小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我、我想叫中也先生的名字……」

她抓住中原中也的衣服下擺，低頭抽抽噎噎自覺丟臉，又想着反正已經在他面前丟臉了，倒不如坦白告訴他。

自己想和羊的孩子們一樣叫他的名字。

「……我說你啊，」中原中也定定看着她，久久都不見柚杏抬頭，無奈嘆一口氣道：「只有這個要求嗎？」

哭得氣都喘不上來，他還以為這個笨蛋要提什麼要求。

柚杏抽噎著小幅度點頭，哼唧一聲透出悶悶的鼻音：「嗯，暫時只有這個。」

「暫時……」他低嘖一聲，看着柚杏濕漉漉的粉色腦袋，頭髮全都濕潤粘在後頸和臉上，長長吐出一口氣，轉過頭道：「真是麻煩的傢伙。」

他一點都不擅長安慰別人。

以前羊的孩子哭了也不是他負責哄，更不會有人敢拉着他的衣服不放提要求。

「喂、」少年抬頭看向一旁被柚杏哭着吼得手足無措，想要安慰她卻又無從下手的成年人諸伏景光，眸光冷靜審視他道：「我雖然不知道你遇見什麼困難，但逃跑和去死都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什麼時候是他們可以選擇轉身逃跑的時候？

沒有這種時候，從來都沒有。

「你一個人死了，什麼都不會改變。」

諸伏景光聞言一怔，苦笑着道：「我知道。」

他一個人死去，不會影響組織繼續運轉，更不會影響公安警察繼續潛伏在組織套取核心的情報和秘密。

可能他真的是柚杏所說的懦夫。

因為不想面對組織無止境的追殺，不想把危險帶給兄長和好友們，所以乾脆選擇死亡一了百了。

「抱歉，你是……中也君對嗎？」他剛才有聽見柚杏叫少年的名字。

諸伏景光深深吸一口氣，收起重新落在地上沾滿泥水，前後各留着一個彈孔的灰色風衣，道：「這裏不方便說話，我們先去一個安全的地方。」

未免暴露身份，公安安排的接頭人肯定會出現在電話亭附近，若是讓接頭人發現電話亭有一件帶彈孔的風衣，事情可能會變得很麻煩。

中原中也皺眉，垂眸看一眼柚杏，手裏的小圓傘傾斜向她的頭頂，道：「走了，羽多野。」

牽拉着衣服的力度沒有鬆開，身旁的少女低頭亦步亦趨跟上他的步伐。

「……中也，為什麼會來這裏？」這裏不屬於擂缽街附近的活動範圍，遠離港口、遠離擂缽街，接近城市邊緣，幾乎半個小時都不會出現一個路人。

中原中也目視前方，隨口應道：「有羊的孩子看見你跟着一個穿得嚴嚴實實的傢伙走了。」

他有點不放心，過來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