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4)

北境(4)

幾個長輩喝茶時,才用完早膳的初夏又迎來了一個「客人」。

堂兄初承燁,北境人慣愛稱他三少。不甚正經,卻是真親和,加上那張足以顛倒眾生的俊臉,惹了不知多少姑娘芳心暗許。然他本人,沒一點風花雪月的心思。痴迷武學,成日不是在比武就在去比武的路上,探望染了病的妹妹都要擠時間。更荒唐的是,僅帶了兩個剛從樹上摘的毛桃當禮,個兒倒是挺大隻是青硬青硬的,瞧著便知青澀難入口。

往小圓桌上放時,吟月幾個瞅見了,無不拿了帕子掩住嘴偷笑。

三少,還真像個痴兒。

「三哥送來這兩個毛桃是何意?」初夏撤回久落在毛桃上的目光,灑了初承燁一身,清艷絕倫的嬌靨上漾著笑。

初承燁聞言,倏地撐手托腮,定定地睨著初夏。對視半晌,道明,「此番贈禮,是有所請託。」

此言一出,吟月幾個終是沒能忍住,噗嗤笑聲接連迸出。

兄妹二人循聲望了過去,一個跟着笑,一個滿臉不贊同。不僅如此,還將這份不贊同訴諸於口,「笑什麼?嫌少爺的禮輕還是?一個個膚淺得緊。」

說罷,又盯上了初夏,「初初,這次你一定得幫幫哥哥。不幫的話,我可能會死。」會死這種話初承燁說過不少回了,可到現在,他還活得好好的。初夏也早已在靜靜逝去的時光中學會了淡定相與。

「你且說說看。」

初承燁似看到了希望,黑眸微亮,忙不迭地道出心頭所想,「我想同那隻狼崽子比試比試。」

那頭狼崽子初來王府時比現在野多了,除開初夏,只有他和鍾沐陽出手才能勉強將其制住。每次對上,皆是酣暢淋漓,就是不知那狼崽子是否用了全力,從而生了認真較量一場的想法。

今晨睜開眼,想將這個想法付諸實踐的意欲似藤蔓捆住了他,再難掙脫。於是,他舔著臉來見妹妹。

「拋開一切顧忌的那種。」

初夏因錯愕靜了數息,繼而短促而篤定地答覆了,「不行。」

三哥自小有名師教導,又經當世兩大名將不斷磨礪,武術造詣是極高的。放眼整個北境,新一代也沒幾個人能出其右。延禮則全憑本能和一身怪力。這般情勢下,短時間內或許能一戰,久了差距便無所遁形。

再則,三哥沉溺之後很容易失了剋制。其他人就算了,延禮是未來國君,這要出了什麼事兒,她就成玄鉞罪人了。

想到這茬,初夏濃密纖長的睫毛重重顫了一下,直白道,「以後不許再去撩撥延禮。他從未學過武藝,三哥這般有以強欺弱之嫌。」

初承燁的黑眸倏地睜大,想說話但是張不開嘴,那模樣看着滑稽極了。初夏瞧見,莫名想笑,卻並未改變主意。後面喊了吟月給拿了冊書,隨意地翻著。

「初初!」片刻后,初承燁自己緩過來,伴着一聲難以置信的怒吼抽走了初夏的書,牢牢地壓在自己的手肘下,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你竟是如此看待三哥的,太讓人傷懷了!」

初夏抬眸,兩人視線於半空中相觸。

正想說話,初承燁又開口了,怕她聽不見似的,身體前傾越發湊近她,「你對那頭狼崽子是不是有什麼誤解?他弱?老鍾對我說了,每回對上那隻狼崽子,他都是有幾分力使幾分力。而小狼崽子並沒有,他長在深山野林通獸性,被激怒時才是力量最大的。」

「所以......」

聽初承燁一口一個狼崽子,初夏秀致的眉峰微攏,尋了個合適的時機阻斷了他的話,「三哥,以後莫要再喚他狼崽子,他有名字的。」

「......行!」初承燁此刻一心想找延禮比試,什麼樣的妥協他都是可以接受的,「初初你放心,只是單純比試,一察覺到狼.....不是,延禮落了下風我便停下來。」

「再說了,試出了他的真實水平,以後尋老師也有依據不是?萬一低估他了,尋的老師都打不過他,費神不說,還把一個練武奇才給耽擱了。」

初承燁一連說了許多,末了那句才真正戳中初夏,不由細細沉吟,半晌后,她輕聲應了下來,「兩日後申時,西苑的練功場。」

初承燁欣喜不已,「多謝妹妹,改明兒三哥再給你多摘點水果。」

初夏聽着,禁不住抽了嘴角,「三哥莫要這麼客氣,這次的禮也煩請你帶回去,我還病著吃不得生冷。」

初承燁循着她的話望向那兩隻大毛桃,停頓數息,目光掃向一側,「她們也病著?」

吟月三人:「......」就是因為沒病,才不願吃你帶來的毛桃好嗎?

**

初承燁走後,小院歸於靜謐。初夏倚著雕花窗枱看了陣書,外面忽地起了風,悄然無息地送了幾縷春陽進來。明亮又溫暖,隱約帶了些些灼意。

延禮,他在幹什麼?

想念浮起,催促着初夏去做點什麼。幾息后,她敗給了心中念想,闔上了書,慵懶喚了聲,「吟月,我們出門逛逛。」

吟月瞧著天氣不錯,便沒勸阻,上前扶起她進了內室。再出來時,初夏已經換了身衣衫。內里是一襲純白的沙羅長裙,裹胸樣式,纖長的脖頸兒和骨骼分明的鎖骨顯露於外,肌膚冷白瑩潤迷人眼。外衫仍是綉了櫻花的雲眠紗,桃紅添艷,隨着她的腳步,盪出一層層如雲似霧的漣漪。

走出院落,恰逢吟雪從廚房回來。

初夏垂眸,目光在她手中的食籃上停了停,須臾之後,揚起,輕聲詢問,「我說的那些都有嗎?」

吟雪一路跑過來的,呼吸有點喘,「除了櫻桃畢羅沒有,其餘都有。」

稍頓,獻寶似地補充,「我還拿了兩件小姐愛吃的透花糍,一件豆沙餡,一件是櫻花餡。」

初夏微彎著眉眼,「很好。」

吟月踩着話尾問她,「小姐想去哪兒逛?」

初夏望向西苑方向,目光溫柔,「想去瞧瞧那隻狼崽子在做什麼。」

吟月二人怔在當場。回過神后,忍了多時的吟月終是問出了心中疑惑,「小姐為何突然對那隻狼崽子這般好?」好到她這個同小姐一起長大的貼身侍女吃味了,回顧過去,她並不曾這般。

吟雪附和,「確實好得過分,染上風寒前不是這樣的。」

初夏聽着,心湖盪出了一圈一圈波紋,不斷地,漸漸幽遠。似悲戚,又糅了莫名地羞澀與歡喜。

他愛她,她亦心悅於他。

至今她還記得臨別時那一吻,唇齒糾纏,炙熱綿長。即使一人一縷魂魄,仍未能阻礙。那一天,她以為一切都將終結,她和他註定要帶着遺憾逝去。不料神明護佑有幸重來一世,她怎麼樣都要好好護着他愛他。哪怕傾盡所有,前路一片紛雜泥濘。可這些,並不能對其他人說道,只能現編了個理由,

「昏迷那陣夢見神仙,他同我說延禮以後會是驚世的大人物。因此我決定對他好些,日後背靠大樹好乘涼,連帶着你們三人都能扶搖直上九重宮闕。」

「噗嗤.....」吟雪禁不住笑出聲來,「那吟雪先謝謝小姐了。」

吟月也樂樂呵呵地跟着鬧,「九重宮闕我就不想去了,如果狼崽子以後真成了驚世的大人物,小姐你讓他送奴婢幾套宅子,下半輩子躺着收租。」

初夏聽完,曲指敲了敲她的額頭,似埋汰,「你個財迷。」

「小姐你別打岔,只說行不行?」

「行,怎地不行?」

一路說笑,朝着西苑而去。

初家三個少爺的宅院都擱西苑。都是愛鬧的主兒,別的可以精簡些,活動的地兒必須寬敞。西苑佔地廣又背靠西山,最合適不過的地兒。內里書屋,馬場,練功場,武器房......應有盡有,也正因為如此,喧鬧是常態。

每日唯有晨早能安靜幾個時辰,這還是因為家中兩位將軍下了死命令,初家孩兒定要讀書。逢月末兩位將軍回府,挨個揪出來出題考核,達不到要求的,會面臨像新兵一般的操練。這麼來過幾回,小輩們怕了,都是牟足了勁兒讀書。有些個平時不著調,月尾時也會發奮啃書,亮燈到深夜不是什麼新鮮事兒。

眼下,還是月中,雖都擱學堂坐着,但有些個明顯心不在焉神遊萬里。初夏透過半開的窗扇往裏面瞧了眼,嘴角若有似無地勾了勾。之後,眼波流動,融入了一人的身影。

年輕瘦削的男子一身玄色錦衣,烏黑的髮絲未束自然地垂落後。約莫是答應了她,這會兒他端坐於書案前很是專註,一派清雋矜高。坐在一眾世家公子之中,也似珠玉明亮,任誰也擋不住。

某一刻,他似感覺到了她的目光,視線投向窗外。猝不及防地撞入一團溫柔中,下一瞬,黑眸似夜星閃爍。再然後,他不管不顧地起身,闊步沖向她。速度極快,先生與學堂其他人反應過來時,人已經出了課堂,聲浪因此迭起。

「延禮......」

「我說什麼來着,這頭狼崽子安靜不了多久。」

「初三,怎麼還坐着,去逮呀。」

「你怎麼不攔,初八!」

「哈哈哈哈哈哈,那我是初幾?」

「月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靜就此遠去,老先生氣得吹鬍子瞪眼,扯著嗓子吼了一聲,「安靜。」

而後提着戒尺走下講台,追着延禮出了學堂。

彼時初夏已經退離窗邊,迎向朝着自己而來的延禮,陽光打在她的身上,清冷半融,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歡喜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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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台春(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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