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這床棉被可不簡單。

被面是桑蠶絲織就的，且都還是有著百年功力的桑蠶妖吐出的桑蠶絲，所以刀槍不入，水火不侵。

被裡則塞著只生長在妖族最炎熱之地的最上等火棉。

火棉的妙處不僅在於保暖，更在於冬暖夏涼。

被子里的人體溫越冷，火棉就越暖和；相反，若被子里的人體溫已經很熱了，火棉就會變得彷彿薄如蟬翼。

更別提，被面上還精妙的綉著啾啾最愛的小桃子。

圓滾滾的粉色小桃子，配上翠綠色的桃樹葉，看上去飽滿新鮮，讓人忍不住就有咬上一口的衝動。

所以這是啾啾最喜歡的一床棉被了。

往常她都不捨得自己蓋。

只有好朋友來陪啾啾一起睡午覺，啾啾才會大大方方地把被子拉出來，和好朋友一起分享。

但今天，雖然還只是第一次見面，甚至大壞蛋還揪掉了她的呆毛。

可當看到大壞蛋冷到渾身發抖的情況下，啾啾還是非常果斷地決定將小桃子被子拿了出來，給大壞蛋蓋上。

畢竟大壞蛋現在受了傷。

這麼嚴重的傷勢，又很冷的話，會很難受吧？

啾啾懵懵懂懂的。

其實一開始下意識做出這個舉動，也沒想著能討好大壞蛋。

只是從小的教養告訴啾啾，在旁人遇到困難的時候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一幫手，才是好孩子應該有的品性。

不過，當把人拽到了暖和的草堆里，又給他蓋上了棉被，將被角掖好。

看著棉被上那一顆一顆格外討喜的小桃子，啾啾眼睛骨碌碌轉了轉，想：有這麼可愛又這麼暖和的被子蓋，現在大壞蛋應該很高興吧？

所以，現在她可以和高興的大壞蛋成為好朋友了嗎？

小孩子單純。

想到什麼就去做什麼。

這樣想著，啾啾迫不及待地去看大壞蛋的表情。

可沒想到，本以為會哄得大壞蛋開心不已，卻正對一雙幽深不可見底的眸子，眸子里是連啾啾這樣遲鈍的小鳥都看得出的冷意。

「你到底是誰，有什麼目的？」

棉被裡，戚扶桑手指攥緊，啞著嗓子問。

是的，戚扶桑當然不會因為一床棉被就如此輕易放鬆警惕。方才他有一瞬的驚訝與感激，但也只是一瞬而已，很快當理智回籠，他清醒過來。

世上沒有白來的宴席。

如今的戚扶桑清清楚楚明白這一點。

他想這隻小胖鳥雖然現在還沒吃掉他，卻一定有別的打算。

雖說目前戚扶桑還不明白它到底在打算什麼。

但可以想象的是，一定是比被吃掉更殘忍的結局。

而對他的再次質問，殘忍的鳥妖回答是：

「啾！」

啾啾也想說來著。

可是現在實在做不到啊。

沒辦法用語言說明，啾啾只好用肢體動作。

於是戚扶桑便很快看到一個毛茸茸又胖乎乎的小鳥在自己面前三百六十度展現著自己笨拙的身體。

戚扶桑：「……」

以戚扶桑的角度來看，此鳥的先天條件屬實不算太好。

身體太圓了，翅膀又過於稚嫩。

看看它翅膀上那些尚未褪去的淡黃色絨毛，戚扶桑甚至懷疑它到底能不能飛起來。

不過今日以來第一百次戚扶桑提醒自己：

妖，不可貌相。

一想到也許就是這隻小胖鳥將自己從那怪物的棲居地拖了出來，戚扶桑就完全不敢小瞧它分毫。

但戚扶桑當然也很明白。

此刻的自己手無縛雞之力，根本不是小胖鳥對手。

小胖鳥想做什麼，他都無法反抗。

所以知不知道它的目的，其實也不是那麼重要。重要的是看上去一時半會兒它還不打算吃掉自己，於是乎，戚扶桑便再度有了些微的生還可能性。

想明白了這一點，戚扶桑便不再執著於刨根問底了。

也不必過於警惕，

反正警惕與否結果都一樣。

乾脆順其自然。

於是腦海內緊繃著的那根弦終於鬆懈，同時，在溫暖的棉被作用下，身體的溫度逐漸上升，已經完全疲憊不堪的身體便再也支撐不住了。

甚至小胖鳥的身體展示都沒看完，戚扶桑便腦袋一歪，再度昏睡了過去。

……

而另一頭。

啾啾好不容易展示了半天，累得大汗淋漓的。

扭頭一看——

好傢夥，大壞蛋睡著啦！

小傢伙氣壞了。

廢了這麼大力氣展示給他看自己，結果他一點兒都不用心。

如果換做旁的小朋友，那啾啾一定是要和他「狠狠地」冷戰兩個時辰才行的。

但……這人是大壞蛋。

是以後也許決定了啾啾一家子命運的氣運之子。

想到這裡，啾啾就什麼氣也都消了。

她眼巴巴地湊了過去，看到大壞蛋確實是睡著了，呼吸變得很安穩，便小心翼翼地檢查了一下被角。

確認所有的被角都掖好了，不會有一絲冷風鑽進被窩裡。

這之後，她乖巧地窩在大壞蛋的枕頭邊。

趁著大壞蛋還沒醒，總算有機會好好端詳一番他的臉。

半晌后啾啾做出公正的評斷：

說實話，大壞蛋小時候長得倒還是蠻清秀帥氣的嘛！

看話本子里的描寫，總是寫他如何威武霸氣，又寫他邪魅一笑，啾啾還以為他會是那種長相非常兇狠可怕的類型呢。

唔，就像小老虎爹爹那樣。

又高又壯，魁梧地像小山一樣，還留著濃密的絡腮鬍。

雖說小老虎爹爹人很好，可是他的長相，小朋友見了總是會怕地躲起來。小老虎也繼承了他爹爹這一點，從小就看上去兇巴巴。

但眼前的大壞蛋卻不一樣。

首先是膚色就白的多了，皮膚看上去也很細膩乾淨。

其次，他的眉眼很漂亮，是少見的丹鳳眼，劍鋒眉。

此刻雖然閉上了眼睛，看不到瞳孔的顏色，但啾啾卻覺得，他睜開眼的時候眼裡的神色著實是太冷了，冷的隔著幾里路都要將人凍成冰塊一般。

如此這般閉著眼，方更能顯現出他原本的長相優勢來。

而也是這時啾啾細心地發現，在他右眼眼尾處，有一顆小小的，紅色的淚痣。

淚痣畫龍點睛一般賦予了這張臉神韻。

英氣中帶著三分漂亮。

是啾啾非常能夠欣賞的長相，就算不知道他是誰，恐怕也是第一眼見到，就會想和他做好朋友的程度。

可惜，這樣一個好看的哥哥。

為什麼以後會成為大壞蛋呢？

啾啾百思不得其解，但倒也沒有糾結太久。畢竟眼下人已經找到了，啾啾的計劃就已經完成了近一半。

接下來的時間裡，只要啾啾努力和他成為好朋友就行了。

說起這個啾啾還是很有自信的。

放眼整個妖界，還有誰是比啾啾更會交好朋友的存在呢？

姑姑有一次都說了，這妖王宮掉下去一塊兒磚頭砸到十個妖，十個裡頭有兩個都是啾啾的好朋友，至於那剩下來的八個，則是即將和啾啾成為好朋友的。

這麼高的成功率。

大壞蛋一定也不例外。

啾啾信心滿滿地想。

此刻她也已經心裡有了打算。

等大壞蛋再醒來，一定餓了，就給他吃蟹黃小籠包吧！

雖說小籠包放在了荷包空間里已經很長時間，但荷包空間里時間恆定不變，哪怕是一個月後拿出來也是香噴噴熱騰騰地。

大壞蛋一定會喜歡的。

嗯。

沒人可以拒絕小籠包的魅力。

不過，很遺憾的是，啾啾的打算到底是泡湯了。

她也不想的。

可是戚扶桑睡著以後沒多久，她腳上帶著的小鈴鐺就瘋狂地響了起來，叮噹叮噹，急促地催促著她。

啾啾怕吵醒大壞蛋，連忙就跑去土地廟外頭。

誰知一出門，正對上風塵僕僕來逮她的娘親。

妖后大人今年一千五百歲，正是風華正茂的好年紀。

外界都說，妖后是妖界第一美人，美絕人寰。

事實上也正是如此，匆匆忙忙被喊出來找人的她身上只是簡簡單單穿了身白色的練功服，黑色的高馬靴，一頭烏髮半點修飾都沒帶只用金色的髮帶高高束起，站在人群中就是最亮眼的存在。

不過，此刻的妖界第一美人可無暇顧及自己的美貌。

她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個從土地廟裡跑出來的的小不點兒上。

尤其是在看到小不點兒竟然是以原形出現以後，妖后出離的憤怒讓整片妖界的土地為之一顫：

「阮啾啾！」

「……娘親。」

啾啾僵在原地，絨毛瑟瑟發抖起來。

不出所料，緊隨其後的果然是一段兒暴風輸出環節：「好呀你這個小壞蛋，長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連妖界都敢出，姑姑都敢騙！害得這麼多人找你，姑姑也急得要死。你這麼厲害，怎麼不上天呢？不對，你現在已經可以上天了，那換句說法，你這麼厲害，你怎麼不自己扎頭髮呢？」

啾啾：「……」

這很難說，畢竟現在她的確還不會扎頭髮。

但沒關係，啾啾雖然不會扎頭髮，但與生俱來另外一個本能，可比扎頭髮有用多了。

她厚著臉皮，悄悄在這場「狂風暴雨」中挪動自己的身體。等到湊到娘親身邊了，就努力用自己胸口的軟毛毛蹭了蹭娘親的手，小聲：

「啾啾——」

不氣啦。

妖后阮玉清：「……」

可惡！

這個小傢伙。

旁的不會，就會賣萌。

可偏偏，自己還最吃這一套。

但有什麼辦法呢？

有誰能看到這個小胖鳥不心軟。

更何況，小傢伙還是自己辛辛苦苦的孵化，看她破殼，又看她長大。整個世界都可以給她了，更何況一個小小的烏龍事件。

阮玉清心頭的怒火於是不自覺消去了大半。

很快，平日里舞刀弄槍，無所不通的大手在啾啾的頭頂使勁兒揉了揉，看著像是教訓，實則是將自己的妖力傳遞給她。

而有了來自妖后的妖力，下一刻果不其然啾啾便恢復了人形。

恢復了人形的小姑娘更加無法無天，徑直一個飛撲：

「娘親！」

「唉——」阮玉清將人抱在懷裡，撫著她柔順的頭髮，嗅著她身上熟悉的淡淡花香，從方才起吊起來的心臟總算是歸位。

但小鳥是找到了，發生了什麼事情卻不能不問：「小壞蛋，到底是跑到哪裡去了，為什麼不老實告訴姑姑，又為什麼不回話？」

啾啾在娘親的懷裡眨巴著眼睛：

去了山雷鳴，找到了大壞蛋！

可是這些話就卡在嗓子眼裡，卻說不出口。

一則是關於大壞蛋的身世，關於那個話本子的內容無法開口。

二則，事實上，將大壞蛋從山雷鳴中拖出來，又拜託飛馬哥哥將人帶回來以後，啾啾就想明白了：

這件事是一定不能告訴爹爹和娘親的。

爹爹倒還好，爹爹是無條件寵著啾啾的。

就算啾啾把一個陌生人帶回家，爹爹也不會過問太多。

爹爹頂多只是會估量一下帶回來的陌生人的實力，只要這人修為實力在自己之下，便由著啾啾去。

可娘親卻不同。

娘親自小對啾啾管教的便很嚴厲，尤其對任何危害到啾啾的事物都非常警惕。

若娘親知道了大壞蛋的存在，鐵定是要將人趕跑的。

甚至趕跑都還算是好的，若要是再發現了大壞蛋想傷害啾啾，娘親會殺了大壞蛋的，這可半點不開玩笑！

所以啾啾當然是什麼都不能說了。

小朋友還眼巴巴指望著和大壞蛋當好朋友呢。

她只好垂下腦袋，心虛地回答：「沒，沒什麼，啾啾只是想出去玩兒而已。」

阮玉清一臉狐疑：「真的就這麼簡單？」

啾啾臉蛋紅紅：「真的，娘親。啾啾知道錯了，就繞了啾啾這一次吧。」

阮玉清：「……」

她看著這小傢伙怎麼又像是在說謊呢？

出去玩而已。

妖界這麼大，那麼多好玩的地方，結果偏偏就出了妖界，去了山雷鳴這個鬼地方。

阮玉清還記得自己被鶯姑告知啾啾失蹤后的心情，一剎那之間幾乎連血液都要停止流動了。

而又聽說了啾啾消失的地方是山雷鳴以後，更是妖力逆流，差些走火入魔。

山雷鳴。

旁人不清楚，她可是知道，那是一個遠古大魔的封印地。

近些年來也常有人妖在那裡失蹤。

啾啾一個小鳥，怎麼可能知道這種鬼地方！

一定是有人引誘小孩兒，存的什麼心尚未得知。

阮玉清甚至已經做好了持劍帶軍掃平那裡的打算，可誰也沒料想到，當她和鶯姑帶人風風火火趕到山雷鳴時，那裡卻已經化為一片灰燼。

至於啾啾。

靈敏的嗅覺告訴阮玉清，啾啾的確是在這裡出現過。

可如今卻已經消失不見了。

她順著啾啾的味道又一路搜尋，擔驚受怕了一整個白天，終於在太陽落山之前找到了小孩兒的氣息。

竟是又回到了妖界，還在妖王宮附近！

阮玉清氣得一口老血堵在胸口。

見到小傢伙之前，阮玉清發誓一定要把今天這件事搞清楚，還要好好的處罰她一頓。見到啾啾之後，雖說看到小傢伙毫髮無損的模樣，火氣已經基本上全消了，也並不是很想處罰她了。

可為了杜絕今後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阮玉清還是要問：

「啾啾別怕，娘親不會生氣的。但啾啾必須老實告訴娘親，是不是小老虎騙你去的？」

「不是不是，和小老虎沒有關係。」

啾啾連忙否認。

「那是小蝴蝶？小櫻桃？」

「也不是她們。」

「哦，原來不是啾啾的好朋友帶你去的，那娘知道了。是你爹這個缺心眼兒的是吧，娘這就去揍他一頓！」

啾啾登時急了，聲音帶著哭腔：「不要揍爹爹，不要揍爹爹，是啾啾自己的主意，是啾啾看了話本子以後去的。」

「話本子？」

阮玉清放下了剛剛捋起來的袖口，眼神若有所思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