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夠……夠了嗎？」

「唔，再來一些吧。」

戒備森嚴的妖族珍寶閣內，那尋常日子裡僅是拿出一滴就要讓所有妖族垂涎不已的萬年鐘乳石靈液，此刻正被用一個斗大的花瓶接。

且接了大半瓶還嫌不夠。

始作俑者眼巴巴地瞅著那尚未完全灌滿的透明瓶頸，問：

「真的不能再擠一點兒出來了嗎？」

花瓶可還是有著很大空間的。

而始作俑者的父親，也是個沒眼力見的：「好像真的沒有了，不然這樣，爹爹把鐘乳石拿起來再抖一抖？」

萬年鐘乳石：?

滾吶，懂不懂什麼叫做不能涸澤而漁！

啾啾到很懂事，連忙拉住了自己的好爹爹好心拒絕道：「不要啦不要啦，這麼多其實也已經夠啦，啾啾不需要太多的。」

聞阜卻盯著那塊兒萬年來都沒移動過位置的鐘乳石，一臉躍躍欲試的樣子：

「真的嗎？真的夠了嗎？確定不要抖一抖？」

但這一次，啾啾還未回答，來自妖后的一巴掌便讓已經上頭的聞阜終於清醒過來：「抖什麼抖！這麼多靈液是要拿去洗澡嗎？」

聞阜抱起啾啾，厚著臉皮又湊到娘子身邊：

「洗就洗唄，小孩子愛乾淨點兒多好啊，小姑娘就更好了。」

阮玉清：「……真是個敗家玩意兒。」

懶得搭理妖王，畢竟上千年了都還是這個缺心眼兒的樣子恐怕再罵下去也改不了。可啾啾還小，教育要從小抓起。

於是阮玉清叮囑：「這東西只可以你自己喝，不可以給旁人。一天也頂多喝一滴，省著點兒，知道嗎?」

「知道！」

啾啾想也不想，嗓音清脆地答應了。

阮玉清這才放心。

畢竟她自問很了解女兒。

小鳥兒有時候可能會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謊話，但大部分時候還是很單純聽話的。

她說了知道，那就一定是記住了。

頂多也就私下裡偷偷把自己的那滴讓給好朋友喝，至於拿出去隨便浪費，是絕對不會的。

可算無遺漏的妖后卻萬萬沒想到自己百密一疏。

的確，啾啾滿口答應了她的話。

但妖后話里說的乃是「喝」字。

啾啾從前是把這玩意拿來喝的不錯，可這一次用花瓶裝了這麼多，卻顯然不是自己拿來服用，而是拿來給戚扶桑療傷，外用。

……

告別了爹娘后，啾啾生怕耽擱時間，花瓶都來不及塞進空間里，直接抱著就往土地廟跑。

小短腿步子雖小，經不住速度快。

不一會兒的功夫，小姑娘就風塵僕僕再度趕來了那間熟悉的小土地神廟前。

但還沒來得及高興，便聽小土地廟裡傳來不太妙的熟悉聲音。

片刻前。

「哪裡來的人族小偷，敢來我虎大王的地盤上撒野，看拳！」

小老虎妖一聲怒吼，強勁的妖力竟然讓整間屋子都抖了三樓，更別提，他此刻對上的乃是一個喪失了全部修為的戚扶桑。

於是迅猛不加掩飾的一拳毫不客氣就砸在了戚扶桑的身上。

戚扶桑被砸的整個人頭腦一懵，哇地一下吐出一口鮮血。重傷未愈的他根本沒有任何反抗手段，只得艱難倚靠在土地廟的紅色房柱上，奄奄一息地喘著粗氣。

小老虎見狀十分滿意，得意洋洋道：

「知道我的厲害了嗎？還不快跪下乖乖道歉。」

戚扶桑垂著頭，臉色蒼白的他沒有開口說話。

但寬大的黑色衣袖裡，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卻分明死死扣緊了地板的縫隙。

小老虎沒有得到應有的回應，皺起眉頭不怎麼高興的樣子：「讓你跪下道歉呢，你聾了嗎？」

這時，小老虎的身旁，一個與他年齡相仿的獅妖出謀劃策：「大哥，和他廢話做什麼？看這人賊眉鼠眼的樣子，也不知是怎麼混進的妖界，我們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吃掉他吧。」

「吃？」

小老虎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還有這個選項：「這不好吧。」他猶豫說。

眾所周知，吃人是違反妖界律法的，被妖王伯伯逮住了可要猛抽一頓。上次他搗亂妖王伯伯抽他的傷還在呢，這要再添新傷，不得疼死。

但那小獅子妖卻膽大的緊：「怕什麼，妖王伯伯難道真的還對你動手嗎？再說了，我們偷偷的吃掉一個小偷，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的。我可是聽話本子里說了，吃人那是大補！」

「大補？那能讓我築基成功嗎？」

小老虎一聽這話果然眼前一亮。

小獅子嘿嘿笑著：「何止啊，說不定可以直接到築基三層。」

「什麼……築基三層！」

小老虎顯然是動心了。

這個年紀的小妖怪，最喜歡的就是比修為。

小老虎已經是同齡人里修為最快的了，凝氣九層，就差一步便築基成功，是以他在這群孩子里「威信」極高，出出入入都被叫做「大哥」。

可小老虎對自己要求高。

凝氣算什麼，要真正的築基才能算是真「大哥」。

他本來是想教訓這個小偷一頓，讓他跪下道歉就了事的，但如今築基的機會就在眼前，他卻不得不動了心。

兩個小妖怪於是彼此對視一眼，十分默契地朝著角落裡已經傷傷痕纍纍的戚扶桑逼近。

「喂，再給你一個機會，現在跪下還來得及。」

「若你還是不知悔改……」

戚扶桑後背一僵，當然也意識到了危險。

這倆小妖打自己主意的時候可是完全沒想過要避諱。但意識到是一回事，身體能不能動又是另一回事。

戚扶桑醒來以後，身上的傷勢又比睡覺前好了不少，人也有精神了許多。奈何屋漏偏逢連夜雨，舊傷還未完全癒合，便又被這小虎妖給打傷了。

小虎妖的修為是不高。

可是本體是老虎的他簡直是一身蠻力。

更何況，戚扶桑現在完完全全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一個普通人，如何受得了虎妖的一拳，哪怕他只是一個還沒有築基的虎妖。

眼看著兩個小妖怪越來越近，戚扶桑幾乎是咬碎了后槽牙。

反抗么？

可要如何反抗？

像此前對付小胖鳥那樣用花瓶，怕不是要再度貽笑大方。

無數種可能湧現在戚扶桑的心頭。

那一剎那他甚至想：

要不要跪下求饒？

人都要死了，還要那無謂的尊嚴做什麼！

可雙膝沉重的厲害。

無論戚扶桑如何給自己台階下，如何說服自己，就是跪不下去。

乾脆死了吧，他想。

反正看這倆小妖怪的樣子，已經是鐵了心要吃掉自己長修為，恐怕就算是跪下道歉也沒用。

但正在這生死危機的關頭。

一道清脆稚嫩的嗓音，硬生生插了進來。

「你們在做什麼，離他遠點！」

啾啾一進門就氣瘋了。

果然，她就知道又是小老虎在搗亂。

平日里搗亂也就算了，在大壞蛋這裡搗亂，這不鐵了心找死嗎！

想也不想，啾啾當下就收好靈液變成原形飛了進去，然後張開自己毛茸茸的翅膀將大壞蛋護在身後對峙兩個小妖。

小老虎一看是啾啾也很氣：「怎麼又是你這胖鳥壞我的好事。」

啾啾朝他吐舌頭：「啾！」

小老虎聽得懂妖族語，更來氣了：「你讓開，我要處置這個人族小偷，這件事跟你沒有干係。」

「啾啾！」怎麼跟我沒有干係了，他是啾啾的好朋友，才不是什麼人族小偷！

「什麼，好朋友？」

小獅子瞅著啾啾圓乎乎的身形，又瞅了一眼病懨懨看上去就沒幾天活頭的戚扶桑，陰陽怪氣道：「你怎麼這麼多好朋友？」

啾啾跺爪爪：「啾！」

要你管！

小老虎此時霸氣極了，胖手一揮：「獅子弟弟你讓開，既然這隻胖鳥要護著這個小偷，那我就剛好連著她一起教育。」

「啊這？」

小獅子這時卻傻眼了，心說，這小胖鳥是能教育就教育的嗎？

為時已晚，鐵了心要吃人的小老虎已經開始動手。

對付啾啾他自然是沒有用拳頭。

但看他起手那招式，顯然是要用「風起式」這樣的妖術讓啾啾吃點苦頭。

可兩個小妖萬萬沒想到，看上去笨拙又圓潤的小鳥此時卻兇悍極了，嘴巴一張，嘩啦！一道金色的火焰就被她吐了出來。

小老虎顯然也是見識過這招的厲害，嚇得當場就跑。

小獅子更是早早溜開。

「快跑快跑，小胖鳥就知道噴火，太壞了！~」

「我們快去給姑姑告狀——」

「就是就是，姑姑說過，不能讓她隨便噴火的。」

兩個小妖的聲音愈來愈遠，眨眼沒了聲息。

啾啾這才滿意換回了人形。

「大壞……阿不，小哥哥，你沒事吧？」

啾啾扭頭看向戚扶桑，發現他並沒有被啃掉個胳膊手什麼的后很是驚喜。她小心翼翼，先是將人慢慢扶了起來，才關切地問。

「無礙，多謝你。」

戚扶桑也看她一眼，心情複雜。

他當是誰來，沒想到又是那隻小胖鳥。

這一次小胖鳥終於不裝了，化成了人形以後兩人便可以暢通無阻的交流。雖說，人形沒比原形好多少，「暢通無阻」也只是戚扶桑自己的美好期盼，但總比她一直「啾啾」來的方便些。

「啊啊啊這是什麼，小哥哥你流血了！」

啾啾把人扶起來以後就驚呆了。

地上怎麼全是血？

她好不容易用萬年靈液把大壞蛋身上的血止住了來著。

結果一眨眼的功夫，又這麼多血。

一定是小老虎乾的好事。

啾啾有些生氣。

氣死啾了，本來小老虎和小櫻桃成了好朋友以後她還覺得小老虎變好了呢，沒想到還是老樣子，惹禍精。

「只是一些淤血罷了。」

戚扶桑臉色蒼白的解釋。

他倒也沒撒謊，比起他此前身上那些傷勢，方才虎妖那一拳頭頂多只能算皮毛傷。

啾啾卻很生氣的模樣，小姑娘嘟著嘴巴：「小老虎真是個壞蛋，明明小哥哥你沒有惹他，還受了傷，他卻還要來無緣無故的欺負你。」

戚扶桑看著小姑娘單純無辜的樣子，不知怎的，沒由來輕笑了聲：

「你怎麼知道我沒惹他呢？」

「啊？」

啾啾睜大了黑亮的眼睛，有些懵。

難道是大壞蛋先動的手，可是，他不是受傷了么？

戚扶桑冷笑：「他不是說了么，我是小偷。」

啾啾當即爭辯：「不會的，小哥哥才不是！」

戚扶桑卻半點沒打算給她留面子，胳膊一抖，從寬鬆的衣袖裡抖出兩個已經乾癟多日的饅頭來：「我確實是。」

啾啾：「……」

這饅頭她認識，上面點著紅色的圓點，是供奉給土地神的供品來著。

戚扶桑冷聲說：「看到了吧，這是證據。」

所以，離他這個小偷遠點。

戚扶桑想。

原本以為是什麼深山野林里的窮兇惡獸，沒想到不過是個四五歲左右的剛剛破殼沒多久的小鳥，心智未開懵懵懂懂的模樣。

這樣的孩子一看就有著很圓滿幸福的家庭，不該與他這個掃把星扯上任何干係。

她救了他，他感謝至極。

但就到此為止吧。

只是戚扶桑沒想到，正因為是涉世未深的小鳥，所以想法比他更加來得純粹。面對他這個壞「小偷」，她一臉天真，眨著清澈的眸子，說：「可是，小哥哥只是餓了而已。」

戚扶桑綳著冷臉沒說話。

小姑娘就愈發篤定自己的看法，自顧自地點著腦袋：「餓肚子的時候想吃東西，不能算小偷的。」

說著，她一股腦把空間里還冒著熱氣的蟹黃小籠包全部拿了出來，獻寶似的：

「餓壞了吧？快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