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侍

選侍

殿內靜的出奇,只余書頁摩挲聲。

沈榆始終屈身跪在那,呼吸也控制得當。

「外頭為何暗了。」

醇厚低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恰似隨意,卻猶如鼓擊心頭,令人心神震懾。

沈榆停頓一瞬,語氣透著幾分輕顫,「娘娘夜裡不喜太亮,平時每隔一個時辰都讓奴婢熄掉一盞燈,無人告知奴婢……今日是否也是如此,奴婢便只能如往常一樣,若是皇上不喜太暗,奴婢這就去點燃。」

女子聲音清脆柔澈,恰似珠簾碰撞聲清脆凝聚,膽怯卻不帶絲毫嬌軟。

「平時就如此揣度主子心思?」霍荀半睜著眼,目光落在書頁上。

沈榆視線里是一塊落下的鎏金玄紋袍角,她始終未抬頭,「奴婢才伺候娘娘幾日,剛剛花榕姐姐未提醒,奴婢想著大約與往日一樣。」

殿內又靜了下來,她控制著呼吸平穩,若說沒有半分緊張那是不可能的,好比此時手裡捏著一個舉足輕重的項目,談的好就升職加薪,談不攏就被公司邊緣化,隨之被人取代。

只不過這一次失敗的代價,是無法估量的後果。

德妃不會把她留在身邊,最大的可能是送出宮,送給那些達官貴人玩弄,哪怕費盡心思臨到頭也是當個妾,頂了天成為側妃,可再有權有勢的官員,又怎抵得上九五至尊。

「那你猜猜,你家主子為何留你在這?」霍荀隨手端過茶盞。

女子的腦袋又低了一分,語氣認真又膽怯,「伺……伺候皇上。」

那些明裡暗裡送上來人都是故作自然,從來不會有人明目張胆將此事說的如此正經。

霍荀移過視線,落在面前的小腦袋上,嘴角帶著幾分弧度,「叫什麼。」

女子依舊垂著頭,「沈榆。」

直至下頜被書尖抬起,赫然對上一雙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黑瞳,男人唇角微啟,「妤風隔院動修竹?」

巴掌大的小臉傅粉施朱,螓首蛾眉,雙瞳剪水,此時宛若一泓清水有了幾分漣漪,「不是,采蘋士女榆煙暮,鬥草兒童杏酪遲。」

好似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麼,女子立馬跪著退後兩步,面露懊惱,「奴婢該死,皇上說是什麼就是什麼,能得皇上賜名是奴婢八輩子都難以修來的福分。」

霍荀輕笑一聲,隨手放下書籍,「茶涼了。」

沈榆連忙起身,「奴婢這就去換。」

邁前兩步,她躬身雙手去端茶盞,觸手發現杯身熱燙依舊,一隻長臂忽然橫扣住她腰身,整個人被帶進陌生的懷裡,清冽的甘松香由四面八方襲來。

突如而來的位置變換,沈榆手掌無處安放,突然按到了什麼,腰身的手也緊了一分。

「奴婢該死……」她兩頰泛紅,連帶著耳根也染上緋色,雙手輕輕揪著那袍角,腦袋都快埋到地縫裡。

她是故意的,誰知道對方會來這一出,可能對方自己也是臨時起意,這可不算她刻意勾引。

目光落在那細潤如脂的耳垂,男人眸光暗了一分,「多大了?」

察覺到那灼熱的視線,女子緩緩抬起頭,又輕輕碰了下自己的耳朵,聲音輕細,「十……七,奴婢幼時怕疼,便未讓母親打耳洞。」

望著懷裡粉腮紅潤的小臉,霍荀眼帘微垂,「那大了后呢?」

沈榆偷偷抬眼,「大了后就更怕疼了。」

視線相撞,其中一道又很快移開,直至察覺到什麼,頗為不安的垂下腦袋,雙手緊緊攥著男人的衣袖。

兩指掐住女子嫩滑的下頜,男人聲音低沉,「還是會疼的。」

被迫對上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瞳,裡頭涌動著幾分侵略性氣息,沈榆屏住呼吸,羽睫輕輕顫動。

下一刻,男人橫抱著女子大步邁向床榻,燭火微微搖曳著身姿,春風拂過,屋外的枝葉輕輕擺動,嫩綠的葉兒冒出了尖。

八角燈映亮長廊,兩道人影立在轉角,遙遙望著燈火搖曳的內殿。

望著自家主子的背影,花榕低頭看向盤中糕點,欲言又止,「娘娘,這個……」

拐角處燈火昏暗,無人看清德妃的面容,沉默了半響,只見她轉過了身,聲音格外平靜,「你吃了吧。」

「可這是您親自下廚做的……」花榕想說什麼,卻又不知說什麼。

皇上留下了沈榆,意思不言而喻,娘娘卻還心存僥倖親自下廚,最終還是惹人神傷。

可就算皇上不碰沈榆,娘娘今日也無法侍寢,縱然這樣娘娘心裡會好過些,可對於長久來說卻是不利的,她們必須培養一個傀儡,至少能在皇上身邊說句話。

不然老爺就會派其他人進宮,表小姐一旦進宮,屆時老爺必定就不會再把心思放在娘娘身上,所以身份卑微又好控制的沈榆才是最佳人選。

「你跟了本宮多年,本宮給你做盤糕點,有何不可?」德妃一步步走至暗處,聲音越來越小,「英雄行險道,富貴似花枝。」

花榕眉心緊蹙,望著前面迤邐的裙擺莫名看出一分寂寥。

她知道娘娘心裡的苦,可若非如此,她們只會成為那顆被丟棄的棋子,毫無作用。

卯時天還未亮,沈榆的生物鐘已經醒了,往日這個時辰她得起來清掃落葉,此刻宛若經過一天大掃除一般,每根骨頭都叫囂的酸疼麻木。

三月的天很冷,但被褥里卻溫熱異常,小腹上彷彿壓著什麼東西,她小心翼翼將那隻手挪開,手腕卻驟然一緊,宛若被什麼箍住一般。

下一刻,腕間的疼痛減輕,后腰多出一隻滾燙的大手,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揉著。

換作平時並無曖昧想法,可此刻她沒穿衣服。

黑暗中沒有任何聲音,沈榆挪動了下身子,一隻手在黑暗中摸索衣服,要不是太累,她是不喜歡裸睡的。

在被子里摸索半天,總算摸到一件,但並不是她的。

於是她緩緩靠近男人,輕輕道:「快到卯時三刻了,可要奴婢伺候皇上洗漱?」

大概男性天生精神足,醒了還在這裝。

溫熱的氣息噴洒在耳邊,過後是幾分晨間涼意,霍荀展臂攬住柔若無骨的人,指腹輕揉著她耳垂,幾不可聞的「嗯」了聲。

沈榆輕手輕腳從他懷裡退出來,黑暗中她順利找到自己衣服穿上,然後小心翼翼摸索著下床。

「皇上,上朝的時辰到了。」

屋外傳來太監試探的聲音。

屋裡靜了一瞬,響起一道醇厚低沉的男聲,「進來。」

下一刻,殿門被推開,宮人們陸陸續續進來點燈,片刻間,黑漆漆的內殿猶如白晝。

沈榆穿戴妥當,只有一頭青絲披散著,她立馬將兩側帷幔撩起束好,男人已經坐了起來,穿著白色褻衣。

宮人立馬呈上朝服與朝冠,都眼觀鼻鼻觀心低垂著頭,皇上寵幸宮人還是頭一次,不過這也坐實了德妃娘娘有疾不便侍寢,與其浪費這個機會,推自家宮人來伺候也在情理之中。

沈榆並未上前伺候,此時她只是一個沒有名分的毓寧宮宮女,如何有資格上前伺候。

「毓寧宮宮女沈榆,蕙質蘭心,柔嘉淑儀,今封選侍,賜封號蘭,居長青閣,」

淡淡的聲音響起內殿,眾人立即下跪,「奴才叩見蘭選侍。」

沈榆也立即跪下,「謝皇上恩典。」

霍荀目光移下,展開雙臂,目光平靜無波。

沈榆這才上前,接過宮人的活,親自系著男人胸口的紐扣,還有赤金龍紋腰帶。

其他人都低著頭不敢亂看,只是心中帶著幾分震驚,宮人晉封都是從采女開始,一下跳到選侍也不是沒有,但那是先帝時期,他們皇上可是最守祖訓的。

但這蘭選侍的確生的貌美,難怪皇上會破例。

等一切穿戴妥當,天邊也露出些許光亮,沈榆恭恭敬敬的候在一側,不曾多言一句。

直至目送那龍攆浩浩蕩蕩離去,她與毓寧宮其他宮人才起身,一雙雙視線密集投在她身上,但相比較以往的明目張胆,此時卻收斂幾分。

花榕從廊下走出來,屈身行禮,「恭喜蘭選侍,賀喜蘭選侍。」

她既表了態,毓寧宮上下都屈身行禮,聲音整齊劃一,「恭喜蘭選侍!」

沈榆是娘娘送上龍床的,這都是娘娘的意思,她們就算有不甘又能怎麼樣,怪只怪自己沒被娘娘看中。

話說這沈榆倒也有幾分本事,皇上可從未寵幸過宮人,她竟然可以一朝爬上龍榻,必定是皇上看在娘娘的面子上。

「都是娘娘抬愛,奴婢時刻銘記娘娘大恩。」她依舊謙順。

花榕看了她眼,做了個請的手勢。

沈榆心領神會跟了上前,德妃怕是早就醒了,也有可能一夜未睡,雖然自己是對方送上去的,可哪個妃子能忍受屬於自己的恩寵被別人分走,這只是對方迫不得已下的選擇。

但她知道這只是個開始,深山畢竟藏猛虎,大海終須納細流,毓寧宮外都是豺狼虎豹,她還需要德妃這顆大樹遮風擋雨,自己才好穩健發育。

來至東面的書房,屋裡依舊很暗,只亮起兩盞燭台,德妃懶懶的倚在軟榻上,因對外染上風寒,這幾日便未去向皇后請安,此刻也是青發未挽的狀態,沒有了薄粉敷面,眼下露出幾分青色。

「奴婢叩見娘娘。」她依舊屈身行禮。

軟榻上的人微微抬眼,望著越發標誌動人的女子移開視線,「你如今是皇上的妃嬪,以後不要奴婢奴婢的叫,免得自降了身份。」

花榕瞧了眼外頭端著梳洗用具的宮人,立即抬手示意,後者們立馬退出屋子。

「奴婢不敢忘記娘娘的抬愛,無論何時娘娘都是奴婢的主子。」沈榆正聲道。

聽見這話,德妃臉色好了幾分,終於肯正眼瞧她,語氣意味不明,「柔嘉淑儀?看來皇上對你甚是滿意。

她耷拉著眼,「等待會尚宮局的冊封下來,你就是皇上的蘭選侍,本宮能幫你一次幫不了第二次,如何讓皇上惦記……這才你該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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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妃升職手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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