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utterfly

Butterfly

冬季夜晚深沉得快。

一行人酒足飯飽,待到結束之時,往旁側窗格向湖中瞭望,再覷不見遠山一角,唯有湖中亭面幾盞月白色的燈,孤伶伶地散著暈開來的淡光。

出去的路自是一起走。

邁過長廊走向出口,葛煙落在人群之後,望着前面那行人簇擁著最打頭的那位一路往前。期間高聲闊論不斷,那人只偶爾才應。

見她走得慢,一旁的蔣緋也自動掉了隊,緊緊貼過來。

兩人住址離得很近,打算等會兒順道一起走。

見四周沒人望向這邊,蔣緋朝着葛煙低語,「你說剛才那個人怎麼這樣不小心啊……茶水都能弄翻,你這算是什麼,無妄之災?」

剛才桌上發生那樣的事,一時之間有些亂。

只不過到底是小插曲,很快便被人拋開在腦後。

這樣的宴請上發生什麼好像都是情理之內的,掀不起什麼大波瀾,徒增飯後閑聊的樂子罷了。

葛煙默了默沒吭聲,到底沒反駁蔣緋這話。

原本她也只想着算了,奈何剛才那位非要來敬她的人,慌忙之餘歉是道了,後續愣在那裏沒任何補救的措施,只怔怔盯着她瞧。

葛煙先前確實微惱又赧然,要不是她及時用手撐住,以及……後面遞來的那件大衣。

後面的情況光是想想都有些尷尬。

茶瓷壺中備着的茶水比想像中多,傾翻以後全部潑過來,正正好覆蓋在胸前那片區域,格外惹人注目。

現在那股溫熱消退,漸漸冷卻了,雪紡衫又緊緊貼在內里肌膚,潤得人難受,雖說外面有大衣裹着,但風一刮過,冷冽的空氣順延著縫隙往裏鑽,一陣凜凜然。

蔣緋作為女人深有體感,壓着嗓道,「你現在難不難受啊,等會兒回到家記得先洗個熱水澡,不然時間久了容易着涼。」

「知道了。」葛煙捏捏她的手,抬起指尖斂了斂身上大衣的領口,「現在倒是還好。」

相比較其他,這迎面而來的凜冬才最是難搞,風吹得人臉都僵了。

總歸馬上就要打道回府了,也不急於一時。

走走停停,一行人很快來到亭外,其實景區朝外走還有一段距離,但面前的道路正好是地下車庫開過來的必經之路,眾人紛紛停下,各自告辭,準備道別了。

各式車停靠在道上,將原先寂靜的地方都帶得略有些嘈雜。

微暗裏,形形色色的人忙著作最後的擁抱。

宋李這時又靈活得像條魚,轉眼便湊到沈鶇言面前,「這邊您就回去了?」

沈鶇言點點頭,還在等耿秘書開車過來。

宋李見他一時半會還動不了身,抓緊機會主動寒暄,「沈總辛苦了哈。」

他話落朝着旁側的葛煙覷了眼,視線再轉回來,點頭哈腰賠著笑,「不過今天這邊可真是麻煩到您了,晚上輾轉趕來不說,後面煙煙那邊又出了點小狀況,您這還慷慨解了囊——」

「一件大衣而已。」沈鶇眉眼稍斂,隨意道。

就在這時,一輛車自右側方開來,打着昏白的車燈緩緩在道前的中央停下。

耿秘書降下車窗,朝自家老闆示意。

沈鶇言卻是沒動,半側過身,視線往這邊落。

宋李到底是個人精,眼見着沈鶇言似是有話和旁邊的葛煙說,當即識趣地退後,轉而留個背影就走了。

葛煙之前已經謝過,示意蔣緋等等她,攏了又攏老是要滑落的大衣領口,這才邁向前。

不過幾步,一時之間,周遭只落有兩人面對面。

「你怎麼回去?」沈鶇言問她。

「我和朋友一起。」葛煙視線往下,平平撂過去,還是沒忍住問他,「……你這樣穿着,不冷嗎?」

葛煙望着沈鶇言身上單件的衣服,勁風呼嘯,襯衣被勾勒著顯出他料峭身形。

她現在這樣都覺得有些冷不過,何況是他,只穿了這一件。

「我看上去很冷?」沈鶇言輕笑,繼而若有所思,視線落在她身上。

大概是他的大衣有些長,眼前人幾乎是被裹在了裏面,就這麼鬆鬆垮垮披着。窄巧的指尖緊攥著領口處,因為稍稍用了點力,洇出點微微的粉。她長發半攏在肩側,部分露在肩側,有些凌亂。

那雙吊梢起眼尾的眸就這樣稍稍抬起,朝着他看來。

像是倚著尾巴入睡卻又驟然清醒的小狐狸。

收回目光,他睨向她的臉,神態疏散,「放心,凍不壞。」

沈鶇言話落覷她一眼,長腿稍邁往台階下去。

「衣服穿好。」他頭也不回落下最後一句。

葛煙下意識往自己身上看,大衣斜墜著,差不多像是換了位。

等到稍稍調整好再抬頭,沈鶇言已經在耿秘書的帶領下進了後座,車門闔上。

不過須臾,車子便緩緩朝前開去,連帶着前燈,一併隱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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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曆在冷風中簌簌刮過。

邁過跨年夜,汾城迎來新一輪冷空氣。

沈氏大樓位於市中心,附近高樓大廈鱗次櫛比,精英往來匆匆,夜間仍燈火通明。

儼然一副徹夜不眠的景象。

頂樓,總裁辦。

辦公室的門被緩緩打開,一道身影弔兒郎當晃進來。

身後緊跟着的耿秘書作勢要說什麼,被這人一句「我來還需要攔?」給擋了回去。

裴青立倒是自來熟,也沒打招呼,不請自來地看向辦公桌后的人,抬起眼便笑道,「喲,我們大忙人還忙着呢?」

「不是我說,按照您這鞠躬盡瘁不眠不休的進度,來年鐵定能把沈氏的分部建在月球上吧?」

「我以為你懂什麼是基本的禮儀。」沈鶇言頭也沒抬,「退後,把門關了。」

裴青立噎了下,但也知曉他性子,到底是往後伸了手。

他將門關上,整個人再晃晃地踱進來,「關不關有什麼區別,搞得好像我和你有一腿似的……」

話剛落就見沈鶇言不知什麼時候抬起頭,手裏輕轉着筆,似笑非笑的。

「………」

「……好好好我投降我投降,沒一腿行了吧。」

說是這麼說,裴青立暗暗腹誹,為什麼每次都是他先求饒?

這不應該啊。

那端,沈鶇言低頭,翻開一檔新文件,氣定神閑,「說吧,找我什麼事。」

「沒事還不能找你了?」裴青立大咧咧地在沙發上坐下,「兄弟有空來看望看望你,不行啊?」

「空就去把報表做了。」沈鶇言面容隱在文檔之後看不分明,話語卻毫不留情,「耿秘書那裏缺你一坐。」

「耿秘書兢兢業業的,我怎麼好意思過去分他的羹。」裴青立笑得賤兮兮,「我來呢,是聽說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不等沈鶇言回應他就掛着一副八卦臉在笑,「我聽說……我們英武神明的沈總前幾天玩了場英雄救美的把戲?」

「嘖嘖嘖,真是看不出來啊。」裴青立喳喳有聲,彷彿他當時也親臨了現場似的,徑自沉浸在了什麼不得了的事中。

不過凡事總有端倪,裴青立念及此擰了擰眉。

沈鶇言這人乍一瞧不像是醉心情愛的那類人,可真要說起來,平日和他們出去玩,各類場所倒也能玩得開。

一來二往好像也能說得通。

「不過吧,我也就好奇了,這得是什麼樣的姑娘能被你盯上?」

沈鶇言平日一副眼高於頂誰也入不了眼的模樣,裴青立是真的好奇佔了上風。

這不,一有空他也顧不上自己攢的那些局了,馬不停蹄就要來沈氏找人。

他太聒噪,沈鶇言停下手裏動作。

「你很閑?」

裴青立擰了擰眉,剛要反駁,辦公室的門被敲了敲,耿秘書立在門外,輕輕喚了聲,「沈總。」

沈鶇言望過去,「怎麼?」

「沈夫人來電,這邊要幫您轉至內線語音嗎?」

沈鶇言應下,掀起眼皮看過去,裴青立已然接受到信號,連忙點頭表示要溜,家裏人的電話,他個外人到底不好在場。

裴青立朝着他聳了聳肩,口語道,「晚上老地方啊。」

而後自發自覺地推開門,找耿秘書勾肩搭背去了。

室內再次陷入安靜,隨着門闔上,沈鶇言摁下外放。

不過片刻,沈母的聲音便緩緩傳來,「鶇言,你什麼回來一趟?媽媽想你了。」

沈母獨自在家,隔三岔五會打電話過來噓寒問暖。

只要不出國出差,少不了被慰問一番。

沈鶇言轉而處理起文件,抬手將頁面翻轉,他回道,「有些忙,之後再說。」

那端沈母聽了嗓音卻是不復先前的優雅,驟然提高,「再說什麼再說呀!」

「你自己數數看,你都多久沒來看我了,成天有事有事,你忙的時候顧不上我,清閑的時候更顧不上我!」

沈母說着說着像是想到了什麼,語氣倏而變得無比委屈,「你知不知道,我在家裏都要無聊到開花了,這沒人陪的女人啊,好像就是這樣吧,看看,看看,現在兒子也不願意理我。」

沈鶇言雙手放置在太陽穴揉了揉,乾脆撂下文件,徑自往後仰靠,「那您說,我什麼時候回去最好。」

見那端沒回,他不緊不慢地捲起袖尾,「這幾天?」

「那倒是不用這麼快……」沈母像是變臉怪,這會兒反倒又樂呵呵地提醒他,「這幾天有人要來,我忙着招待呢,顧不上你。」

沈鶇言並未多問,只懶散道,「這麼看來,您也沒無聊到哪兒去。」

「怎麼啦,你管我無不無聊,母子之間非要見面,你還能攔着我不成?我告訴你,這之後你必須回來!」

頓了頓,電話那端的沈母倏地放輕了語氣,「要不就元宵節前後回來看看我吧?到時候還能吃上一頓湯圓呢。」

半晌聽不到回應,她又發話催促,「欸欸,我說,你聽沒聽到啊。」

沈鶇言斂眸看了下日曆,「知道了。」

---

京芭大劇院。

練舞室和劇場舞台接連亮起長夜不滅的光,幾番輾轉,終於在天明歇了動靜。

休息室內,葛煙緩緩地灌了口水,拿起手機往外邁,打算回家。

近日劇院在做有關各類固定演出以及節日慶典的準備,忙得不可開交。高強度的訓練以及排演持續了數天,今天總算有機會歇口氣。

葛煙跨出門,手機微信倏而出現了一條消息。

她打開斂眸。

是乾洗店的工作人員。

說之前她送去清洗的大衣已經晾曬且整理完畢,詢問她是上門親自提取還是送貨上門。

葛煙想也沒想選了後者。

預約好今晚具體時間,她收起手機準備往電梯走,迎面遇上從舞台那邊過來的蔣緋,「煙煙!」

「我的那段舞還在排呢,今天就不和你一起走了哈。」

葛煙懶懶耷着眼皮,輕嗯了聲,「你那段舞還蠻耗體力的,確實難排。」

蔣緋嘿嘿笑着,倏而咦了聲看向她,「我怎麼覺得你有些感冒?」

「……有嗎?」葛煙瓮聲瓮氣地應。

「聽你聲音啊,還說沒有呢!」蔣緋一聽更肯定了,看她有些倦懶的模樣,自顧自下了判斷,「肯定是上次那回中招了。」

說着她伸手探了探葛煙額頭,「幸好你沒發燒。」

「發沒發燒我還是清楚的,你別關注我了,有空了多休息——」

「好嘛好嘛我不打擾你,你回去也再休息吧,估計是那天凍著了沒徹底養好,這幾天強度又這麼大……」

葛煙用手機彈了彈她表示自己知曉了,繼而朝她擺了擺手,「我真走了。」

告別蔣緋回到大平層,左右不過十幾分鐘。

葛煙沒察覺到什麼不舒服,懶洋洋地在沙發上休憩。

咚咚就在這個時候跳進她懷裏,葛煙把頭埋進去細細聞了聞,想起還沒送到的乾洗店大衣,轉而又拿起手機。

對方前不久發來消息,說他們就快到了。

她回了個好。

再從聊天框裏退出來,入目便是微信列表。

葛煙手指微動,將屏幕微微下滑。

有個聯繫人還停留在剛加好友時的狀態。

之前披着大衣回去那晚,她就按照先前名片上的聯繫方式加了沈鶇言的微信。

沈鶇言的頭像倒是很尋常,看上去是嶙峋的樹枝,伶仃的模樣,沒幾片葉子。

想着大衣現在也快要送到了,葛煙拎着咚咚,半圈著腿在地毯上坐下。

隨後點開沈鶇言頭像,開始琢磨怎麼打招呼。

思來想去糾結了會兒,怎麼寒暄都好像有些奇怪,她乾脆直奔主題。

格言從錄:「沈總,之前那件大衣已經乾洗好了,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一時半會沒得到回信,恰逢入戶門鈴響起,葛煙起身跑過去,開門道謝后,從乾洗店的工作人員手裏拿到袋子。

她幾步邁回將袋子放到客廳的茶几上,再輾轉去碰手機。

才發現他已經回了。

Yan:「留在你那裏就好。」

葛煙斂眸,想來想去覺得還是不行。

她刪刪減減,復又打字發過去——

格言從錄:「這樣吧,不知道這件大衣的標價是多少?你不願再收的話,我轉賬給你。」

這次沈鶇言回得很快。

Yan:「不用了。」

葛煙輕蹙了蹙眉。

格言從錄:「這怎麼好意思。」

格言從錄:「畢竟那天你順路還送了我,後面又給了大衣。」

她猶豫了會兒,決定折中,將選擇權交給沈鶇言。

格言從錄:「這樣吧……要不由你來決定?」

Yan:「你確定?」

葛煙斂眸,心想這是什麼意思。

還沒來得及回復,對方已經發來一串地址。

隨之而來的,是他的兩條信息。

Yan:「錢不用。」

Yan:「大衣,你親自來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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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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