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七章 光祿院(二)

第六百六十七章 光祿院(二)

「官視民如草芥,則民視官如寇讎,既然大明在交趾設置布政使司,就應該一視同仁,將交趾人當做大明子民看,一應待遇不應該與漢人有區別……」

黃宗羲和顧炎武滔滔不絕,試圖說服林純鴻。林純鴻對這個觀點呲之以鼻,並不反駁,只是傾聽。

「現行方略不改,交趾必然出現飢荒,山林之中,估計數十萬人會死於非命,這會帶來嚴重的後果,一則……」

黃宗羲和顧炎武的話非常直白,就差直接點出林純鴻欲在交趾屠殺百萬之眾,林純鴻依然無動於衷。

兩人見林純鴻波瀾不驚,頗有點失望。最終,黃宗羲又拋出了一句勸諫之辭:

「侯爺對蒙古人信之任之,讓他們為大明放羊、征戰,為何唯獨對交趾人不信任,處處設置障礙呢?」

黃宗羲的話音未落,林純鴻的眉頭突然緊了緊,讓黃宗羲和顧炎武重新燃起了希望。

兩人不知的是,林純鴻的心裡如驚濤駭浪,片時不得安寧。他心裡先入為主,理所當然地將蒙古人當成了中華民族的一分子,在征服河套時,並未採取慘絕人寰的方略,反而給予諸多照顧;至於交趾人,在他的潛意識中,壓根就不屬於中華民族的一分子。

基於上述考慮,對蒙古人和對交趾人的差別這麼大,也就成了順理成章之事。

事實上,僅從文明而言,交趾人對華夏文明的認可程度並不亞於蒙古人。若從雙方的仇怨來看,蒙古人與漢人之間的仇怨要遠遠超過交趾人!

這是一個讓林純鴻難堪的事實!

看來,每個人受其經歷、見識的影響,行政時根本無法避免偏頗和想當然!

林純鴻自己如此,以己度人,估計下面的官員也好不到哪裡去。

該如何避免或者減輕這種現象的危害?林純鴻琢磨良久,心裡漸漸有了定案。

他起身謝道:「古人云,兼聽則明偏信則暗,這句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可謂難上加難。?

?虧兩位不辭辛苦來到荊州,否則,本候將釀成大錯!」

黃宗羲和顧炎武弄不明白林純鴻為何突然接受了他們的意見,不過,這並不重要,兩人也懶得去琢磨。對他們兩人來說,能讓林純鴻改變錯誤的做法,就已經達到了目的。

兩人遂向林純鴻辭別,準備返回江南,卻聽林純鴻挽留道:「兩位請在荊州盤桓數日,有些事情還需向兩位請教。」

黃宗羲和顧炎武問道:「還請問是何事?」

林純鴻回道:「觀千餘年來的歷史,各朝各代,都設立監察、諫官機構,俗稱為台、諫。大明亦有都察院,行監察、勸諫之責。荊州目前只有監察機構,尚無諫官一說,本候琢磨著,在荊州設立諫官制度,至於如何設立,本候想聽聽兩位的意見。」

黃宗羲和顧炎武大驚,脫口道:「朝廷已有都察院,何必費心再立一套?」

林純鴻知道兩人維護朝廷中樞地位之意,也不計較,直接說道:「經是好經,被朝廷那幫人給念歪了。本候想著,設立諫官機構的原則有二:一是能讓所有真知灼見不受阻礙地讓官府聽到;二是避免成為政爭的工具。要做到這兩點非常不容易,朝廷現在可能指望不上。所以,還請兩位留下來,幫著荊州一起琢磨如何設立諫官機構。」

黃宗羲和顧炎武猶豫良久,最終考慮到荊州已經控制大明大部分地方,諫官制度對荊州有好處,就是對整個大明有好處,方留了下來。

黃宗羲與顧炎武在荊州剛安歇下來,就收到了朱之瑜的拜帖。

朱之瑜登門拜訪,力邀二人至行知書堂講學。黃宗羲和顧炎武本就對林純鴻降低儒學的地位心存不滿,如何會跑到行知書堂為林純鴻張目?

兩人以林純鴻委託之事繁雜為名,委婉地拒絕了朱之瑜的邀請。

朱之瑜不以為意,說了一大堆兩人是當世之大儒g儒,以後要來經常請教之類的話,方才告辭。

朱之瑜走之後沒多久,兩人又收到了彭新的拜帖。彭新雖無功名,卻身為監察院副總管,位高權重,荊州多項律法,多由他起草,黃宗羲和顧炎武自然不敢怠慢,將彭新迎入房內。

彭新說了一通監察府的工作需要兩位多加指點類的話,便告辭而去。

送走彭新,黃宗羲和顧炎武面面相覷。

黃宗羲搖頭嘆道:「早就傳聞荊州內部斗得厲害,黃某還不信,今日親耳所聞、親眼所見,才知道傳聞不虛!今日我等被捲入其中,是福是禍,難以預料。」

顧炎武凡事比黃宗羲看得開,大笑道:「只要有人的地方,哪裡少得了爭鬥?南雷先生多慮了!今日觀之,無非是荊州中書府和監察府互相爭奪諫官主導權而已,關我等何事?我等只須出於公心,將想說的話說明白即可,他們斗得再厲害,我等有何福禍?」

黃宗羲默然半晌,道:「目前也只能如此了!」

……

荊州城內,暗流洶湧,林府之中,連內宅也不寧靜。

張道涵之糟糠、朱夫人、李夫人、彭夫人相繼看望老太太,順便還為林家的三個媳婦帶了一些小玩意作為禮物。老太太非常精明,雖不知林純鴻在折騰何事,但還是感覺到,荊州可能要發生大事。

為避免內宅捲入其中,老太太將三個媳婦召集起來,重申內宅不得介入外事的規矩,並嚴厲地警告,若有違反,必行家法。

三人唯唯諾諾,紛紛答應。

周鳳和崔玉兒都有官身,各自手頭負責一些事情,早已知悉有何事發生。陳天瑤這段時間有孕在身,一直沒怎麼出門,還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何事,心裡存了好大一個疑問。

晚上,林純鴻夜宿陳天瑤房間,陳天瑤告知林純鴻老太太今日的舉動,不經意間說道:「還真奇怪,想想近日,也沒什麼大事發生,為何老太太特地把我們叫過去吩咐此事?」

林純鴻非常反對婦人兩耳不聞窗外事,遂將荊州準備設立諫官機構一事告知陳天瑤。

「設立諫官?左右不過是提提意見,官府聽不聽還在兩可之間,這算什麼大事?是不是還有別的事,你別瞞著我!你瞞著我,我就會生氣,對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陳天瑤惟恐林純鴻騙她,拿出孩子恐嚇林純鴻。

林純鴻笑道:「自己想不明白的事,倒怨我騙你!你想想,諫官由中書府主導,與由監察府主導,會有何不同?」

陳天瑤歪著腦袋,一雙明亮的眼珠轉了好幾圈,恍然大悟道:「差別確實有點大。提建議的人不同,還真有點不一樣。比如,你管著我,我給你提建議,你總是哼哼唧唧的,想聽就聽,不想聽就一個耳朵進,一個耳朵出,一點效果都沒有。若是隔壁的陳家嬸子給你提建議,你就得豎起耳朵聽,聽過還不算,陳家嬸子還會經常跑來問問,我的建議哪裡不行啊,你為什麼不實施啊?無論如何,你得給陳家嬸子一個說法!」

林純鴻哈哈大笑:「是這個道理!不過,你說的話,我什麼時候沒聽了?」

……

兩人調笑、玩鬧一陣,陳天瑤一邊整理鬢髮,一邊說道:「按照你往常的做法,這諫官該由監察府主導了?」

林純鴻冷笑道:「監察府就不需要提建議了?不僅需要提建議,還需要監督!那幫傢伙,表面上比誰都清廉,調查了這個調查那個,背地裡搞一些齷蹉事,別以為我不知道!」

陳天瑤嚇了一跳,道:「往年只是張幕使的兒子犯了事,就興起了大案,難道這次又要興大案?」

林純鴻搖頭道:「暫時還不到時機。我還未想到一勞永逸的解決辦法,即使興大案,也不能徹底根除以權謀私……」

說到這裡,林純鴻停住了話頭,眼神飄忽,顯然在思索別的問題。

陳天瑤腦子裡突然靈光一閃,急問道:「你不會把希望寄托在諫官身上吧?即便你賦予諫官質詢之權,又能濟得何事?那幫官員照樣不會理會。」

林純鴻用奇怪的眼神看著陳天瑤,直把陳天瑤看得心裡發毛,詫異*地問道:「難道我說錯了?」

林純鴻劍眉倒豎,把陳天瑤嚇了一跳,繼續問道:「你可別嚇我,你想到什麼了?」

林純鴻語氣頗為生硬,問道:「如果大明沒有了皇帝,你介意么?」

「沒有皇帝?」陳天瑤瞠目結舌,只覺得林純鴻的思維有點天馬行空,居然一下子從諫官跳躍至皇帝。

而且,林純鴻說的還是謀逆之事,更是讓陳天瑤害怕,她顫抖著問道:「難道……難道三哥哥想當皇帝?」

「那還是有皇帝!」

陳天瑤心情漸漸平復下來,說道:「要真沒了皇帝,還真有點不習慣,有種天要塌下來的感覺。」

林純鴻點了點頭,低聲說道:「君權神授,存在即合理,無論什麼政權,總得有建立的法理基礎。這個世界,暫時還是需要皇帝的。」

這些話,陳天瑤如何聽得懂?只覺得男人的世界女人根本就插不進去手,簡單的事情弄得異常複雜,複雜的事情,又喜歡用非常直接的方式解決!

哎,這個世界,終究還是屬於男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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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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