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毒酒

五 毒酒

這人頭戴大氈帽,身披大棉袍,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分明不願被人認出,但雷秉從他的步態一眼就看出,這人正是大仇人於長錦。他剛犯重罪,竟敢出現在此,此情此景,三歲小兒也知道其中的門道。雷秉心裡頓時一涼,若說他現在還存在一絲僥倖,當他眼巴巴看到於長錦在夜色中從側門鑽入青龍會總舵的時候,這僥倖也蕩然無存了,原本攢足的一腔復仇熱情也一道灰飛煙滅了。

出乎意外的是,這側門並沒人值守,雷秉不費吹灰之力就進入了這無數人夢寐以求想要進入的聖殿,他也不知道自己跟著於長錦能有什麼用,但還是默默跟了進去。

於長錦要見的人是青龍會正風堂的堂主費萬,這人雷秉見過,那是在川西孫老爺子的七十壽宴上,費萬傲慢地抽著一桿旱煙,對四面八方的奉承安之若素,嘴裡往返只有一句話:「全托少舵主的洪福!」。

此時費萬也是一樣的倨傲,嘴裡噴著白煙,不耐煩和於長錦聊了幾句閑話,突話鋒一轉:「咱們長話短說,東西你拿來了么」。於長錦立刻將厚厚的一沓銀票遞了過去:「薛家銀號,閬中也有分號,請堂主過目」。

費萬枯瘦的手指把銀票一撥,立刻變了神色,搖頭道:「老於,這數目可不足十萬,差得遠了」。

於長錦忙道:「堂主好眼力,雷家藏銀掘出之後,我親自點過,總數就不過五萬而已。這也是預料之中的事,這些年鏢局中的開銷收益我很清楚...」。費萬一掌猛拍到桌上,震得燭台傾倒,怒道:「說好的十萬就該十萬,豈能討價還價?半個子兒也少不得。」。於長錦嚇得渾身一抖:「費堂主,十萬藏銀不過是坊間傳言,如何信得?當初八字沒一撇,我除了應承著,又怎敢和少舵主討價還價」。

費萬陰森森面色一沉:「老於,你嘴裡再吐出那三個字,莫怪我翻臉無情」。於長錦道:「卑職一時著急,口不擇言,請堂主寬恕一回。只是全數就五萬銀子,堂主再逼迫我,也不過是趕鴨子上架」。費萬凝思片刻道:「也罷,老於,料你也不敢私吞,另外五萬等你當了總鏢頭再掙來補上」將那沓點了一點,驚道:「這沒有五萬,不過才三萬,你又搞什麼鬼?」。

於長錦狀態甚恭,卻冷笑了一聲抬起了眼:「費堂主,我和你說句知心話,我雖然早已有心擠掉雷立豐,卻從未動過謀害人命的念頭,更逞論雇兇殺他全家。此事全由,全由那人一句輕描淡寫的暗示而起,我為了他這句話忙前忙后,將罪責獨攬,得到的不過是一個空殼鏢局,卻將自己置於極兇險的絕境。請堂主轉告那人,請他信守承諾,先通告全會,正式擢升我為總鏢,將此事蓋棺論定之後,剩餘的兩萬兩銀子自然如數奉上。」。

費萬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搖頭冷笑道:「老於,我勸你不要耍心眼。你不清楚那人的做派,銀子少上幾兩他不會計較,誰要是敢違拗他半點,絕討不了好果子吃」。於長錦輕笑了一聲:「那人的做派我略有耳聞,才不得不多留個心眼。我既然為他辦事,自家性命早當作當給閻王爺了」,他仍是弓腰駝背,極盡卑恭之態,但臉上稍帶微笑,眼裡閃著一點狡黠決然的光,直視著面前這位居高臨下的堂主,隱約間竟有一絲挑釁。

費萬突斂了笑,陰森森道:「老於,你真要一意孤行,我只有公事公辦,把你押去正風堂挨刀子」。於長錦突然間哈哈狂笑:「好!白臉黑臉由著你們唱吧,小的早已將身家性命豁了出去」。

二人怒目相向,氛圍剎那間極緊張。雷秉匍在窗外偷瞧,看見歹人內訌,不禁熱血上涌,盼著這兩人快些鬧翻,斗個兩敗俱傷。哪知正劍拔弩張,門上突然咚咚作響,恰好破了這僵局。費萬呵斥道:「是誰?」。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道:「顧大姐說堂主當夜差辛苦,命我送了酒食上來」。費萬道:「進來罷。」。

那丫鬟輕手輕腳進來,瞧來竟十分面熟,雷秉正皺著眉頭納悶,突轉過神來:哎喲,這婆娘可不就是那賊女阿桃么?只見她雲鬢高聳,塗抹得細眉紅腮,似極了一個青澀的婢女。雷秉大吃一驚:這賊婆娘真箇是賊心不死。我還以為她灰溜溜打道回府了,沒料到她竟敢潛入這龍潭虎穴之中明搶?

費萬見到這丫鬟也是一愣,一把抓住她右手:「你是誰?我可沒見過你」。阿桃「啊」地叫了一聲,揉著手腕,面色微慍道:「費爺力氣好大。我叫青蓮,是少舵主老家顧秀才的獨女。半年前我父母均喪,少舵主歷來照顧老家人,他可憐我孤苦無依,前些天派人把我接來這裡做事」。

費萬半信半疑,調笑道:「是么?你生的這麼標緻,自然已是少舵主的人了」。阿桃搖頭道:「我哪有那個福氣?少舵主只是提攜老家人而已,正眼也沒瞧我一眼,想必我長得丑罷」,說完這話,臉上已是羞紅一片,更有幾分不平。雷秉瞧得驚嘆無比,心想這婆娘膽大心細,說惱就惱,說羞就羞,顏色轉換之間,幾欲亂真,比那些唱戲的戲子也要高明百倍。我要不是見過她,絕不會懷疑她分毫,只不知她混進來幹什麼?難不成要伺機刺殺費於二人,強搶銀票費萬武藝卓絕,怕不是那麼容易偷襲。

雷秉正替她捏了把汗,費萬哼哼笑了幾聲,說道:「少舵主是什麼人?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勸你莫仗自己有幾分姿色,就在他面前賣弄風騷,取寵不成,反倒惹了禍端」。阿桃輕嘆了一聲道:「小女子福薄命淺,哪裡敢有這樣的奢望。我雖一個沒見過世面的窮家女,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費萬嘿地笑了一聲,提壺斟了一杯酒遞過去道:「你既然是少舵主的家鄉人,我倒怠慢不得,先敬你一杯如何」。

阿桃接過,皺眉一吞而盡,說道:「多謝費爺。夜深了,費爺料必就在此間過夜罷?費爺若沒其他吩咐,我就去鋪床理被啦」。費萬會意點頭道:「我睡覺喜歡頭朝南」。

待阿桃掩門而出,於長錦不失時機笑了一聲:「少舵主待費堂主可謂不薄呀」。費萬搖頭道:「用人往死里催逼,待人往蜜糖里塞,這就是少舵主的風格。老於,你往後和少舵主打交代的地方多著去了,他的性子你不可不知」,話音已溫和了不少。

阿桃並沒出手,而且給她一攪和,費萬和於長錦關係倒緩和下來,雷秉又生氣又納悶,越過柱頭朝阿桃看去,只見她輕快走了幾步,突然急衝到花壇旁,身子劇烈一傾,嘔出一大口血,原來那酒中竟有見血封喉的劇毒。

雷秉大驚失色,這賊婆真也是要錢不要命了。這等苦肉計一半在人,一半在天,稍有不慎,沒弄死敵人,自己倒見了閻王。這時阿桃仰面深吸數口,雙指駢起,篤篤數聲,封了自己幾處穴道,自花壇里抓起一柄長劍。

雷秉咽口唾沫,不禁暗為她捏了把汗,忙又去瞧屋裡頭的情形,只見費萬面前的酒杯空空如也,顯然也已飲了一杯。於長錦正要捉壺續杯,費萬突眉頭一皺,右手按住了心口,大驚道:「老於。你下毒你要做什...?」,喉頭一響,一口鮮血奔騰而出,噗地一聲,全泄在了地上。於長錦嚇得發懵,頓時從座位上跳了起來,驚道:「我怎會,我怎會下毒」,但見對方凶神惡煞的發狂模樣,不自覺握住了單刀。

這危機當口豈容解釋?費萬猛然往前一竄,抬手一劍疾刺。於長錦慌叫道:「堂主且慢」,拿刀去擋。費萬武藝極高,雖中了劇毒,這一劍仍是迅疾無比,撲哧一聲,釘入了於長錦的咽喉。

費萬一劍殺人,大顯神威,立刻封住自己幾處大穴,在於長錦身上亂翻,不見解藥,發一聲吼,一腳踢破了門板,仗劍奔出。阿桃早已藏身門后,刷地一劍刺了過來。費萬也不回頭,反手一擋,呼地一掌劈了過去。阿桃一劍突襲不成,便不和對方近身死搏,只在圈外糾纏。費萬急於自她手裡取得解藥,一劍猛過一劍,更覺得血氣上涌,難以為繼,數次失手之後,怒急攻心,「哇」地又吐出一口鮮血,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把長劍一拋,說道:「我認栽,解藥拿來,這三萬銀子你拿走。」。阿桃呸了一口血水,冷笑道:「你先扔過來。」。

費萬道:「你拿好」,揚手將存票拋出。阿桃大喜,正伸手抄過銀票,費萬突作臨死一博,身子飛撲,呼地一掌,正結結實實劈在阿桃胸口,她悶哼一聲,重摔在地。也好在費萬中毒之下掌力大減,否則哪還有命在經此一變,二人齊齊癱倒,各自大口喘息,再也無力搏鬥。

這正是河蚌相爭漁翁得利之時,雷秉奔到費萬面前,怒道:「費,費,堂主。」,他本要直呼其名,奈何脫口而出仍是「費堂主」三字。費萬仰面問道:「你又是誰?」,重傷之下,仍是雙目炯炯,神情威嚴。雷秉本要嚴詞痛罵,卻被他一雙厲目瞪得打了個寒顫。這恐懼之後,一股屈辱和憤怒涌了上來,雷秉拾起阿桃的長劍,一劍刺入了費萬的心窩。

青龍會門規等級森嚴,雷秉殺了堂主,無論起因如何,都是死罪。這時南邊亮起幾點火光,正是幾個奴僕聽見動靜趕了過來。雷秉正要開溜,阿桃哀求道:「原來是你。雷少爺,我動不得,你快把我背出去」。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幻海尋渚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幻海尋渚
上一章下一章

五 毒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