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如梭

第七章 如梭

黃走依然覺得眼前之人,並非師傅本人,而從封撰「變」為遊子甄的男子也全都看在眼裡,陪著黃走坐在地上,將情況細細道來:「二十多年前,我化身遊子甄前往彤雲派,只為替游老報當年之仇,當年游老遊歷江湖之時,被一眾好手暗算,廢掉一隻手臂不說,肺腑嚴重受損,還挑斷了兩根腳筋,眼看就要了卻其性命之時,被我看到救走了,當然我救他也是游老自己的造化,畢竟他是此島為數不多的開竅之人,具體何為開竅之人,一會再說。」

「遊子甄」頓了頓,繼續說道:「為師給游老治療到這等程度,也用了不少秘葯,這期間,游老受了多少苦,也只有我和他自己知道...之所以能恢復到現今這個程度,也是以犧牲部分陽壽作為代價的。」說著「遊子甄」看了眼真正的遊子甄,後者仰頭看著天,臉上也沒有太多表情。

「至於我,你叫我於四即可,花費大量時日捏好遊子甄麵皮的我帶著一干彤雲弟子順手報了游老的仇后,路經封縣,無意間發覺當時還是孩子的你右腕似乎也有天生一竅,要知道,除了白家人,此島百年間從未同時存在一個以上的開竅之人,那時起,就註定會有今晚的相遇了。」於四給黃走緩緩揉著手掌,繼續說道:「我之所以換成封撰的容貌跟著你們,也是路上防止所謂的意外,真正的封撰,在山下山村,已被我喚回了山門,孫付明也是我埋下的一條線,他當初上山學藝,也是我託人舉薦的,目的也是為了通過他,把你帶到這裡來,至於他父親,也依然還在白家,日子過得不錯,就是不太自由。你要知道,這個世上,最怕的就是那個萬一,而我常駐此島的目的,就是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打消這個萬一。」

「邊扶黎和孫付明,肯定不會死,而你會在三年左右接替游老手裡的活,在這山頂打消那些意外的同時,順便每兩年一次,接待從天澤大陸遠道而來的上宗神仙。」

「這個世上,是真有『神仙』的。四百多年前,此島島底發現了溟石和溟石的伴生植被化溟草,使得北域三大宗門的其中兩宗同時覬覦此島,其中放題宗派與大隋蓉城白家一脈的凡人接手了此島,並通過符舟帶來了成千上萬被篡改記憶的凡人,用作養蠱,島上的這些王侯將相,也是在白家的操控之下恣意放養的,畢竟這些小打小鬧,炮製過大仲和大祁的兩宗門還是很熟稔的。而我們彤雲宗派少數弟子在島的外圍負責島上的禁制,並有著監督白家的職責所在。所謂養蠱,是由於溟石對島內靈氣的天然滋養,加之島內高牆阻擋靈氣外泄,會有你這樣的開竅之人從凡人堆里脫穎而出,兩宗作為修鍊資源的添頭,會帶回宗門培養。那溟石和化溟草是什麼呢,你不是好奇這蠟燭大風吹不滅嗎?就是因為這燭油就是從溟石里提煉出來的,總之就是,好東西。」

黃走雖然自小不信鬼神,但是自小右手手腕確實比左手應用靈活且骨骼堅硬是確信無疑的,難怪師傅一直暗示他的右手一定要保護好了。

於四繼續說道:「走兒,為師並不希望你進入兩宗,你和游老的情況不同,游老開竅晚,據他自己說,他是在自己自己被人暗算的生死時刻才激發了竅穴,兩宗就算在那時發現了游老,亦不可能拿出珍貴的資源給一個將死之人續命,你不同,你這種生而生有外竅之人,大陸那邊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能入三宗法眼的,都是這些人中的佼佼者。好吧,就算你入了宗門青眼,將你培養一番,再給你一次進入內門的機會,可一旦喪失機會,成為外門弟子,或者向為師這般戍守一方,要麼會被送到敵國做探子,要麼會替宗門做些見不得光的事...」

黃走吐出一口淤血,終於有些動容,聲音沙啞道:「師傅,那我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於四嘆了口氣說:「你先當個白府的外事管家吧,回頭再把扶黎和孫付明安頓一下,對了,我給你安排了一門親事,等安頓好他倆,你就趁後天是個好日子,趕緊成婚吧,這是白府新主子,白朮,這是我那開竅的徒兒,你們以後可要操持好島上的營生,我精力有限,不可能老顧著這家裡。」

白朮嬉皮笑臉的拱了拱手,笑著說道:「黃大哥,剛才多有得罪,也是於老管家的主意,莫怪莫怪啊。以後山上的事,就仰仗你了,我還得忙家裡的事、朝里的事,和於老一樣,精力有限,山上之事,也當個甩手掌柜,哈哈。」

黃走下意識的抱拳拱手,差點忘了手上還有傷勢,隨即縮了縮手,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至於以後如何應用竅穴一事,等你婚後前來請教游老即可,我們各司其職,下山去吧。」

於是於四扛起邊扶黎,行動無礙的黃走攙扶起孫付明,白朮笑眯眯抄著手,下山去了,到了之前於四和邊扶黎探下去的地方,於四說道:「下面就是礦洞了,約莫深有五百餘丈,把孫付明交給我,你先跟著家主回白家吧,去看看你未過門的媳婦。」

「師傅,」黃走欲言欲止,「邊師弟他...」

「沒事,」於四輕聲道:「畢竟也算是我的半個弟子,師傅不會為難他的。」

隨後於四徑直背著兩人跳了下去,黃走沒頭腦般跟白朮進了比孫府更大的白府,到了一間素雅的門牆外,白朮推開門但未曾入內,笑眯眯的請黃走自行入內,黃走走入房內后,門就被白朮關上了。

屋內床沿端坐著一位黃衫女子,鵝蛋臉龐,皮膚白皙,柳葉眉眼,雖說不上多好看,但確實和一般的市井女子不同,具體有何不同,黃走自己也說不上來,此時掌背與肩膀在藥物的作用沒那麼痛了,但是臉上卻是火辣辣的,莫不是因為額頭擦傷但師傅沒有給塗抹止痛藥的緣故?

女子起了起身,眯著眼笑著對黃走福了福,以糯米般的嗓音開口道:「妾身白潤兒,見過黃先生。今夜之事,於管家已託人告知於我,說黃先生一路勞苦,讓奴婢好生伺候著。」

夜已極深了,於四獨自緩緩走在白府後院的長廊里,此時的他,早已換回「於大管家」的麵皮,長臉無須,目光深邃,看著那一盞盞不用特殊靈具就不會熄滅的溟石油燈,繼續陷入了沉思,不一會,他就來到了一處未有燈火的小庭院門前,輕輕叩門,三聲之後,屋子裡傳來一聲極為疲倦的:「進。」於四不敢怠慢,也不見他推門,門自行為其打開。

庭院內並無燈火,但是一些莫名花草卻吸收著天上月魄精華,閃爍著幽幽光火,於四嘆了口氣,推開內門走了進去。

進門后的於四緩緩跪下,筆直的身板也俯身下去,拜了一拜,輕聲喊了句:「夫人,事情已經辦好了,門口這些汲取了溟石的花草,為防萬一明早就毀掉吧,畢竟這種種植手法島內未曾有過的。」

「嗯。」內門過了許久,傳來了女子的輕聲回應,屋內就再無聲響。

過了半刻鐘,內門隔著半掩的木門傳來了女子嘆息的聲音:「潤兒是陪我一起長大的伴讀,雖說十幾年前就許給黃走做妻子,但事出變故,才將此事提前了。加之為了我,我於心不忍啊,唉。」

「夫人莫要擔憂,此葯只是會讓潤兒腹部脹氣些許,雖然會比較痛苦,但不至於常人無法忍耐。待夫人產下子嗣月余,自會給潤兒安排一次假的生產,屆時把小主子交給潤兒及走兒贍養便是,只要那雙鞋子及時能夠送到我手裡,那些督察使,不會有察覺的。」

「那就勞煩你了,只是於老管家對我白家有功,等此事事了,你將孩子交付到夫君手裡,不要難為於老管家。」

於四笑道:「夫人,上次與您接頭,只讓您看到我的麵皮絕活,卻忘了與您言語我真的就是於四本人,這的確是我的疏漏了。其實作為主人的暗子,時光如梭,小人潛伏島內已有近五十載,不但夫人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就連您父親白明明,我來的時候,那會的他還讓我給他削把木劍,準備勵志仗劍天涯呢。」

「原來是這樣,真是錯怪於管家了。」屋內女子似乎心頭一喜,卻又像不曾真正開心過。

又一次陷入了沉默,於四頓了一頓,終究還是下了決心,對內屋女子說道:「六小姐,老爺下礦了,怕是即便小主子出生,也不會破例上來抱上一抱了,除了明明老爺,大小夫人、以及...確切的說,除了你三哥白朮,其餘你認識的血脈族人,皆於今日下礦為奴去了。」

「是嗎?不曾想於管家竟然選了他。這可要苦了天天笑嘻嘻的三哥了,怕是要等個三十年,才能下礦與父母弟兄們團聚...」

於四緩緩站了起來,輕輕拍去身上的塵土,說道:「原本的計劃是等小主人一出世,由安插在放題宗的六弟接回仲城修行,可主人最後一條由五妹偷偷傳往彤雲石的消息上竟是讓夫人和小主人留在小溟島,等他消息...這隻能說明主人那邊有可能是再次入澤尋覓老主人下落,要麼就有事脫不開身。不過主人一向心思縝密,我們照做便是了。」

屋內女子輕柔一笑,問道:「於管家,既然你主子五十餘年前便將你送至此處,那麼敢問拐我回大陸的夫君,如今到底有多少歲了?」

「小人不敢妄議主人,只不過小人的事情,的確可以和夫人說上幾嘴的。」於四嘆了口氣,嘴角泛起苦笑,繼續說道:「小的出身還算不俗,祖上傳的這門易容之術也有些名氣,畢竟這種旁門左道,可以平日里與些達官顯貴打些交道,為那些官人家裡未出閣的小姐簡單改換些許容貌,至於效果如何,那可是有口皆碑的。阿爸阿媽共育有我們兄弟五人,還有一個妹妹,因為家裡只有我、五妹和小弟懷有下顎的隱竅,家裡就為我們三個花費了巨量資源後天開竅,只為這門偏門修行功法不會在他們手裡失傳了。終於,我在而立之年開出下顎兩側的氣竅,還算有些氣象。父母大喜,準備不日將家主之位傳我,可因為家中這易容秘術太過容易惹人覬覦,明搶暗偷的勾當時有發生,期間不小心藉助重金買來的符器三菱梭打傷了一個前來偷取家中秘術的放題宗弟子,引來了放題宗一個非常強大的峰主的質問,本以為賠了些修行物資就能了事,結果手腳無眼重傷了前來尋釁的一名弟子。第二日夜裡,先是一片大火突破了我家後門禁制,後有銜脈期高人帶著十餘名開竅期好手突入我家中,幾個一會的功夫我家凡人家丁下人死傷殆盡,父母把我們安頓到家中密道后前去抵擋歹人,可家中修行功法以變換容貌為主,哪是那些殺力巨大的大宗弟子的對手?後來我大哥、我和五妹、小弟幾人憑藉祖傳的密道在城外幾里處走出,這才堪堪保住了性命,隨後五妹提議投奔仲城親戚,大哥也覺得理應如此,所以我們改換容貌進了仲城,誰曾想投奔的親戚怕得罪放題宗,勸我們趕緊將秘術雙手俸出去,我們沒應允,竟是當夜把我們給出賣了,大哥也慘死在仲城城門外...」於四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傷痕,繼續說道:「就在我們兄妹三人被逼的走投無路的時候,主人就來了,當他施展出一手徒手縱火閑庭履水的大神通后,驚退了放題宗眾人,在場的那個放題宗銜脈期高手便推斷主人起碼是銜脈後期甚至丹田期的前輩高人,人走之後,主人與我等相認,這已是七八十年前的事了...所以小人也確實不清楚主人到底有多少歲了。」

屋內女子噗嗤一笑:「那他現在豈不早就是個糟老頭子了?」

於四惶恐,趕緊跪下說道:「夫人,我當你還是六小姐才和你說這些的,主人若是追問起,小人可當不起他問責啊。」

「沒事,我不會說出去的。」屋內女子似乎心情好了不少,繼而問道:「後來呢?」

「後來主人將我兩處氣竅融會貫通,使我易容術更加得心應手不說,還開出第三竅進入地才增加了不少陽壽,至於六弟,主人也助他在肩部兩側打通了隱藏多年的體竅,從而臂力大增,並習得了主人為他選配的功法。我們兄妹三人自願俸其為主,幫助主人打理不同的事務,我被分配至彤雲宗,後來作為外門弟子來到這個島上,其實就是奔著六小姐來的。」

女子「啊」的一聲,顯然吃驚不小:「於四伯你別開玩笑了,你剛才還說來這島上四十餘載了,我那會還沒出生呢!」

「這個,怕是暫時無法告知夫人,等夫人誕下子嗣,無論男女,自會按照主子的吩咐告知夫人的。」

一陣沉默后,屋外響起了雞鳴聲,於四站起身來,輕輕拂去膝上泥土,對屋內拱了拱手,沉聲說道:「天已破曉,就不打擾夫人休息了。這一切皆是主子幾十年的謀划,我在其中也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棋子,夫人你要知道,主人不但救我等性命,更有大力栽培之恩,我等只希望殫精竭慮,為主子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罷了,等將小主子接出小溟島,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屆時我一定會回來想辦法接夫人與小主子團聚的,我向你保證。」

「於管家,最後一事想要問你,為何我父母兄長都要下礦為奴,可你是如何將我還在白府這事隱瞞下去的?」女子見於四要走,急忙問了一個十分關心的問題。

「哦是這事兒啊,這兩年正巧是彤雲宗兩位師弟在下面當值,我每人給了兩顆靈珠,說你抱恙在床,半年後才能下去,這樣前前後後時間也夠了。可再過一年,放題宗的宗門弟子就來換崗了,屆時就不那麼好糊弄了。到時候我會安排你下礦,與你父母團聚的。」於四說完嘆了口氣,再次作揖,退出了門去。

天其實早已破曉,只是由於小溟島四周被高牆環繞而顯現不出,於四心情沉重,因為只有他最早知曉主人的真實身份,上次將六姑娘送回白府之時,主人曾私下找過他一次,說自己被兩宗門的宗主盯上了,如果一旬內傳遞不了消息,只可能是他已被困住或不在世上了。

主子曾親自將自己送至天澤東北岸,靠著這小溟島最近的岸邊,叮囑活著才有盼頭。

東方初升的日頭,映得緩緩踱步的於四老淚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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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陸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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