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025(一更)

第25章 025(一更)

張梁看着那面旗幟陷入了沉思。

「喬?」

漢軍之中有哪位有名的——姓氏是喬的?

喬琰讓典韋和張飛這兩位扛回來的巨木於營中高立,上掛的旗幟更不是一般的巨幅,甚至於在跟營中的盧植帥旗擱在一處的時候,反而是這個後來者看起來更有存在感。

她也成功靠着這個特殊的規格,把張梁給鎮住了。

要知道以盧植這敉亂北中郎將的位置,能在身份上壓過他的可以說是寥寥無幾。

光祿勛直屬的左右中郎將與五官中郎將等,比之尋常的雜號將軍等級尤甚。

盧植更為天下名士、當世名將,早在九年前的熹平四年就以九江太守身份鎮壓揚州蠻族叛亂,給他的履歷增添了格外光彩的一筆。

可這新來之人竟尤在他之上?

張梁又如何會想到,折騰出了這樣一幕的人甚至連一個在身上的官職都沒有。

「若是備在女公子這個位置上,必然做不出此等妙招。」劉備才因為張飛和典韋兩人打架鬥毆之事,跟喬琰告了罪,又在看到這桿營中大旗的時候不由贊道。

就算營中有些軍士對喬琰此舉有些不滿,只是礙於盧植在離開大營之時的命令而壓制下了微詞,劉備卻不會看不出來。

盧植在攻曲周城上的穩絕不是絲毫不動,整座營盤在他的調動之下是很活的。

打造攻城器械,穩固營寨,推進戰線,零散交鋒,偵查巡視……

自曲周城上看來,雖看不到營中具體的人數,卻也能從顯露出的蛛絲馬跡和隱約窺見的一角看出整座漢軍大營所表現出的進攻性。

但現在營中少了一半有餘的人,甚至少了盧植這個主帥。

在這樣的情況下,只是堅守營寨不出的話,必然會讓張梁發覺端倪,進而出兵試探。

那也有違了盧植希望他們能拖住張梁兩到三日的期望。

所以喬琰要麼可以做到以人員調配,在人數更少的情況下,對外依然呈現出先前的狀態。

要麼,就如同她現在所做的那樣,來上一出劍走偏鋒之舉。

當然喬琰沒跟劉備說的是,她其實有考慮過前者,只可惜昨日在翻閱營中名單和職務的時候,她發覺盧植此前讓軍中上下的運轉已能算得上高效,還充分考慮到了休兵養士之事,縱然是有站在前人肩膀上的知識儲備,也並不代表她就能徹底達到有悖於常理的成就。

這樣一來,也就只剩下了後者這一個選擇。

「部曲督此話就過謙了,你以盧公為師,自然做不得此等僭越之舉。」喬琰回道,「何況我也算佔了些祖父的便宜了。」

要以營中立起一帥旗來矇騙張梁,這帥旗上的字也得好生選擇。

首先要有足夠的說服力,起碼她往這旗上寫個曹字,就只會讓張梁覺得這不是有外援前來,而是一次失敗的虛張聲勢。

但也不能太強。

倘若她往那兒掛一個皇甫二字的旗子,只怕張梁當即就要意識到皇甫嵩已完成了兗州豫州的平黃巾之舉。

皇甫嵩與盧植會師的消息,要麼會讓張梁當即快馬飛騎往廣宗而去,趕在盧植步兵依然佔了大多數的隊伍之前抵達廣宗,要麼乾脆拔營而去,棄曲周而走。

讓這等人數的人棄城而去,無論是輾轉奔襲,還是另選一處而守,又或者席捲其他州郡,實在是對盧植此前在此地佈局的一種浪費。

這便當真有些對不住皇甫嵩和盧植二位大漢忠良對她的提攜了。

她苦思許久,最終還是定下了這個「喬」字。

如今的大漢朝堂之上,四方疆域之內,有這個機會領兵,掛上喬字帥旗的唯有梁國喬氏而已。

可喬玄重病辭官並不是個秘密,以他過了七旬的年紀,也絕不可能作為正面迎戰黃巾的主力。

但有一個人是有可能的,正是喬玄族子中在官場擢升中儼然最有前途的喬瑁。

在董卓亂政之時,他已先後做了兗州刺史、東郡太守。

喬琰翻了翻原主的記憶,也找到了這位族叔的升遷軌跡。

他此時因被徵辟為侍郎,身在洛陽。

侍郎這個位置,就像皇甫嵩此前的情況一樣,在累積經驗到了一定程度的時候,便要進行一番外放歷練,比如說皇甫嵩就在侍郎之後擔任北地太守。

可倘若因為戰事吃緊,加上喬玄從中斡旋,更面對的是黃巾起義這樣一個特殊的背景,是極有可能跳過這個太守的任職過程,直接快進到領兵的地步的。

至於那帥旗為何壓過盧植一頭?

「倘若來人真是喬瑁的話,要麼就是漢帝因為盧植久無戰果,在對他表示不滿,要麼就是因為那個年輕人自視甚高,甚至覺得自己能靠着喬玄的庇蔭取代盧植的位置,也能搶先一步拿下我等。」

張梁嘗試着解讀這個喬字之中的含義,最後得出的正是喬琰所希望的那個結果。

他身邊的部從問道:「將軍,那麼我們要不要給他們一個下馬威?」

「愚蠢!」張梁對着手下斥道:「喬玄任度遼將軍之時也是頭一遭大隊帶兵,照樣連破匈奴鮮卑與高句麗,誰知道喬瑁是不是也有他這族中長輩的本事,更何況你們今日只見沙塵揚起,連他們來了多少人都無法明確報與我知道,我如何能貿然用兵。」

有些方法在後世看來已經是用濫了的花招,在如今卻還有些新意可言。

比如喬琰就讓這些夜間出營后白日折返的隊伍,於馬匹之後栓系起了樹枝,以便於奔馬而行的時候製造些錯覺。

張梁和盧植對戰兩個月,都說對手的實力往往容易影響到自身,在張梁這裏也表現出了這樣的特質。

他下意識地選擇了穩妥行事。

在他擰著眉頭看向那支立起來的喬字旗的時候,他又忽然覺得其實還難以判斷出,這旗幟的主從關係,到底是喬瑁新官上任三把火燒到了盧植這個老將的身上,還是盧植想藉著此事給他來上一出疑兵之計。

這似乎還真是盧植做得出來的事情。

所以他也更不能動。

見張梁的臉色有些不好,他麾下急於為他排憂解難的部從連忙問道:「那麼我們是否要寫信給大賢良師,請他問道於黃天,給出個回答?」

「……暫且不必。」

張梁一不願意說,自己若是因為一點意外就找兄長問詢主意,豈不是太有損自己這「人公將軍」的名聲了,二也不願意承認,這所謂讖緯天命之說,本就是他們為了和大漢的相抗才提出的子虛烏有之事。

他又朝着似有人影於營寨外圍走動,只看不出個所以然來的漢軍大營瞧了一眼,最終只說了幾個字,「我等靜觀其變即可。」

但他只要選擇不動,對喬琰來說就已經算是第一步成功的標誌了。

張梁在看她營中這桿新出現的大旗,喬琰也在看着這桿喬字旗。

選擇這個喬字是出於權衡,這個字背後的含義也很有扯虎皮立大旗的意思,但當她看到這桿旗在風中招展的時候,卻無端在心中有種微妙的感慨。

這畢竟是屬於她的姓氏的旗幟!

雖然下一刻她這點感慨便所剩無幾了。

典韋起先還吃得有點撐,但將合抱之木砍倒又運回來的過程還算是讓他花了不少氣力,這會兒他便頗為滿意地說道:「想不到我典韋還有此等手藝。」

這可是帥旗!

也不知道將這帥旗扛出去是何種風光

的樣子。

他剛想到這裏,便發覺自己的臉上多了一道視線,正是喬琰若有所思地朝着他看來,目光里頗有些打量尋味的意思。

「你可能一人扛動此物?」

喬琰此前便記得他有過單手舉起牙門旗的記載,現在驟然想起,發覺自己也未嘗不可一用。

典韋撓了撓腦袋,不知道這種不算問題的問話為何會從喬琰的口中問出來。「自然可以。」

喬琰心思急轉,回道:「那好,午後你扛着此物,與校尉鄒靖一道前去城下叫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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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靖是何人?

正是盧植留給她的兩校人馬其中一校的領頭,(*)算起來劉備那五百人和聚集來的些許鄉黨都是歸在他麾下的。

只是因為盧植看喬琰同劉備相談甚歡,加上劉備也的確並非是個只憑交友本事之人,直接暫時調任到了喬琰的手底下,便在如今這個營盤之中,空降作了二把手。

鄒靖跟劉備的關係處得還算不錯,但也不由在心中冒了點酸水。

他琢磨著自己這表現也算是人之常情,不過還沒等他鬱悶上那麼個小半天,他就收到了喬琰對他的指派。

鄒靖也不是個蠢人,在驟然得到喬琰的委任后他還是先回道:「中郎將令我等與曲周張梁部從相持,不可冒進,為何女公子要做出此等安排?」

喬琰並未對他提出這樣的問題表露出任何的意外,不疾不徐地回道:「你以為何謂相持?倘若雙方都各居於營盤之中,做飯練兵,入夜即睡,晨起互看一番,各自安好,那也不叫除賊作戰了。」

她指尖握著盧植暫時挪交給她的帥印,此刻在手中把玩之時,竟讓這位北軍校尉無端生出了一種面見上位者的壓力。

就彷彿坐在此處的人並不是這十歲的女童,而還是盧植本人。

他又聽得喬琰說道:「你大可放心,此番讓你前去叫戰只為迷惑張梁,並不需要讓你與他正式交手。一旦聽到軍中鳴金之聲,你即刻收兵,不得有誤!」

見喬琰目光如箭朝他看來,鄒靖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高聲應了個「唯」。

「此外,我還需要你做一件事。」見喬琰從原本的與他四目相對,變成目光更趨近於落在他的下顎,鄒靖忽然生出了幾分不妙的預感。

果然他緊接着就聽到喬琰說道:「將你的鬍鬚剃了。」

「……?」

時人多以多須髯為美,鄒靖也不例外地被這種審美所影響,養了一把自覺很是漂亮的鬍鬚。

但喬琰語氣之中的堅決,加上她手握的盧植帥印都讓他意識到,這顯然不是一個可以讓他拒絕的決定,讓他將那句「這又是為何?」給吞了回去。

也或許更讓他不能說出拒絕之話的,是喬琰所說的後半句話,「能否在盧公自廣宗折返前,讓張梁寸步不動,也保大營安泰,全看鄒校尉的這一犧牲了。」

這位大權在握的女公子更是在說這話的時候起身朝着他拱了拱手,頗有對他信賴有加的樣子,鄒靖也只能應了下來。

雖然讓他極其不解的是,為何在剔除了鬍鬚之餘,還讓他在面上敷了一層薄粉。

他本就因膚色要比軍中其他人白皙,而自覺少了幾分英武氣概,現在鬍鬚一去,薄粉一蓋,也就更是如此。

好在還有那麼一身盔甲在身,總算讓他還有些為將之人的氣勢。

時剛過午,他便統領着營中的大半兵馬,外加上典韋這麼個單手扛旗的壯士直奔曲周城。

而營中的另外小半則交由劉備統領,在稍遠處做出接應之態。

這大營之中不過半晌便只剩下了在最外圍來回走動巡邏的數十騎,中心地帶更只剩下了數

人而已。

喬琰卻毫無身處空營之中、可能面臨城中之人打來的危險,只翻出了火頭軍早膳多做的餅子,掰了當做午間的零食,順便看着眼前那張被盧植標註過的地圖。

一個統帥在地圖上留下的信息,在本就有讀圖能力和辨識戰事情況的人看來,便無異於是一件無價之寶。

不過這會兒實在是有一道目光讓她覺得不可忽視,多少有點影響她的學習。

喬琰開口道:「仲德先生若是早先有言,也可替掉鄒靖的位置,只是我請仲德先生一道前來冀州聽取黃巾之言,已算是個讓先生為難之事,若是再犧牲掉先生的鬍子,便當真是我之過錯了。」

程立對她這調侃之言只笑了笑,便回問道:「以喬氏帥旗讓張梁誤以為援軍與盧植本部有隙,以鄒靖喬裝作這等模樣置身於軍中,讓張梁以為漢帝對盧植兵進速度不滿,此都為混淆視聽的奇招,女公子之急智天下少有。」

他這誇獎之話說到這裏又話鋒一轉,「可凡事過猶不及,倘若張梁當真覺得這雙方矛盾令他有可乘之機,今夜乾脆直取大營又該當如何?」

喬琰卻並未對這句提醒露出訝然之色,只慢條斯理地回道:「若當真如此,既然是仲德先生查漏補缺所得,就有勞先生了。」

「……」程立覺得自己好像開口把自己給坑了。

但喬琰對盧植的軍營佈置感興趣,程立這種謀士側的角色也沒法昧著良心說自己不感興趣。

頂着她抬眸看來的目光,程立也只能拱了拱手回道:「願替女公子效犬馬之勞。」

程立是個行動派。

喬琰既將此事交託給了他,他也當即就行動了起來。

這軍中剩下的人本就不多,因此在陸苑提及她也可以從旁協助的時候,程立並未拒絕。

而讓她這一插手,程立便發覺,比起那些個還需要他解釋的兵卒,陸苑幾乎不需提點就能領會到他的意圖,可見她那將下曲陽中黃巾困鎖於地牢之中的舉動,並不能算是個超常發揮,而的確是她本身的本事。

「這位陸夫人實在不簡單。」在喬琰將盧植留下的營防圖紙收拾出來交給程立的時候聽到他說道。

喬琰朝着陸苑看了眼,正見她於營防外緣觀摩若有可能突入之處,以喬琰的眼光看,她的判斷並未出錯,便朝着程立回道:「仲德先生豈不聞有一句話叫做,英雄不問出處。」

她這話一出程立就知道她是個什麼態度了。「既然如此,女公子不必顧及我們這邊,儘管注意鳴金的時機就是。」

喬琰本也對程立放心得很。

雖然不能說對人存在什麼刻板印象,但程立到底不像是徐福這種還未經歷學習和打磨的幼苗,在跟她的交談之中也已經足夠表現出他今時今日的水準如何。

再加上還有一個不明來歷,卻看起來本事不小的陸苑,若是連一點營防佈置的陷阱都搞不定的話,那也未免太差勁了。

她的目光已經轉向了曲周城的方向。

在城頭因為此方行軍的動靜而出現的人影,因為從她所在之處看去着實是有些距離,顯得格外模糊。

城上之人自然也不可能看到在此方的營寨之中會有這樣一雙洞徹全局的眼睛,正在牢牢地鎖定着他的位置。

在城上的張梁這裏看到的,只是一行整軍齊備,行動之間秩序井然的隊伍推進到了城下,正在距離城牆一射之地的距離停了下來。

鄒靖若要當個將帥大約還不夠資格,但作為一個能於討賊之中建功的校尉,在整頓軍務上他卻是絕對合格的。

在隊伍前行的腳步停住的時候,當即隨着他的號令變陣成了對峙曲周城守備的姿態。

做完這一切,他看向了城頭的方向。

自他們

前來冀州,鄒靖於周遭的巡邏任務中與黃巾的小股隊伍交手次數不少,卻還是第一次與曲周城處在這樣近的距離之中。

他下意識地想要摸一摸自己的鬍鬚,做出一番氣定神閑的姿態,卻陡然發覺,自己其實是不該做這樣的動作的,誰讓他已經沒有鬍子了,便倉促將手給收了回來。

好在他這個出於直覺的動作並沒有讓城頭上的張梁察覺到異常,誰讓這會兒張梁的注意力都已經盡數集中到了典韋的身上。

此前遠望這喬字旗杆的時候,他已覺此物比起一般的牙門旗還要高大幾分,現在近距離看起來更是如此,可這樣頂多放在營中作為標桿的旗幟,竟被典韋一手舉起。

他動作中的輕巧愜意,讓他看起來不像是舉著巨木旗幟,反而像是舉著根細桿,甚至在停駐於城下的時候,也沒見他將此物鬆手放下來。

張梁不覺眼皮一跳。

這等虎士,讓他手中扛着的這帥旗,再如何在旗杆材質上有些粗糙,也彷彿憑空增添了一股氣勢。

要他看來,倘若這就是此番來襲的援軍的水平,那他這城也大可不必守了。

好在後方跟從的軍士雖然勉強可以稱得上一句令行禁止,卻也不過是跟他此前交手的盧植部從一個水平而已。

而這領頭之人更是少了幾分氣勢,在他看來比之盧植差得太遠。

領頭之人……

張梁的目光終於轉移到鄒靖身上的時候,對方已經完全克制住了自己想要去觸摸鬍鬚的本能反應,於是他看到的正是鄒靖這張面白無須的臉。

城上城下一射之地的距離註定讓張梁不可能看清,在鄒靖的臉上還有那麼點藝術加工的成分。

他只見到鄒靖伸手一指,這抬旗的壯士便一把將手中的旗幟砸在了地上,幾乎將地面砸出個深坑來,而後便是一聲中氣十足,足以讓城上之人聽得清清楚楚的高喝:

「黃巾逆賊可敢下城一戰!」

張梁簡直要被城下之人的表現給逗樂了。

此人勇武,他們所帶的軍士看起來也並非庸才,偏偏上來便說了一句最不該發生在守城與攻城雙方之間出現的話。

他張梁坐守堅城,為何要跟城下之人來個犧牲了自己優勢的公平作戰?

若是城下斗將便可將戰事分出個勝負來,那麼他們兄弟為何還要以太平道之名號召如此之多的黃巾兵卒,也在各縣各州行攻城略地之事?

這也未免太過可笑了。

他甚至留意到了在他們統率的兵卒之中都有撇開頭去,彷彿對眼前景象不忍直視的,更不必說是他這方的城頭守軍,都覺得對方說的像是個笑話。

若非是頭一遭進行統兵的人,大概做不出這等蠢事。

但新官上任,還是沒什麼經驗的新官,對張梁來說反而是件天大的好事。

打仗可不是那些個話本里隨意描繪的過家家舉動!

不過……

對方在經驗上的匱乏,無疑是給了他得以確認此番援軍身份的好機會。

他當即按著城牆喝問道:「城下何人,報上名來。」

那白面統帥張了張口,卻因為兩方之間的距離並未讓張梁聽清他在說什麼,倒是見他在意識到聲音太小后伸手一指,再一次由那巨力壯士高喝回道:「督軍身份貴重,豈容你等知曉,我乃喬將軍麾下陳留典韋是也!」

陳留典韋?

這名字沒聽過。

倒是他話中的另一個信息,讓張梁很難不格外留意。

督軍和喬將軍在這自稱名為典韋的力士口中,儼然是兩個不同的人。

其中一個大約是那帥旗的歸屬者,此刻並沒有出現在這裏,讓張梁無從確認,他此前關於此人或許是喬瑁的猜測到底是

否正確。

而另一個,正是這白面無須的領頭人!

督軍這個身份不常見,也多少有些敏感,再加上此人這表現於外的特徵……

張梁心中大致有了個猜測。

黃巾起義所宣揚的太平道,在洛陽京師之中也有不少信奉之人,在勢力的滲透能力上,其他宗教都得對其本事甘拜下風。

更可怕的是,就連劉宏身邊的宦官里都有信奉此道的,比如說中常侍封諝和徐奉。

有這樣的眼線在,張梁雖沒跟他們正式見過面,卻足以從與他們接觸的黃巾高層傳遞迴來的消息里,得到不少宮中的情報,還是極有可能都沒在洛陽官場中傳開的那種。

比如說,據他所知,在宮中的常侍之中有一人被漢帝劉宏稱為「壯健而有武略」,名為蹇碩。

更有風聞,漢帝近年間有意組建一支特殊的軍隊,近距離庇護洛陽城,且直屬於劉宏本人所掌控,因劉宏對蹇碩的欣賞,他還曾在閑談間指名要讓此人在其中擔任要職。

這到底是劉宏重視閹黨到了更加不可救藥的地步,還是他意圖通過此舉將這新設的軍隊徹底掌握於手中,以同京城中世家周旋,張梁此前聽張角提及過幾句,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當時他兄長做出的是個什麼評價了。

但不管怎麼說,有一點他靠着自己的腦子還是想得通的——

倘若劉宏當真有意將直屬軍隊中的其中一校交託給身邊的宦官常侍,若要讓其服眾,便必然先得給他一個立功的機會。

這完美解釋了為何這位督軍竟會出現在城下,而不是在大營中安坐,只做好那個監督的工作。

因為對方是奔著擊敗他的這個功勞來的!

而也只有長居深宮中服侍那昏君的小黃門,才會有這等天真的叫戰方式。

張梁深吸了一口氣。

他本想着對方只帶了這麼些人馬,加上也不是個擅長領兵的將領,說不定還能快速出兵將其擊敗,也好出一出這被盧植困束在此地的鬱氣,但在意識到來人最有可能的身份,以及遠遠望見接應的隊伍的時候,他又不打算這麼做了。

他慢慢地放下了自己本打算勒令進兵的手。

不錯,他不能這麼做。

在這種想法之下——

對典韋那句自報家門的話,他以一句異常挑釁的「那又如何」給回復了回去。

對那白面督軍隨後的邀戰他更是視若無睹。

對屬下的請戰他也只回身示意對方隨後再說。

直到在盧植的營地中遠遠傳來了鳴金收兵之聲,那白面督軍極不甘願地折返而回,和那一部接應之人會合,消失在營寨的圍欄之內,張梁方才收回了朝着彼方張望的目光,在臉上露出了一抹謀算的笑容。

「將軍為何放任對方在城下挑釁,又讓其安然折返?」

他的部從之中立時有人問道,顯然是對張梁這個避戰的決定頗有微詞。

「因為讓他回去比讓他死在城下更好。」張梁回道,甚至在語氣里多了幾分欣喜來。

這可跟他剛看到喬琰那喬字帥旗的時候,心態大有不同了。

他繼續說道:「我原本以為,對面現在是兩方人馬,但現在看來,說不定應該說是三方。」

他的手下本就是個賣氣力活的,完全不能理解張梁為何會因此而覺得欣喜。

「三不是比二多嗎?這豈不是更糟了?」

若是對面其實有三方人的存在,豈不是他們所要面對的壓力更大了。

「不,這對我們來說只有可乘之機而已。」張梁的目光落在重新於對面營地里立起的那桿喬字大旗上,眼看着此物再此表現出了壓迫盧植帥旗的姿態,他面上的神情不覺更是鬆快,「漢軍跟我們不同

,他們人一多就可能要爭功。」

張梁並不知道在兗州地界上已經出現了三方渠帥火併成一方的事情,見下屬目露迷茫,不得不繼續解釋道:「此前對面只有盧植一個,這人治軍手段高超,就是鐵板一塊,我拿他沒什麼辦法。」

似乎是覺得自己就這麼承認不如,多少有些折損黃巾的面子,他便又補充了一句,「當然若是換了大賢良師在這裏就不是這個情況了。」

他又很快切到了這個轉變上來,「但現在便大有不同了。」

「對面一個是至今還未拿下任何一位黃巾渠帥的盧植,一位是被那昏君派出來監軍試圖立功的宦官,一位是年輕領兵試圖重現族伯之威的小將軍。這樣的三個人聚在一起會是什麼結果?」

張梁沒有在此時給出一個全然肯定的答覆,卻也將他話中隱晦未盡之意,在他勝券在握的語氣里表露得很是明確。

他只要緊守城池不出,這三方必然會起矛盾!

一旦對方的營盤中出現什麼裂隙,那就是他的可乘之機了。

在通過斥候來報,今日周遭出來收集木料打造攻城器械的盧植手下兵卒,比此前減少了不少的時候,張梁更是確定了自己的判斷並未出錯。

「原來這個傢伙也會更改執行計劃的……」他不無嘲諷地感慨道。「當然也得多虧那昏君送來的好幫手。」

想來盧植在此時面對的壓力不小,甚至極有可能手下的兵卒都在此時被那另外兩位收去了些。

今日或許還不夠讓這種矛盾發酵到足夠質變的地步,但明日、後日呢?

一旦讓那兩個新兵蛋子接掌了軍務,就是他乘勝反擊的時候了!

張梁在派出了一小支隊伍嘗試夜探,卻全軍覆沒后更加確定,此時盧植尚且還保留着對營地的主導權,也還未到他能肆意出手的時候。

而第二日他見那軍營中隱約爆發了爭執,那力能扛旗的壯士帶着一隊人出營伐木,盧植本部的兵馬卻一個未動,他相當乾脆地將那點因為昨夜損兵折將而生髮出的鬱悶,又全部拋在腦後了。

不過是等上幾天罷了!

連兩個月的僵持都已經熬過來了,他又哪裏怕只等上這三四天。

可——

若鄒靖真是他所猜測的宦官蹇碩,若喬琰樹起這喬字大旗的確是因為喬瑁到來,若是盧植也的確還在軍中,他這麼猜測倒也不錯。

甚至還得說,盧植覺得他不太簡單的評價是對的,張梁的確並不只是因為跟張角之間的兄弟關係,這才混到了一個人公將軍的位置。他的確是會動腦子思考的。

但偏偏實際上盧植這會兒都已經抵達廣宗附近了,更是已經與皇甫嵩接上了線。

這三四天在他看來短得很,對於廣宗城來說,卻無疑是一段能發生翻天覆地變化的時間!

喬琰從盧植的軍帳中翻出了個棋盤,在張梁徹底於城中閉守不出的時候,悠哉地跟程立下起了棋。

她的任務已成,就看廣宗那邊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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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張寶作為一個只需要當個病患的工具人,可以說是只剩下一口氣了。

皇甫嵩反正是不會對他存有什麼憐憫之心的,他在確認了一旦城門被掌握,盧植率領的軍隊會立刻趕上后,和曹操對視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戰意。

深溝堅壁的廣宗城內,正是那黃巾之亂的罪魁禍首所在之處,能否一擊得手,一戰平亂,全看此番了。

連日的趕路和等待間,皇甫嵩顧不上考慮喬琰這個被他給出了「王佐之才」的評價,更是說服盧植對其委以重任的後輩,到底在曲周那裏能做到什麼地步,他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了這個準備的工作上。

比如說

,他得揣摩黃巾的姿態神情,以確保自己不會因為過分英武卓絕的表現而看起來和黃巾格格不入,屆時到了城下便容易露餡。

他也得跟着軍中一位恰好是出自冀州的士卒學兩句冀州方言,以免城上發問他必須出口應答的時候,會出現洛陽口音,而讓對方生出警惕之心。

但這些緊張的籌備並未讓他在真到了廣宗城下的時候,心中存有任何的忐忑情緒。

他本就是個臨戰之將!

他佝僂著身形,又在面容上做出一番焦慮之色,像是個最尋常不過的因張寶病重而擔憂的黃巾士卒一般,抬着那隻剩了一口氣的地公將軍,隨同著一行人徑直衝向了廣宗。

在城頭警示之時,他抬頭朝着城上看去,提前跑動出的滿頭大汗被日光映照了個分明。

而他一邊領着只有三四十人的小隊繼續朝前,一邊在口中高呼道:「地公將軍病危!速報大賢良師!」

那停在遠處的隊伍里屬於張寶的旗幡格外醒目。

越到近處被抬着的那人模樣也越是清晰。

更加上出聲之人焦急難當的音調。

這些都無疑在昭示著一個讓廣宗守軍不得不為之開啟城門的消息——

地公將軍張寶病危!正要大賢良師張角來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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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你管這叫謀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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