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兵破黃巾,孝服來見

018 兵破黃巾,孝服來見

波才自擔任黃巾渠帥以來何曾見過這樣的驚變!

此前一直龜縮在長社城中的漢軍,竟忽然生出了膽子出城來戰,趁著夜色與星火而來,一改先前的溫吞守御作風。

好在他對此也不算全無準備。

誰讓此地已接近大漢腹心所在,漢軍但凡還有一息尚存,就絕不會在長社守衛戰上讓步分毫。

他早先也猜測,他們極有可能會試圖抓住黃巾治軍不嚴的弊病,挑起營嘯,來博取這個機會。

他沉着臉驅使傳令官立即四處將隊伍收攏起來,自己則小心登上了一處瞭望台。

身在高處,他一眼就看到了那長社城中弄出的火燒景象,於心中暗罵了一聲,這才朝着營中收回視線。

縱然有諸多干擾,他也看得分明,今夜前來襲營的人並不太多,不過是藉著這兩方人馬中各有一位勇武之將,加上攻他了個措手不及,才造成了這樣的結果。

虎將啊……

波才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絲冷笑。

虎將雖悍勇,在此時的情形下也好用,卻也畢竟是個人,怎麼也是會累的!

波才在意識到這兩人光論武力值都遠在他之上后,當機立斷採用了以人力合圍的方針。

他作為居中調配的黃巾渠帥,實在並不需要自己親自上前交戰,只需要確保,在他收到的兩頭消息之中,那兩人都被數以百計的兵卒給圍攏在了中間,就已經足夠了。

事實上他所料也的確不錯。

此番襲營的漢軍之中,能對他造成足夠威脅的也只有兩個人而已。

一個是皇甫嵩的護軍司馬,傅燮。

他當先做出的點火、出槍一干行動,成功引發了波才軍中為求避難而朝着梁仲寧駐營之地撤離的浪潮。

在確認喬琰提早安排妥當的卧底已經將人領走,也將這種恐慌的氣氛擴散了出去后,他當即策馬折返,按照皇甫嵩的佈置,朝着朱儁一方趕去,以求在兗州黃巾和城中援軍抵達之前,能以雙方合兵的方式應對波才指揮的黃巾浪潮。

這一路馬踏重圍,絲毫也未曾讓傅燮的臉上露出慌亂之態。

波才先前驚鴻一瞥,現在在下了瞭望台後又耳聞前去應戰之人的結果,就知道他絕非易與之輩。

而另一個人,說的倒不是朱儁。

朱儁誠然是個勇武之輩。

若非如此他也做不出整合數千家兵,在交州刺史任上打退梁龍之亂的壯舉,不過現在在他的軍中還有另外一頭猛虎。

一個有江東猛虎之稱的武將。

「文台!」

傅燮一眼從人群之中看到了孫堅的蹤影。

周遭的黃巾兵卒已漸漸從一開始的失措中清醒過來,又因為人多勢眾而不再懼怕這天邊火雲的景象,合圍而來、意圖將漢軍殲滅於此地的人也越來越多。

這也無疑讓能輕易破陣而出的孫堅變得格外醒目。

孫堅投效於朱儁麾下,已有一月之久,只可惜他帶來的一干青壯,在黃巾軍的人數面前依然不過杯水車薪而已,以他這佐軍司馬的職位,也顯然沒有太多的自主權。

以至於今夜一戰,雖是從偷襲開始,卻也讓他不由多了幾分大展拳腳的痛快。

殺就是了!

這是他的機會!

未來的小霸王孫策承襲的正是孫堅之勇,當然此時的孫策連帶着母親一道被孫堅留於九江壽春,年方也不過九歲,傅燮所見的還是這虎父的縱橫捭闔之態。

傅燮一槍掃開了襲向孫堅的利刃長矛,縱馬躍入了人群之中,與他會合在了一處。

生怕孫堅交戰正酣,聽不見他在說什麼,又唯恐他話中若暴露了朱儁官職,只怕要給他招來麻煩,傅燮也顧不上這稱呼是否有何不妥之處,揚聲問道:「公偉何在?」

朱儁朱公偉何在?

孫堅雖出手兇悍,倒還真沒到殺上了頭的地步。

何況這些黃巾不知何故,完全不能以他此前的經驗所度量,在已經被他殺退了不少的情況下,竟全然沒有畏懼後退的意思,這也無疑更讓孫堅從狂熱的襲殺狀態中冷靜下來。

現在聽到傅燮發問,他當即提槍朝着其中一個方向指去。

透過重重人影,傅燮瞧見了朱儁。

他的坐騎不知道被何人砍傷,現在奔走不易,反成了個拖累。

但這位右中郎將乾脆利落地選擇了下馬作戰,並與此番出動之人結陣列而動,一時半刻間大約也沒什麼危險。

傅燮尋思著,以朱儁和孫堅的戰鬥力,加上他此時也已經領人抵達,要想撕開一道口子突圍出去,應當並不算是太難的事情,稍放下了點心。

不過他也藉著孫堅出手給他減輕壓力的空當,在四方環顧中看到了以波才為首的黃巾要員。

他們顯然不樂意得見他們能在製造了這樣的混亂后還能夠從容脫身。

隨着對方的抬手下令,四方腳步震地、也已甲胄在身的黃巾兵卒,操持兵戈行於火光之間襲來,平白讓他們多顯示出了幾分野性的凶勢來。

傅燮目力絕佳,恰好瞧見波才朝着他與孫堅的方向投來的目光中,並不難辨認的昭然殺意。

這還不至於會讓他有所慌亂,卻也讓他下意識地越發握緊了槍桿。

他意識到的信號,以孫堅在交戰上的天賦,同樣並非一無所覺。

正在傅燮對着孫堅喊了個「走」字的同時,孫堅已經槍桿橫掃,盪開了一片回馬的餘地,與傅燮前後腳緊跟着直奔朱儁而去。

波才下達的指令只慢了一步,他身邊的弓/弩手射中的便不是空地就是自己人。

「渠帥,不能射箭!」他的副手連忙勸阻道,「就算有火光照明,夜間的視野也就只有這麼點,若是兩軍相交便也罷了,起碼命中的必然是敵方,可現在對方人少,難免發生誤傷。」

他隨後的話就算不說,波才也能猜出個大概來。

若是軍紀嚴明的隊伍,為了達成目的,縱然是有些誤傷也無妨,可偏偏這是一支才在攻城戰中失利的隊伍。

自己人內部的減員,必然動搖軍心。

波才咬了咬牙,讓弓/弩手後退了一步。

也正是在這一進一退的隊形變化里,傅燮和孫堅已經抵達了朱儁的身邊。

身為朱儁的佐軍司馬,孫堅當即表示要將自己的坐騎讓給上司,卻被朱儁給拒絕了,「文台騎術絕佳,兼有破敵武力,此時莫要顧及主從之別,以大事為重。」

波才能看到他們的位置,朱儁也不難從敵方的隊列聚集裏分辨出波才的位置。

他眯了眯眼,確定自己的確沒有認錯人,問道:「文台可有把握亂軍之中取敵首級?」

朱儁自覺不能盡數將希望都寄托在喬琰的身上,在依靠對方的情報選擇突入營盤之處后,他的確認可了對方觀察細緻的本事。

但黃巾的不聽調配,大約不只是存在於波才一方存在的弊病。

那孩子到底能否做到她在信中所說的一步,朱儁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只可惜,他從孫文台這裏得到的並非是個肯定的答覆。

「只怕不能。」孫堅回道。

眼下雙方的人數差,更沒有什麼斗將機會,孫堅到底還是有些理智的,不會說出什麼「必為中郎將效死,取波才首級來見」這樣的話。

朱儁不免有些遺憾。

然而還不等他將這個圖謀斬首行動的想法,連帶着那點遺憾的情緒都給收起來,在這場中驟然發生了驚變。

一個根本看不清面貌,被盔甲覆蓋得嚴嚴實實地傢伙,在此時忽然出現,扛着個人徑直朝着波才的方向沖了過去。

這可不像是波才的手下。

他靠近的同時,波才身邊的士卒都對着這個意外來客露出了戒備的狀態。

可他還未行到近戰的範圍內,而遠程……

且不說波才剛因為射箭起不到效果,將弓/弩手和後方的隊伍來了個對調,就算沒做出這樣的置換,以他麾下兵卒的射箭穿透力,只怕也難以對這個奇怪的傢伙造成什麼威脅。

充其量也就是將他扛着的那個人給紮成個刺蝟。

因着火勢稍減,波才並未在第一時間看出,這被扛着的傢伙不是別人正是梁仲寧。他也更不會知道,梁仲寧還並不是第一次被這樣扛着充當一個工具人。

上一次有這待遇還是在進攻田氏塢堡之時。

不過當時扛着他的是他手底下的屠夫喬裝成的假典韋,現在扛着他的卻是真典韋了,算起來還有些長進。

但倘若梁仲寧此刻還有意識在的話,他大概並不想要這樣的長進。

太丟人了……

典韋倒是表現得頗為勇武。

以他的負重力道,身着厚甲跑出了這樣的一段距離,還扛着個人,也絲毫沒有讓他有任何臉紅氣喘的表現。

想到喬琰在讓他穿上那甲胄之前與他說的,對他寄予厚望這樣的話,他也暫時將自己其實還是個臨時工的事實給拋在了腦後,盡職盡責地扛着梁仲寧一路奔跑,辨聲尋位來到此地,又在即將撞上波才這一干人的前一刻,忽然調轉了方向,朝着營盤深處奔去。

「……?」波才被典韋的舉動給搞得有些莫名其妙。

這完全不是個逃出營地的方向!

可他很快就顧不得思考這人是從哪裏跑出來的了。

典韋跑沒了蹤影的下一刻,他忽然聽到了一種不該在此時出現的聲音,正在朝着他所在的方向靠近。

在這聲音於腳步聲掩蓋,也依然匯聚到清晰可辨地步的時候,波才聽出,那正是「除賊」一字。

除賊?

波才愣了一愣。

誰是賊?

自然是他這個賊!

自典韋出現的時候,孫堅就被朱儁給叫停了舉動,只做出了防守的姿態,傅燮也是同樣的。

收攏了攻擊擴張的影響力后,這樣的一群人在整裝備戰的黃巾軍面前,簡直像是洪流之中的一塊石子而已。

在追着典韋前來此地的兗州黃巾的眼中,這些人的盔甲形制還在夜色中稍難辨認,直接便給忽略了過去。

與之相反,醒目到足以讓人一眼看到的,正是被槍戟刀兵環繞保護在中間的波才。

營寨篝火的一晃之下,波才穩操勝券的神情恰好映入了他們的眼中。

他們可不會知道,對方這神情是對着前來襲營的漢軍做出的,而不是對着他們刻意展現出的。

他們只知道,正是對方的人意圖趁夜偷襲,卻因為喬琰的提前防備而未能得逞,在狗急跳牆的情況下,將能讓他們吃飽飯的梁仲寧給劫走了!

於是這些人壓根沒有給波才一個問詢和解釋的辯駁流程,更是在「仇人相見」的情緒爆發中,徑直朝着他撲了過去。

饒是朱儁已經提前從喬琰那裏得知了她的計劃,在當真看到眼前一幕的時候,還是不免覺得這場景屬實是太過荒謬了些。

自黃巾起事以來抵達中央的戰報,能讓劉宏下定決心解除黨錮之禍,爭取士人在這危機關頭對他的支持,可想而知是個怎樣的狀態。

黃巾與當地的縣衙官吏相鬥,黃巾與塢堡豪強相鬥,在洛陽出兵后,便是黃巾和大漢正規軍相鬥。

現在呢……

朱儁只覺自己大概是第一批得見黃巾與黃巾交手的幸運兒。

如若說先前波才領人收攏包圍圈,是佔據了上風的,那麼此刻這種優勢卻已經所剩無幾了。

兗州黃巾與豫州黃巾的來源,並沒有特別大的差別,也就形成了身體素質和作戰修養的相似性。

但偏偏前者在喬琰於兗州收集糧食刀兵的武裝中成長了起來,又因為簡易的進軍口令和陣列編隊的安排,顯得比後者更有秩序,或者說,是在作戰中更有競爭力了。

何況,兗州黃巾的目標明確,更有他們那位軍師先生在後方策應指揮,豫州黃巾卻沒能在他們出現的第一時間意識到,這並不是聽到動靜后前來協助他們擒殺漢軍的助力,而是他們的敵人!

這就是差距!

波才滿腦子的想法都是——這些人是不是瘋了。

可他的這句話剛喊出了口,就已經被對面壓境的腳步聲和除賊口號給掩蓋了過去。

這會兒倒的確是兩軍交鋒了,論理來說弓/弩能派上用場。

但隊形的切換並不是上下進退,動動嘴皮子就能解決的事情,尤其是在一方聲勢浩大而來的時候,另一方中只要有一個有退縮意圖的人,整個置換過程的效率就會大打折扣。

也幾乎在同一時間,孫堅和傅燮對視了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盤算。

要直接越過這重重保護,將波才給擊殺當場,非有默契配合以及後備人手不可,但做不到這一點,並不代表他們不能在此時來上一出劍走偏鋒。

比如說,他們可以繞到後方去解決這些個弓/弩手!

在這兩員虎將得了朱儁的同意動身之時,耳聞的馬蹄聲讓他們下意識地朝着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正見一小童和一中年文士同騎馬上,朝着他們所處的方向看來,並遙遙發來了個致意的手勢。

顯然,那便是喬琰,以及她於信中提到的程立了。

此刻兩人縱看不太清楚她的面容,卻無端覺得,他們能看清一雙清明凜冽的眼睛,正在作為幕後推手,欣賞這出戰局的最終結果。

「生子當如此啊……」

現下身在長社城中,剛目送皇甫嵩和曹操領隊出擊的傅干,以及此刻在壽春和母親一併祈願父親平安歸來的孫策還不知道,他們的父親忽然在同時生出了這種想法。

不過現在這種感慨也不過是稍縱即逝而已。

兗州黃巾來襲的陣仗在前,便難免疏於對他們的阻截。

這讓他們突出包圍,繞行於后的計劃進行得格外順利。

這兩人的後方襲擾和兗州黃巾的突然發難,無疑是讓波才陷入恐慌的最後一根稻草。

原本營地再如何混亂,他能調配的人手總還是擺在那裏的,總不至於讓漢軍發起致命一擊,他起碼也能知道對方抱有的想法,心中有底,可現在呢?

突然發難的兗州黃巾這「除賊」口號到底是從何而來的他不清楚!

這些人為何會巧之又巧地跟漢軍來襲選在了同一個時間他也不清楚!

在第一排刀斧手被對面悍然砍倒的時候,波才倉促後退,後背驚出了一身冷汗。

於是,在這意識到情形不妙的情況下,他丟下了斷後之人就跑。

可他若不跑也就罷了,起碼豫州黃巾之中他是當之無愧的發號施令之人,是大賢良師選出的渠帥正宗,他周遭的任何一人都會保護他的安危。

但現在他退了,還是以這種看似落荒而逃的姿勢。

在本就像是一場黃巾內鬥的局面中,這實在很像是個己方心虛的表現。

在場的兗州黃巾和豫州黃巾同時面對上了一個難題。

在渠帥並不在當場的情況下,他們還要不要自己人打自己人?

兗州前來的這方隊伍下意識地看向了他們軍師的方向,意圖從這個謀划從未出錯的「高人」這裏得到一些指點,卻發覺對方連帶着程立都在不知道何時不見了蹤影。

而下一刻,周圍火光大盛,在煙塵馬嘶之中,他們聽到了連綴一片的山呼之聲,喊的是「繳械不殺」。

在看到為首之人裝束的時候,這已然在火併中實力大損的雙方都意識到了個可怕的事實。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並未只是個故事而已,而是眼下實實在在發生了的事情。

來者此前在長社督戰之時,曾出現過在他們的面前。

正是這長社之戰,大漢一方的最高指揮官,皇甫嵩!

他們固然不知道什麼「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說法,但有些常理之中的事情卻不難推斷,那些個只在傳聞之中出現的人物,往往身居後方,哪裏會做出這樣親涉險境的事情,除非——

除非此時的環境對他來說沒有任何一點危險。

在對方表露出的自信之餘,這些個黃巾聽到的又是一句驚破夜空的「匪首已擒,餘黨速降」。

「若是這些人中多有幾個有作戰頭腦的,就會發現此時前來的第三方,人數甚至還不到他們的一半。」

喬琰和程立此時雖走出了那些兗州黃巾的視線範圍內,卻並沒脫離開太遠,而是依然在一個能觀望到戰場局面的位置。

周遭的火光奔馬,倘若不先帶有對其的誤解和恐懼,就會發覺其中往複循環的也只有那麼幾十匹而已。

可惜此時雙方都群龍無首的黃巾,只聽到了雷動的聲響和始終未曾在此間停歇的鼓聲,看到了皇甫嵩攜精神飽滿的漢軍步步迫近,以及那個奇怪的盔甲怪物再次出現,這一次卻是左右手各扛着一方渠帥,現在站定在了皇甫嵩的身邊,完美應和了那句「匪首已擒」。

任何一種表徵對他們來說都是個滅頂之災將至的信號。

他們奉大賢良師為救世之人,卻也從未想過,倘若有朝一日,當他們身陷窘境,他們所信仰的太平道到底應該用何種方式來助力他們脫困。

反正是不會有一道天雷落下,將皇甫嵩給劈死的。

在這樣的心態下,第一個人下意識地鬆開了手,將手中的武器給掉落在了地上。

而後是第一個人,第三個人……

「黃巾軍要想將人數轉化為戰鬥力,顯然還有不小的差距。」喬琰搖頭感慨道。

她話至此,也恰好從那煙塵間的騎兵中,看到了為首之人的樣子。

人坐於馬背上稍有些不那麼容易看出身量來,但他這長相和大略能看出的身高,倒是很符合喬琰心目中對有一個人的印象。

而提到黃巾軍的人數不代表戰鬥力,好像都繞不開他去。

曹操。

他在平定兗州之亂后得到的數十萬青州兵,就是這句話的典型證明。

種地的要打得過職業作戰的,顯然很不現實。在軍紀的嚴明上,也完全不能跟正規軍相比。

濮陽之戰,青州兵沒能替曹操攔截住呂布,反而讓曹操在大火中被燒傷手掌;宛城之戰,青州軍非但沒能替曹操打開局面,反而打劫起了自己人,說出來都是個笑話。

但無可辯駁的一點是,這些黃巾軍依然是尤其可貴的人口資源。

在漢末尤其是。

所以喬琰絕不能讓皇甫嵩將這些人盡數殺了了事。

她遠望着這一片沸騰的營地漸漸安定了下去,這才整了整衣衫朝着皇甫嵩所在的方向走了過去。

周遭的火光已經不再呈現的是那種全無秩序的狀態,而是間隔一十步立一火把,將整個營地里的亂象一掃而空。

也便是在這樣的火把洞照之下,梁仲寧和波才麾下的黃巾士卒方才意識到,他們的投降或許是個並不那麼明智的決定。

第三方的漢軍並沒有他們想像中的那麼多人!

但此時顯然已經沒有給他們反悔的餘地了。

他們手中的刀兵早已經被人給快速收繳了起來,他們中的遠程弓/弩手在孫堅和傅燮的聯手,以及隨後的漢軍到來后,被擊殺了大半,剩下的那些也大多有傷在身,而最要命的無疑是,他們的糧食都已經快速地被漢軍給接手了。

長社城中出擊的漢軍的確數量不足,這也意味着這種看守或許是有空當可以讓他們從中脫逃的,但當糧食庫存先行被他們把守住的時候,也就等同於另有一道鐵鏈栓住了他們的手腳。

喬琰正是在屯糧的軍帳邊上見到的皇甫嵩。

她到的時候,皇甫嵩顯然對典韋這等能負重甲在黃巾營中奔跑的力士很感興趣,正對着他問詢。

尤其讓他覺得典韋是個良才的是,典韋不僅扛着梁仲寧這兗州黃巾渠帥,還在波才亂中逃命的時候,運氣絕佳地跟對方打了個照面,直接將人也給打暈擒獲了。

若真要算起功勞,他也實在不小。

但典韋這人,說起給他那鄉黨安排退路的時候,還挺有那麼點大智若愚的樣子,真到了被皇甫嵩問長問短的時候,他好像腦子裏就缺了一根升遷的弦,喬琰怎麼看怎麼覺得他不在狀態。

好在現在有人可以分擔掉皇甫嵩對他的好奇心了。

見喬琰過來,他投了個或許可以翻譯成「得救了」的眼神。

皇甫嵩的確對喬琰更感興趣的多。

程立先前見到喬琰的時候是個什麼狀態,皇甫嵩此時也大差不離便是那麼個樣子。

只是喬琰現今所做的,顯然要比彼時只成功將兗州三方黃巾彙集到一方來,還要多上太多了。

如若說此前她所展現的只是自己洞察人心,從中挑撥的本事,那麼如今——

那封送來長社城中的書信,足可以稱得上是年少高義,有棟樑之才,此番佈局的合圍中籌謀在握,更非尋常人所能有的本事。

現在這些特質,卻集中在了一個年歲甚至還不太夠稱呼為「少年」的童子身上。

她太年輕了!

如典韋這樣的武將,皇甫嵩雖然見獵心喜,但他身邊跟着傅燮這麼個勇武、謀略、心性一樣不缺的護軍司馬,算起來也沒有那樣急缺。

可喬琰不同。

這是個足以扭轉戰局的智謀之士啊……

在喬琰上前來與他行過禮后,他並不奇怪會從這個心眼很多的孩子嘴裏,問出「將軍對這些人有何安排」這樣的話。

波才這會兒已經醒轉了過來,連帶着的還有一開始就被典韋砸暈了的梁仲寧。

這兩人都對眼下的情況一知半解,甚至於對對方還存有幾分怨懟。

當然他們更無法理解的是,為何他們這一番爭鬥,最後得利的居然會是漢軍。

而對梁仲寧來說最大的打擊,無疑是他倍加倚重的軍師,居然好似一開始就站在漢軍的立場上,正是這一出謀划之下擊潰黃巾的始作俑者。

要不是梁仲寧的嘴給布團給堵著,他非得開口問問他到底有何處對不住她的地方,居然會讓她做出這樣的舉動來。

正在他這極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何事,也想找喬琰問個清楚的情緒波動中,他聽到了喬琰這個問題。

而後他便聽到了皇甫嵩毫不猶豫地回道:「此前我跟公偉探討過這個問題,公偉給出了個讓我覺得沒什麼辯駁餘地的理由,他說有利為賊,無利乞降,國法安在。」

這話的意思很明確了,就是殺!

朱儁給皇甫嵩的說法是,如果這些黃巾軍在有利益獲得的時候就可以跑去跟隨別人搞什麼黃巾起義,在大難當頭,不復擁有這種起義劫掠之利的時候,又可以跟朝廷乞求歸降,那麼國家到底應該用什麼東西來約束這些人,不會在下一次有人提出什麼起義口號的時候,又跑去跟着瞎胡鬧呢?

所以最好的方式無外乎就是將這些人都盡數誅殺了事,也正好能給其他想要跑去參與起義的人一個警告教訓。

梁仲寧自然也聽明白了皇甫嵩這話中的潛台詞,他那點跟喬琰對質的脾氣,在此時變成了死難臨頭的心中拔涼。

他直覺自己這樣的情緒其實不太對,畢竟他這追隨天公將軍起義,所為的是一個公道。

在這條路上必然不是只有成功的,便是身死此地也並理當坦然赴死才對。

然而還不等他將自己開解出來,他又意外地聽到了喬琰說道:「我倒是覺得,這些人不能殺。」

「……?」梁仲寧下意識地朝着喬琰的臉上看去,卻並未從這張依然波瀾不驚的臉上,看出任何像是在求情的情緒。

她只是以一種極端冷靜的口吻朝皇甫嵩提及了自己對當前局勢的判斷,「若是尋常時候,我不反對朱將軍的觀點,但梟首黃巾賊所能起到的目的乃是警告,可當此之時,將軍要警告何人?」

「自然是未及平叛的其餘各處。」皇甫嵩回道。

言下之意,就是冀州的張角兄弟,南陽的張曼成了。

喬琰又問道:「那豈不是也將此地的戰況告知他們了?」

皇甫嵩陡然一驚。

喬琰這話實在是提醒了他。

他此時當真想要讓這消息傳遞出去嗎?

他當即就想拉着喬琰回長社城中詳談,卻被她以今夜疲憊,衣着髒亂,不是見長輩之道,還是明日打點妥帖之後再上皇甫嵩駐紮之處拜會為好,拒絕了這個邀約。

————————

「年輕人還是太在意形象了一點。」皇甫嵩點評道。

他話音剛落就看到朱儁朝着他看了一眼。

這一眼中的意味不難辨認。

朱儁聽得出來,皇甫嵩話是這樣說沒錯,可他這語氣里,分明也不像是對喬琰這年輕後輩有這點小毛病的譴責,反而聽起來頗有些長輩對於晚輩的愛重。

對方深入敵營,與他們裏應外合的行為,並非魯莽意氣之舉,又實在不失膽魄,很是對他這武將的胃口。

若非這小子隸屬於梁國喬氏,即便喬玄或許會在今年病故,喬羽已死於黃巾流寇的侵襲之下,對喬琰最合適的安頓措施也是將其送去氏族故地,他是真有那麼點問問,對方有沒有興趣投效到他麾下。

尤其是,他們勝了!

打了勝仗,還是一舉平定豫州境內的最大的一支黃巾大方,連帶着將兗州黃巾也一併「清剿」,即便是兵權在握的皇甫嵩和朱儁,大約也是要得意一陣的。

雖說這些個聽從天師道號召而起義的兵卒暫時不能殺,就得收攏為己用,或許要些功夫,卻也總比他們此前所估計的一州一地打過去要容易得多。

尤其是這樣一來,他們也算是能騰出手來支援其餘幾線了。

三月庚子日,南陽黃巾殺郡守褚貢,大方渠帥張曼成,副帥趙弘以數萬人駐紮於宛城。

以宛城位置,倘若兵發伊水,直搗伊闕,便可長驅直入司隸,進取洛陽。

這顯然是個極其危險的位置。

雖在數線漢軍兵發之前,洛陽八關已經安排下了守軍,伊闕關據龍門山與香山隘口之險要而守,守將更是久經守戰的老將,並非是個依靠人海戰術就能拿下的關口。

其背靠洛陽,更不會欠缺打持久戰的物資。

可——

黃巾軍的煽動力,或者說大賢良師張角的號召力,在皇甫嵩正面對陣黃巾的這些時日中有了徹底的認識。

張角弟子馬元義此前能往洛陽城中勾結人手,圖謀一擊正中中央,那也難保在張曼成兵發伊闕關之時,會有內應在關中起事。

現下的確是有江夏都尉秦頡臨危受命,擢升為南陽太守,先行統兵對抗張曼成,但為防京畿重地有失,他們還是儘快分兵追討為好。

而此時的北方戰線,據傳回的消息來報,盧植兵力推進依然保持着穩紮穩的態勢打。

這對他本人來說,或許是他這剿滅賊寇計劃的按部就班進行,可對急於撲滅黃巾來襲之事的天子劉宏來說,卻不是什麼好消息。

皇甫嵩深知其中的關竅,不免為盧植這種進軍方式持了幾分擔憂的想法。

他一番思量后,對朱儁說道:「公偉,我想與你商議一下隨後的分兵方式。」

在兩人所處的屋中正有一幅大漢輿圖,皇甫嵩起身指向了地圖之上。

他們如今所在的位置潁川,距離宛城其實不算太遠。

平定潁川黃巾之亂后,順勢自然該當進軍此地。

但皇甫嵩不打算這樣浪費時間,將人手盡數壓在這上面。

他們提前完成的擊破兗豫一州黃巾的消息,正如喬琰所說,他其實是不想那麼快宣揚出去的。

只要能壓住這消息一時,讓其不要這樣快傳到南陽張曼成和那位身在冀州的大賢良師的耳中,他們便完全可以來一出兵貴神速的戲碼——

直搗黃龍!

他會同意喬琰所說的保黃巾一命,將其招降,而不是按照朱儁所說的提防天下人以為「有利可為賊,無利可乞降」,自此對跟隨起義少有慎重之心,正是出於這一番考慮。

「我記得公偉舉為軍司馬的孫堅,召集來的鄉黨青壯,多從淮泗一帶得來,這些人的水性料來不差?」

皇甫嵩的目光不離輿圖,在長社與南陽之間的潁水、汝水、滍水,以及南陽郡內交錯縱橫的河流間來回巡視。

朱儁聽出了皇甫嵩的意思,回了句「是」,又補充道:「此人歷任鹽瀆、盱眙和下邳縣丞,素有聲望,勇武不在傅南容之下,昨夜除賊,我這一方多仰賴此人武力,方能在黃巾營盤中來去自如,可堪大任。」

朱儁存有愛才之心,自然不吝於對孫堅多有讚許。

皇甫嵩見過昨日戰況,前幾日的攻城守衛戰也對孫堅印象很深,當即回道:「那好,請公偉不必耽擱,明日便兵發南陽,以孫文台為副手,儘快與秦頡合兵一出,擒拿張曼成。南方水道易遁,驅逐黃巾之戰中,務必不能讓其中任何一位渠帥脫逃。」

一旦給了他們另外擢立渠帥的機會,極有可能就會捲土重來。

朱儁麾下有孫堅為首的善水性青壯,正合適在此時發動這一出南下奇襲之戰。

而皇甫嵩也對自己的目標有了明確的認知。

兗州已不必再戰,自可直穿而過,進取冀州,快速與北線合兵。

想到這裏,他素來威嚴冷厲的面容之上,也不由多出了一抹笑意。

時間對任何一個為將之人來說都是個極其關鍵的東西,皇甫嵩如今先機在握,也不由喜上心來。

也正是在此時,門外的侍衛來報,喬琰求見。

「請他進來!」

皇甫嵩沉浸在即將雙線作戰出兵的驚喜情緒之中,絲毫沒有意識到這個傳訊的侍衛在話中有那麼點語氣微妙,像是面對着什麼難以理解之事。

直到這長社城中的「臨時指揮所」的門扇被人推開,身着白衣的身影踏入屋中的時候,皇甫嵩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剛才倘若他沒有聽錯的話,他那隨同他輾轉作戰的親衛,分明在語氣中滿含……

驚詫?

朱儁當先看清這身影,已驚得跳了起來。

「你……」

他看到的並非是個因為重視個人形象而換了衣冠,前來拜見他與皇甫嵩的少年童子,而是一身重孝,白衣加身的女孩。

換回女孩的打扮的確並不影響人辨別她的身份,在她昨夜的合圍黃巾之戰中,展現出的統帥力和決斷力,也絕不會因為她裝束的改換而減弱分毫。

頂多就是因這白衣孝服,將她的臉色映襯得稍顯蒼白了幾分,看起來着實有些憔悴而已。

僅此而已罷了。

可這驟然而來的場面,帶給早前就形成了「她是喬玄孫兒,且實有祖父風範」這一認知的朱儁和皇甫嵩,絕對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震撼。

並不僅僅是性別的顛倒!

更因為她這特殊的打扮,必定連帶而來的不尋常意味。

算起來喬琰要在前來拜會之前,從城中尋來些喪葬典儀所用的白布衣衫,並不算是一件太難的事情。

去歲的旱災與寒凍絕不會因為潁川之地人傑地靈就將其放過,或者遠一點的不說,長社鍾氏今春就有幾位族老因季節變化而過世,再加上黃巾來襲攻城的傷亡也就更多了。

所以在確認道具能拿到手后,她沒有絲毫猶豫地選擇在此時麻衣孝服,以女子身份出現在了皇甫嵩和朱儁的面前。

在她做出這番行動之前,系統忍不住問及她為何要這樣說。

要知道這樣的舉動其實還稍有那麼點冒犯的意思。

可喬琰解釋說,出格與否不是這樣按照上下級之間的相處規章來評定的。

她此前就跟系統說過,她此番所為都是為了養蓄名望,現在也是一樣的。

她既要這剿滅黃巾的聲名,就必須將其一分不差,不帶任何一點浪費地,原原本本都落在自己的身上。

落在喬氏女喬琰的身上!

戰功已成,何妨再來一出推波助瀾,助長聲名之舉,也必須讓後來人提及黃巾之亂期間湧現的潛力股,就有她喬琰的一席之地!

頂着朝廷敕封的左右中郎將難以置信的目光,喬琰躬身一拜:「故任城相之女喬琰拜見一位將軍。」

在這挑明身份的當口,她更是緊跟着將一句同樣出乎意料的話丟了出來,「喬琰冒昧,白衣來見,只因賊匪得獲,本應傳首京城,以告天子百官,可——」

「我父母均受黃巾之亂所害,為人子女不能不盡心竭力除賊,雖死不悔。如今僥倖得成,不圖功名在握,唯乞兩位將軍出兵之時,准我斬波才,攜其首級趕赴兗州,祭告父母在天之靈!」

她話畢,又再度深深拜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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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你管這叫謀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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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 兵破黃巾,孝服來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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