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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和六年,夏旱,秋收不豐,冬復大寒,北海東萊諸地井生堅冰厚尺余。

光和七年二月,黃巾之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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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琰意識模糊地聽到有些許人聲,正將她從昏厥的蒙昧狀態中喚醒過來。

起先還只是有人在說什麼「倘是大疫復來該當如何,不若早早丟了」,而後便是在遠去的一眾人腳步聲里的口號聲響。

那口號喊得有些交錯紛雜,只隱約聽出「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這兩句來。

但這兩句已經夠嚇人了!

喬琰猛地一個激靈,徹底醒轉了過來。

腐臭血腥的氣味,連帶着塵土的氣息撲面而來,讓她忍不住嗆咳了兩聲。

可在她眼前恢復了清明,看到自己所處的環境之時,她才意識到,氣味絕非是此時所要面對的頭號困境。

此處正是個枯竭水澤邊的土丘。

這土丘之上本還該有那麼些個草木植株,如今都已經根須不剩了,唯獨剩下的,正是一片沙土和……

屍體。

此時尚未入夏,這些人死去也約莫只有一兩日,還不至於面目腐敗到不可辨認。

距離她最近的一具屍身四肢消瘦、脫水乾癟,面部卻隱現水腫,正是飢餓致死的表徵。

還並不只是一個人!

喬琰撐起了半個身子環顧四周,所見的一片殘屍險些讓她作嘔。

可偏偏她此時的這具身體多日未有進食,腹中空空,壓根沒什麼可吐的,只有些上涌的酸水而已。

她指尖下意識地扣著一把沙土,靠着沙石的尖銳,極力讓自己的目光從眼前景象上挪開,尤其要讓這慘烈場面暫時從腦海中清除出去,以保持足夠的冷靜。

也正是這尖銳刺痛讓她確定自己並不在夢中。

眼前景象都是真實存在的。

的確……

若這是夢,這些絕非臆想構造出的細節也過於真實了。

但大約無論是誰看到能「安然」躺在此地的,除了身無二兩肉的老者,便只有她附身的身體這樣得了疫症的,都很難在此時心中不生波瀾。

那兩句口號更讓人唏噓不已。

這是太有標誌性的兩句口號。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黃巾軍起義的時候。

「歲在甲子,天下大吉」——起義爆發的甲子年。

這毫無疑問正是公元184年,也是東漢末年!

在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的時候,喬琰便知道,再如何在談及東漢三國歷史時候如數家珍,與真正處在這個時代也絕不是同一回事。

誰讓這是個太過民生困苦的時代。

蝗災,旱災,大寒,疫症,在從漢末到西晉的百年間交替往複,以至於「白骨不覆,疫癘橫行,易子而食」,幾乎成為一種常態。

不過現在喬琰暫時還沒有這個多餘的心力去考慮這些東西。

她得先弄清楚眼下的情況……

在確認此地已經被人當做亂墳崗一般的拋屍之地,暫時沒什麼人會留意到自己死而復生之後,她小心地退到了土丘的避風口,收回了看向周遭的視線,將目光落在了她自己的一雙手上。

喬琰的眉頭皺了皺。

以她所見,這顯然不是一雙平民的手。

雖然現在這雙手上欠了幾分血色,但更像是為了在人群中顯得並不那麼起眼,才被抹上了一層泥灰。

那些剝落下了一層泥殼的位置,底下赫然露出了養尊處優的膚質和膚色。

而在這雙孩童的手上,數道傷疤都是最近才留下的。

即便她身着的布衣草鞋,和周遭這些罹難的平民身上所穿的並沒有什麼差別,也無法掩飾,這具身體的身份絕非是個農家女這麼簡單。

【當然不是農家女好不好,這可是本系統精挑細選出來的身份。】

「誰!」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喬琰神情一肅。

但她很快意識到了對方話中的兩個字——

系統。

喬琰怔愣了一瞬。

誰沒看過兩本網文?

尤其是,若無非自然因素的影響,她此時該當因為考古塌方被長埋於地下,而不是現在從一具只有十歲光景的女童身上醒來。

那個聲音並沒在意她的恍神,已經繼續說了下去,【別緊張別緊張,我是謀士系統068。】

謀士系統?

喬琰還來不及深究其中的意思,便被一陣洶湧而來的記憶給打斷了思緒。

這是她所用軀體的女童過往十年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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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冥冥之中的緣分,這個女孩也叫做喬琰。

正如她先前通過這雙手的樣子所猜測的那樣,她的確不是什麼普通人家出生——

她是喬玄的孫女。

對曹操有過「命世之才」評價的喬玄,並不只是個慧眼識英雄之人這麼簡單,他在東漢末年絕對稱得上是一代名臣,曾官至大鴻臚、司空、司徒,直到在太尉任上因病免職。

他也並非只是個文臣而已。

漢桓帝末年,他也曾一度擔任度遼將軍抗擊胡虜,在職三年期間屢有戰績。

實打實的文武皆有建樹。

雖然也姓喬,但喬玄和大小喬卻沒什麼關係,他只有兩個兒子。

小兒子十歲之時被京師中的綁匪綁架,喬玄為肅清京城之中盜匪橫行、挾權貴子弟后脫身的現狀,堅持令督辦此事的官員不必顧及幼子安危。

於是綁匪伏誅,小兒子也死於此事。

大兒子喬羽,便是這位「喬琰」的父親。

喬玄此人剛直清正,昔年曾舉薦與自己有私怨之人為高官,卻絕不願以自身在官場上的人脈為兒子謀求福祉,如此一來,喬羽的實力有限,便年近五旬也不過做到任城相的位置而已。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喬家人脈單薄乃是慣例,喬羽四十歲上下方才得了這麼一個女兒,更是自小便有些體弱之症。

若只是如此倒也無妨。

喬家祖業在梁國睢陽,算起來也是兗州一方大戶,數年後將擔任兗州刺史的喬瑁乃是喬玄的族子,與喬羽正是平輩堂兄弟。

如此家世,要養活一個病弱體虛的女孩子實在不是難事。

可偏偏正在光和七年二月,喬玄重病。

從洛陽傳回來的消息,這一次的重病與七年前那一次因病免職大不相同,喬玄已年過七旬,這一病幾乎毫無轉圜餘地,只是吊著一口氣而已。

有漢一朝極重孝道,老父重病不久於人世,喬羽自然要封官掛印往洛陽而去,也將夫人與獨女給帶上了。

然而也正是在這個二月,黃巾之亂爆發。

黃巾軍主力分兵三路。

一路乃是天公將軍張角活躍的冀州地區,一路是張曼成所在的南陽地區,第三路正在兗州之南,豫州的汝南潁川陳郡一帶。

喬羽攜妻女西行,方至定陶一帶,便遇上了兗州黃巾響應渠帥波才號召南下的隊伍。

此時京城之中正因黃巾禍起而震動,大赦黨人,選拔統帥,四方募兵,兗州之亂絕非一時半刻之間可解的。

喬羽輕車簡從行路,本是想儘快抵達京師,拱衛隨行之人不多,卻也正成了這亂流之中的犧牲品。

喬羽身死,多賴隨從護衛,喬琰與母親這才逃出了包圍圈。

她們意圖折返任城尋求庇護,卻在抵達山陽之時遇上了另一支黃巾軍,正是從沛縣往兗州東郡聚集的卜己麾下。

走是走不脫的。

黃巾軍將流民的口糧搜刮一空,聚集在他們手中,迫使這些無家可歸的難民被蛾賊驅使,形成了一股北上的洪流。

喬琰與母親也不能例外。

刀兵脅迫前行,只每日發兩塊餅的口糧,以及這一夕之間秩序淪喪的景象,對一個剛剛失去了丈夫的世家女子來說,實在是一件太過可怕的事情。

雖她們此時並無車架傍身,又已換上了平民裝束,看起來不太醒目,更有三兩家僕護著,性命暫時無虞,但被迫改道往東郡而去,而非回到熟悉的地方——

喬琰的母親還是在途徑大野澤外的巨野城時病倒了。

重病之中,眼見巨野城極快從內部破城,成為黃巾軍的落腳地,更是讓她心神戰慄。

「喬琰」聽着母親感慨,巨野如此,任城也未必可保。

而黃巾軍所高呼的口號更是讓人只覺大漢將傾。

也正因為如此,在「喬琰」的記憶之中,母親病後不久,就彷彿身上有個不斷讓生命力流逝的窟窿一樣,極快地衰敗了下去。

即便她強撐著一口為母則剛的氣力,也只是活到了三月初而已。

再後來,「喬琰」自己也病倒了。

……再便是如今這個喬琰醒來時候所見的樣子了。

她慢吞吞地積聚起一點力氣,又朝着這丟棄屍體的土丘上方爬了上去。

在朝着更遠處望去的時候,果然看到這枯竭的水澤朝着北方延伸出去的一片,隱約有些日光反照出的水色,正是大野澤的一隅。

這本是陽春三月。

可此時漸漸沉沒下去的日頭裏,舉目四望不見分毫春日風光,只見一片荒蕪與死氣。

也就是這會兒那個謀士系統還在出聲,才讓喬琰覺得四周並不算是全然死寂而已。

【你現在知道是個什麼情況了,總應該知道我為什麼說,這身份是我精挑細選出來的吧?】

喬琰一邊看着遠處,一邊回道:「魏書中記載,喬玄昔年與曹操有言,吾老矣,願以妻子為托。」

喬玄今年便會病故,而喬羽死於黃巾亂民之中,唯獨可託付的便只剩下了這個孫女。

以漢末妻、子相托的約定,喬琰正在其中。

此時的曹操正與皇甫嵩一道從京城中發兵,前往潁川平定黃巾亂賊,一旦潁川平叛成功,便會朝着兗州而來剿滅東郡一路黃巾。

謀士系統,謀士……

倘若真要在曹操手下當個謀士,此時便是與對方接觸最好的時候。

但……

「你有沒有考慮過一個問題,皇甫嵩進軍東郡是在六月,距離現在還有三個月。」

【……】

喬琰知道系統必然看得到她眼前的景象,但她還是在這高處朝着四面轉了轉,以求讓對方將周遭慘烈亂象盡收「眼」底。

「首先,我得活過這三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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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你管這叫謀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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