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散去的魂靈

「你到底想做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會說！」

莫桑看着杯子上方縈繞的水汽，忍不住咽下滿嘴苦澀。

理智告訴他，許浩淵倒這杯水絕對有問題，但他的注意力就是不自覺地吸引過去。

他昏迷許久，期間都是依靠靜脈注射維持營養，自然是滴水未進。他並不是很渴，但醫院病房的大環境之下，嘴裏總是有股苦澀的藥味揮之不去。

心理作用，這一切都是心理作用，我是喚魂師，維持心境是我的強項，怎麼會被對方影響。

莫桑在心中不停自我暗示著，想要通過自身魂壓去擾亂許浩淵。

可許浩淵太存粹了，身為醫生對救死扶傷的執念很深。

許浩淵一直認為魂靈是一種臆想，是一種精神病變，他的所做所為只為將人拉回正常人的世界中。

對於這樣的信念來說，莫桑的魂壓影響微不足道，猶如雞蛋碰石頭，不自量力，甚至讓自身受到反噬，分散注意力。

「那我們聊聊生活！看身旁這件西裝，你是一位上班族？白領？還是……」

莫桑順着許浩淵視線看去，心中不免一嘆：「不過是溫飽線上掙扎的打工人罷了！」

莫桑出身不是很好，早早輟學來到心海市打拚，要不是遇上暗鴉集的那些人，他的生活或許一直平平淡淡，最後一事無成。

他在暗鴉集中很努力，可始終融入不進去。哪怕他西裝革履，辦事勤勉，可依舊是缺了點什麼……

「你無法融入他們？」

「是的！他們辦事能力很強，與我格格不入！」

「雲泥之別或許只是你的臆想，實際情況可能截然相反……」

「不可能，我能感覺得到……」

「這麼說，你工作的單位很嚴格，才會讓你的壓力這麼大……」

「你這是在旁敲側擊？我的工作壓力大與你何干……」

許浩淵起身拍了拍莫桑的肩膀，暗示對方不要過於緊張。「放鬆！你肩上的壓力太大，需要好好放鬆……」

莫桑沉默了，回過神來已經捧著溫熱的杯子，貪婪地吮吸其中的甘露。

他不知道自己說過什麼，印象中好像是與許浩淵聊過自己的工作，自己的人生。

可他的工作又是什麼？是推銷員的本職，還是暗鴉集交予的任務！

結束了，談話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他感覺自己失去什麼寶貴之物，但又好像沒有失去。他用獃滯地目光掃視房間，發現眾人都在古怪神情注視自己，唯獨不見那位許醫生的身影。

與莫桑同病房的病友是個孩子，另外兩人是那孩子的父母。孩子目光充斥着疑惑與不解，那些成年家屬與之截然相反，眼神中流露出一種感同身受的情緒。

那孩子第一次見到屬於成年人的情緒爆發，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莫桑，輕聲關切：「叔叔，你沒事吧！」

「沒事！我沒事！」莫桑聲音不自覺地哽咽，連忙伸手擦拭不知何時流下臉頰的眼淚。「這是怎麼了，還有，那位許醫生，他在哪裏？」

「許醫生給你做過心理疏導，已經離開了！他說你的工作壓力太大，發泄一下就好！」

「發泄？」莫桑微微愣神，猛地起身對着眼前的患者家屬質問：「我剛才說過什麼？」

「也沒什麼事？就是與許醫生聊了些工作內容，大部分時間都是你在抱怨諸事不順！」

那位男性患者家屬知道莫桑的情緒不穩定，很是耐心地安撫對方躺下休息，並示意成年人的世界就這樣。

孩子母親也是柔聲安慰道：「小夥子，不要承受一點壓力就尋死覓活的，生活就是要向前看！那許醫生說過了，你需要一個生活目標……」

莫桑緘默不語，得過且過的他哪有什麼生活目標，所謂的理想都被現實磨平了。他獃獃地看向窗外，回憶過去，憧憬未來，思索著屬於自己的人生……

病房大門輕輕分開一條縫，但很快又閉合了。

一位年輕護士匆匆從門外走過，來到隱蔽的樓梯間與某人進行通話。

「羅遠，我來晚了！那傢伙不愧是大魔王，莫桑已經廢了！」

她是梓晴，那位被許浩源打敗過的護士。由於暗鴉集內部出現意外，她無法第一時間趕來接走莫桑。

等她收到消息前來的時候，正好遇見許浩淵進入莫桑病房。

那一刻，她慫了，不斷在門外徘徊，一直等到那位大魔王離開。因此，她對莫桑的遭遇抱有一絲內疚。

羅遠對於莫桑的結局不冷不淡，倒是對組織內部競爭頗有微詞，對着梓晴埋怨道：「暗鴉集內部明爭暗鬥，害得我們又損失一位夥伴！」

「損失嗎？」梓晴探頭觀察往來的行人，隨後不以為然地小聲說道：「我倒是覺得莫桑能解開心結挺好的！蒼木鱗蛇原本就是邪物，百害而無一利！」

蒼木鱗蛇是一種外表平靜無害，內藏暴躁本性的毒蛇，就像是被現實磨平稜角的莫桑，將年少熱情與憧憬深深隱匿在平和偽裝之下。

如今，莫桑心結被許浩淵指出，又被一家三口無意間的關心點撥，他的心早就不能像蒼木鱗蛇一樣繼續蟄伏，自然也聽不到魂靈的聲音。

莫桑聽不到蒼木鱗蛇代表內心慾望的嘶嘶聲，卻對生活有了新的嚮往。對於這樣的莫桑，暗鴉集那些同伴也只能帶着前程似錦的祝福悄然告退，不再去打擾對方的生活。

或許有一天，連莫桑自己都覺得暗鴉集，魂靈，以及喚魂師的一切不過是他人生低谷時的臆想，是許浩淵將他帶回了現實……

於此同時，許浩源與芊靈的晚餐時間還在繼續……

他們氣氛有些古怪，芊靈有些走神，許浩源低着頭撥動手機屏幕，唯獨飯菜一口未動是他們兩人的默契。

「不管你信不信，我是說真的？你哥哥只要三言兩語就能毀掉一個人的魂靈！」

芊靈從悲傷中回神，再次對許浩源強調許浩淵的恐怖之處。許浩源一改往常，嘴上樂呵呵地應和著，手上不停地給對方夾菜。

「我真吃不了這麼多……」

芊靈苦着臉，端著碗坐立不安。福利院的規矩向來節儉，只要是盛在碗裏的食物就必須吃完，不能有絲毫浪費。

她的食量原本就只有小半碗，現在碗裏被塞得食物滿滿當當，堆砌成山。她用餘光偷瞄許浩源，心想這該如何是好，總不能倒在對方碗裏。

許浩源還想為對方夾塊雞肉，發現芊靈一直端著碗筷躲閃，也只好就此作罷。他見芊靈怒視自己，只好將自己這麼做的原因道明。

「聽千雪說，你不想長大！因為長大了，父母就認不出你！你的身高不高，就是營養攝入不夠的關係！

先前我還在納悶我哥為何特意囑咐讓你多吃，方才看你失神的樣子，我才明白過來！」

芊靈的食量在那次燒烤晚會，以及西陵山陵園聚餐都有所體現。只是許浩源當時沒在意，覺得女孩子為減肥吃得少很正常。

直到現在，許浩源才知道芊靈一直在等父母回來接她。她怕自己長大導致父母認不出來，刻意吃得就少，個子也比同齡人矮上一截。

這原本只是兒時的任性與胡鬧，可芊靈還是將這壞毛病保留到現在，任誰去勸都不管用。

曙光的院長眼看芊靈落下同齡人越來越多，便狠下心來，藉著治療綁架後遺症的名義，將芊靈託付給許浩淵進行心理疏導。

許浩淵倒也厲害，把事情交給弟弟后當起甩手掌柜。解決莫桑的事情后，自己慢悠悠地發短訊詢問芊靈晚餐吃得如何，並把先前來不及解釋的內容交代一番。

許浩源也是看到手機消息，不停地給芊靈投餵食物，生怕對方吃少了。

「千雪為什麼告訴你這些？」

芊靈並不知道許浩源總是低頭是在看哥哥發他的消息，還以為對方沒臉與自己直視。

窺探私隱就是窺探私隱，她可不管對方是否出於關心自己，因此在話語上帶着詰問，有種咄咄逼人的味道。

「只是交換情報！我想知道你的過去，而千雪就拿我哥，也就是大魔王的情報用來交換！」

許浩源說話直來直去，在照顧他人感受上遠沒有薛岱山做得好。他明明感受到芊靈話中壓抑著怒火，依舊選擇實話實說。

對於芊靈，他可以做到毫無保留，因為他覺得所作所為都是為對方着想。他在助人方面有一套自己的理解，這種固執，絲毫不遜色於許浩淵。

「我的過去！」

芊靈喃喃自語，目光在許浩源身上徘徊，試圖從對方臉上尋找什麼。果然，她在對方身上找到一種熟悉的感覺，那是一種自以為是的同情與憐憫。

從小到大，她的身邊充斥着太多這種眼神，時刻提醒着她是沒有父母與親人的孤兒。

芊靈側過身，努力不讓淚水從眼眶流出，嘴裏更是冷哼一聲。「我不需要你的憐憫！」

「這不是憐憫，是關心！是我，不對，是大家對你的關心。哎，你怎麼哭了！」

許浩源臉色一變，連忙出聲解釋。如果對方只是生氣，他還能夠理解，畢竟都做好揭人傷疤被暴打的準備了。

可芊靈為何哭了？這可跟哥哥說得不一樣！

許浩源見芊靈沒有與自己對視，連忙在手機上打字詢問：「怎麼辦？出事了！

這氣氛跟你說的不一樣！

哥，快回信息！

你可是心理醫生，不會連個女孩子都應付不了吧！

哥！你還在嗎？」

這一刻，許浩源看着無人應答的手機屏幕，真想找條地縫鑽進去。

真是信誰也不能信他哥，這妥妥的大魔王。說什麼要讓芊靈直面父母離去的現實，才能邁過心中那道坎，結果是讓他點把火就不管了。

月色之下，許浩淵不懷好意地輕笑着，發送一句月色真美后，直接將手機關機。

他一個醫生，病人給看了，葯也給開了，接下來就沒他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