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你很有可能會困在裡面，一輩子出不來，」古一那樣平淡陳述的口氣不像是為了恐嚇而在誇大事實，「然後精神失常而發瘋的。」

「那總比我在無意中傷害到其他人要好。」克拉克發誓這句話絕對是自己真心實意的。

「……」古一聞言，深深的看了一眼臉龐還很稚嫩的男孩。

在月光下，她能清晰的看見這個男孩狼狽的模樣，臉上是還沒擦乾淨混在一起的汗水和淚水，睡衣也變得皺巴巴的顯得十分可憐，但這一些卻都反襯出他那藍眼睛格外純凈，就像多切面的鑽石一樣泛著光。

她曾在推演未來時見過這一幕，那時男孩已經長大成人，他沐浴著陽光，坐在雲端，恍若人間之神。

但那雙滿懷熱情、期望去幫助他人的眼睛，與眼前的男孩重合在一起，一模一樣像是從來沒有發生變化。

她最後妥協了。

「跟我來。」古一背著手，姿態優雅的轉身走進了光圈門裡。

好耶。

克拉克在心裡小小的歡呼一聲，就趕忙快步跟上。

他跟著古一走進這間極其典雅古樸的房間，然後兼具驚訝和欣賞的回過頭看著背後那通往自己農場閃著火星的光圈，很快就縮小消失在空氣中。

不同於美國正是夜半，這裡明媚的陽光通過竹紗窗，照的滿堂生輝。

古一推開了木門。

外邊是一條人聲鼎沸的街巷，兩側的小商小販來來往往，大都是在吆喝賣著佛珠、高香或壁畫之類的禮佛祭品。

人們大多穿著袈裟、法袍，赤著腳，臉上或眉心塗抹著白、紅色染料，成群結隊的朝聖者滿面風塵，帶著疲憊的倦容，灰色麻布外套早已磨的破爛不堪。

相比之下，穿著一身格子睡衣的克拉克，簡直突兀的有些格格不入。

但就算這樣，周圍的人也沒有什麼太大反應，彷彿在這裡出現任何奇裝異服的人都是合理的。

古一目不斜視的緩步穿過這些商販，克拉克在小小的緊張了一會後，發現根本沒人在意自己，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開始不停好奇的東張西望。

這裡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似乎也沒有什麼通用語言，有人講英語，印地語，□□都語，甚至是梵語，各種膚色的人都有。

這裡的一切對他來說都十分新鮮，男孩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第一次出國居然會是以這樣一種方式，任何的聲音他都不想錯過，以至於全都鬧哄哄的往耳朵里鑽，還沒走多遠整個人都有些暈乎乎的。

「歡迎來到泰姬瑪陵。」

古一沒在意他的異樣，一邊說著，一邊推開了一間看起來十分普通的狹小破舊的木門。

這間房間遠比從外面看要大的多，顯得肅穆而莊重。

在一進門時，有一位黑人法師友善的遞給了只穿著單薄睡衣的他一件黑色亞麻長袍，克拉克感激的連忙用它裹住了自己。

「多元宇宙的數量是以億為單位來計算的，」剛坐在蒲團下，古一就給了他一個堪稱爆炸性的消息，「僅僅是我所觀測到的，都有上萬個。」

「上、上萬個。」

男孩結結巴巴的，一下子眼睛都瞪圓了。

她愉快的欣賞了一會這個表情——泰姬瑪陵新來訪客的保留節目，然後才繼續說下去，「有些宇宙之間的區別僅僅是你喜歡喝咖啡還是牛奶，在某個時刻給伴侶送了不同的花，而有些則是完全顛倒。」

「顛倒？」克拉克只敢小心翼翼的提問，「怎麼樣才叫顛倒？」

「比如，太陽從西升起。」對方回之以神秘莫測的一笑。

好吧、好吧……他咽了咽口水，雖然他已經在很努力的做心理建設了，但一時間還是有些不知道該以一種怎樣的心態來面對這個有些荒誕的世界真相。

「相必你剛才也見到了，在數量眾多的宇宙中，大體上可以被分為兩類，比如我們所在的正宇宙，美好且生機勃勃，作為反面的黑暗宇宙則充斥著邪惡與殺戮。」古一輕輕的一揮手，瞬間漫天的金色星火在天空中排列出一個上下層模型。

克拉克立刻回想到了自己在精神世界里見到的那一幕，廣袤的宇宙中，黑暗混亂的下界在坍塌陷落，宛若黑洞一般的漩渦正在緩慢將周圍無數個星球給吞噬。

「那，那些黑暗宇宙，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他心中已經有了一個答案，但仍還抱著一點不知明的幻想。

「最後的死亡對於他們反而是一種解脫。」古一併不驚訝他會問出這個問題，只是帶著些悲憫的笑了笑。

她的那雙眼裡飽經滄桑，即使見過無數個世界，但依然純凈如斯。

「那我們能不能，呃，比如，比如通過給他們一些預警、提示之類的，讓他們做出正確的選擇然後重新回歸到軌道上來？」克拉克有些著急的問。

他絲毫沒有覺得自己這話有什麼不對又或者是多麼的荒唐——一個才十歲的男孩，居然妄想要去拯救一個與他完全無關的世界？

古一沒有說話，視線落在那個男孩身上停留了好幾秒。

他的手指緊緊的揪住袍子的一角，顯得十分緊張，但依然在執著的在等待一個答案。

「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她溫和的凝視著男孩，聲音輕柔而不容置疑，「更何況有的世界一經誕生，就已經註定要毀滅。」

「但是……也還有另外一部分是有希望的，對嗎？」克拉克得承認，這確實是顯得有些像是自己在無理取鬧，但讓他只是傾聽者一個宇宙的痛苦呼聲而無能為力，顯然那也簡直比什麼都難受。

「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從源頭阻止災難的發生。」

古一搖了搖頭。

「有時候，悲劇確實是源於某人糟糕的一天，一次錯誤的選擇，但更多時候是危險的滑坡。」她的聲音無悲無喜，背著手站在窗戶邊，臨街是熙熙攘攘來往的人群。

「也許你以為自己阻擋了第一塊下落的石頭，但在其他你不知道的地方，還有換了順序的第二塊、第三塊。」

她側過頭來看著克拉克，彷彿能明白他在想些什麼。

滑坡理論，經典的律師辯論話術，男孩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無力反駁。

「如果我什麼都做不到，就只能看著這一切發生……那為什麼？」男孩突然有些難過。

剛剛一下子精神力量使用消耗太大了，即使用乾燥溫暖的長袍包住全身，他的嘴唇和臉蛋依然不見血色。

克拉克聽見宇宙中哀傷的吶喊，看著好人一個個的墮落，自己卻無能為力。

這比任何事情都讓他難受。

「孩子，別把事情想的太沉重了。」這時，旁邊靠著柱子站立的一個胖胖的亞裔男人突然出聲，他手裡抱著兩本書靠著柱子，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

「或許你所想象中的極端情況，實際上並不常見……畢竟就連恐龍毀滅前他們也已經存活了1.6億年呢。」他露出了個相當溫和的笑容，古一隻是微微側過臉，靜靜的看著他走到了中間。

「而且剛剛你說了希望，這很對，」男人豎起了一根手指，半蹲下來平視著克拉克那雙澄澈的藍眼睛，「哪怕在黑暗宇宙中，只要有一絲希望，人類都會奮不顧身的把握住機會。」

「我悄悄告訴你一個秘密，曾經有一個世界，有一千四百萬種未來里是要毀滅的，但是他們抓住了那個唯一一次……」

「王！」站在古一身後的黑衣法師像是警告似的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王被打斷後，像是有些無語的背對著那人悄悄翻了個白眼，古一則微微抬起來手，制止了那人衝上來還想要說什麼。

克拉克不太明白的看著三人之間的小動作。

「OKOK，我知道了……總之，每個世界都有自己的守護者，他們會為自己的世界做出努力和奮鬥的。」王站起身來，用一種不太熟練的像是哄小孩說床頭故事的口氣說著，寬大的手掌還一邊拍了拍他的頭。

克拉克起碼聽懂了王的意思……哪怕是黑暗多元宇宙也是有機會恢復正常軌道的。

「每個世界都有自己既定的軌道，但是未來並非一成不變的。」古一輕柔的聲音繼續響起，無視了剛剛一點小波瀾，「在一些情況下我們也會阻止不必要的傷亡。」

「而你，未來的大英雄，現在應該回去睡覺了才是。」王同樣也樂呵呵的笑著，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

「當然，沒有問題。只是我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平行宇宙的力量應該怎麼……」事實上克拉克也有些困了，但他沒忘記自己還有一個關心的問題還被解決。

「多多練習。」「謹慎使用。」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克拉克：……？

好一陣，房間都沒有人說話。

他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眼裡滿是困惑。

「你是為數不多的一個變數，」王尷尬的咳了一聲，悄悄瞥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古一，語速飛快的解釋，「你的力量在我們觀測的成百上千個世界，從來沒有第二個人能做到這一點。」

男孩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你是獨一無二的，」他搓了搓手，結果一不小心搓出好幾個火花來，「你比任何人、甚至是任何一個宇宙里的自己，都要更加特殊。」

「而和越多的世界保持密切的聯繫，對你的身體負擔就會越大……」古一終於開了口，她甚至都沒有分出個眼神來給邊上的圖書管理員。

「所以其實多加練習，也是有益的嘛。」王打著哈哈笑的試圖打圓場過去。

「直到超越臨界點，很有可能直接靈魂與身體分離，陷入黑暗宇宙一樣的混亂之中。」她面無表情的補上了下一句。

難怪我最近的力量容易不受控制，甚至會暴走……克拉克在心裡默想著，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就目前來看，你現在這些副作用過一段時間就會消失的。」她露出個安撫的笑容來，眨了眨眼，「也許你未來能夠掌握它，但是現在還沒準備好。」

「對對，就這個意思，我想起圖書館這會還有人預約，我先走了哈……」

克拉克看著那個笑眯眯的大叔，背影堪稱倉皇逃竄的消失在了金紅色光圈裡。

哇塞……這一幕無論看幾次都覺得很震撼。

從小夢想成為魔法師的男孩，有些羨慕的看著最後一點金光閃閃消失在空氣中。

這時，從屏風都後面走出了名侍從，她手裡的托盤裡有三盞黑色的杯子，一時間整個房間里開始瀰漫著一股茶葉特有的苦澀清香。

「看來有人錯過了茶水時間，」古一隻是輕輕的瞥了一眼王消失的方向，便不再理會。

待她端走茶杯，侍者又把托盤端到克拉克面前。

他猶豫了片刻，才乖乖的端起來。

「裡面加了什麼？」克拉克輕輕的抿了一口，本來以為可能會是特別苦，沒想到居然甜絲絲的。

「蜂蜜。」古一看著眼睛一下子亮起來的男孩，愉快的笑了起來。

「有一句話，是我們這裡所有學員的第一課，」她伸出手來，一個金色的光圈背後是克拉克熟悉的自己卧室。

「只是聽，不要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