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始

起始

五條悟從未缺席過唐橋實栗的記憶。

別的小孩學會的第一個詞語都是「媽媽」,而她說出的第一句話就是「悟」。

「實栗小姐跟悟大人真是般配啊!」

她是聽着類似這樣的話長大的,那些與她年紀相仿的小女侍目光欣羨地看着她,暗中不免夾雜着嫉妒的情緒。

大家都會小心翼翼地在唐橋實栗面前掩藏自己的情緒。

整個五條家都知道她是一個會把所有情緒擺在面上的任性女孩,時而喜怒無常,是一個不開心就想把天都捅破的那種人,沒有人願意觸她的霉頭。

在這等級森嚴,女性地位低下的深山大宅里,唐橋實栗是極少數能夠得到家主和長老們縱容的人。

因為她是六眼的未婚妻,板上釘釘的未來家主夫人。

雖然無法與御三家相提並論,但同為菅原後代的唐橋無疑也是一流的咒術名門,家族傳承從未斷絕過,放眼整個京都也沒幾家能比得上。

但如果僅僅是這樣的話,唐橋實栗還不足以早早就被確認為六眼神子的未婚妻。

年紀輕輕就已經有了美貌雛形的少女跪坐在地,單手撐在矮桌上,亞麻棕色的長捲髮慵懶地披在腦後,幾縷髮絲頑皮地垂落到胸前,一雙茶綠色的眼睛視線定格在窗外正在飛舞的雪花上,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她的視線並沒有對焦,僅僅只是在發獃罷了。

「實栗,我可以進來嗎?」一道輕柔的女聲在門外響起。

唐橋實栗回過神來,應了一聲。

隨即木門便被緩緩的推開,一位看起來十分年輕的美婦手裏端著一個托盤,款款走了進來,母女二人不僅有着如出一轍的發色和瞳色,連相貌都有七分相似,不過細看還是小女孩更加精緻一些。

唐橋節子跪坐在她的面前,托盤裏擺放着幾碟精巧可愛的和果子。

「明明這些事都有其他人做的,媽媽怎麼又給自己找麻煩了?」因為太過熟悉,少女一眼就看出這是唐橋節子親手做的。

雖然已經有了一個十二歲的女兒,但唐橋節子去年才過完三十歲的生日,實在是很年輕的年紀,眼角細膩甚至沒有一絲褶皺,忽略其周身縈繞的端莊沉穩的淑女氣質,與外面那些青春洋溢的大學生看起來也沒什麼不同。

唐橋節子微微一笑,伸手拿了一個草餅遞給自己的女兒。

「媽媽喜歡為你做這些事,如果你覺得好吃的話,媽媽也會感覺到幸福哦。」

唐橋實栗沒再多說什麼,一口咬破麻薯外衣,細膩的綠豆餡口感綿密,帶着淡淡的艾草香,美食總是很容易就能讓人心生滿足。

女孩嘴巴上沾了一點餡料,唐橋節子拿出隨身攜帶的手帕,優雅地探出半個身子,輕柔地擦掉。

唐橋實栗很習慣被人這樣無微不至地照顧,配合地揚了揚臉。

「你父親的忌日就要到了,今年你宗介哥哥請到了有名的僧侶來做法事,到時候我們要回去一趟。」

唐橋實栗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正要說些什麼,卻被一道清越的少年聲打斷。

「每年都搞得這麼隆重,不知道的還以為唐橋宗介有多敬重他那個父親呢。」身着袴服的白髮少年一聲招呼也沒打就闖進了室內,毫不客氣地將唐橋實栗擠到一旁,不一會兒就將剩下的和果子吃了個一乾二淨。

唐橋節子有些尷尬地笑了笑:「畢竟是實栗的親生父親,不去的話實在有些不好。」

五條悟沒有在意這個,只是嘟囔了一句:「不夠甜。」

唐橋實栗一臉受夠了的表情,用胳膊肘搗了搗這個自說自話的傢伙:「那是媽媽做給我的,有的吃還嫌棄?」

五條悟語氣誇張到彷彿受了天大的冤枉:「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唐橋節子好笑地看了一會兒兩個孩子鬥嘴,收拾了一下托盤,輕聲離開。

唐橋實栗注意到了:「外面很冷,媽媽你不用每天都過來看我的。」她住的是五條悟的院子,唐橋節子住的地方離這裏還是有一段距離的。

唐橋節子笑着道了一聲「好」,然後拉上門,腳步聲漸行漸遠。

「就算你這麼說,她也不會聽的。」

這個唐橋實栗也知道,在媽媽的世界裏,好像只有她一個人一樣。

唐橋節子原姓東坊城,也是菅原六家之一,不過她在原來的家族裏也不過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分支庶女,當時已經年過六旬的唐橋老家主無意間見到了她的美貌,再之後正值花季的東坊城節子就嫁來了京都,改姓唐橋。

在某些人眼裏,一個窮困潦倒的庶女一躍成為唐橋家的家主夫人無疑是走了狗屎運了,從來沒有人問過她到底願不願意,或許他們從來也不在意。

唐橋節子也從來不對任何人抱怨,就像一棵生長在牆角的野花一樣默默無聞。

年紀小的時候不懂事,唐橋實栗並沒有發現任何不對的地方,像天底下所有的孩子那樣憧憬著自己再也沒有機會見面的父親。

稍微大了一點才發現了端倪,也明白了大哥唐橋宗介比母親還要大二十多歲的原因。

這個一直用笑容面對所有人的女人心裏究竟是怎麼想的呢?

唐橋實栗不敢問,媽媽始終是她心裏最柔軟的地方。

五條悟手指輕敲案面,靜靜看着少女發獃,她最近總是會這樣,有人說這是什麼少女心事,五條悟嗤之以鼻。

這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情是值得唐橋實栗去擔憂的。

用手指輕輕勾開纏在眼上的繃帶,五條悟歪倒在少女的腿上,一雙蒼藍色的眼睛注視着少女的恬靜的面龐,視線最後落在那隻精巧的耳蝸上面。

「實栗,今天訓練很累。」

唐橋實栗心想你騙鬼呢,天生的體能怪物怎麼可能會因為那點訓練強度就感到疲憊。

不過還是配合地將手放在他的臉上,一瞬間就發動了術式。

這就是她被五條家看中的原因。

一般情況下,咒術師會在四到六歲這個年齡段覺醒術式,但唐橋實栗天生就有這個能力,依靠身體接觸將自己的感官分享給他人。

當年的五條家因為六眼的降生而陷入了狂熱的狀態,但又面臨着一個難題,在覺醒無下限術式之前,六眼對身體的消耗實在太大了,一個不注意就可能夭折,更何況家族還要應對層出不窮的暗殺。

這樣心驚膽戰的日子過了一年多,五條家的人都有些心力交瘁,這時唐橋家一個遺腹女的降生並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直到聽說這個女孩天生就有些異常的能力。

五條家主狂喜,心裏暗道這不就是老天爺為他們家的六眼量身打造的嗎?雖然那個女孩還沒有正式覺醒術式,但對他們家的六眼來說已經夠用了。

唐橋宗介是一個唯利是圖的人,而五條家則能夠給他帶來更大的利益,更何況對於當時的他而言,唐橋實栗的能力有些雞肋,所以他賣妹妹賣的很是痛快,五條家輕而易舉就拿到了小女孩的撫養權。

小孩子天生就會趨利避害,當小小的五條悟發現比他更小的那個嬰兒能夠緩解他身體的不適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能分開他緊抓着女孩的那隻手。

兩個人就這樣相互依偎著長大。

即使五條悟順利覺醒了無下限術式,這個習慣也沒有改掉。

唐橋實栗輕輕摘掉了左耳上面的耳蝸。

她是一個天生有缺陷的小女孩,右耳完全失聰,左耳還有微弱的聽力,不過這對於五歲之後的她已經不再是一個問題了。

覺醒【通感】術式之後,只要她想,任何人甚至是動物,都可以成為她的眼睛和耳朵。

但長時間維持術式的話對咒力的消耗實在太大了,還好現代科技足夠發達,佩戴人工耳蝸之後左耳能夠聽得清楚就足夠了。

輕車熟路地屏蔽六眼之後,趴在她膝上的人已經睡著了,面無表情的樣子十分唬人,看起來倒真像眾人口中俯瞰眾生的神子了。

*

唐橋宗介每年總會找到一些借口召集家族成員,每次總會拉着她說一些莫名奇妙的話,她其實對他的那些小心思不感興趣,心不在焉掩飾得很好,唐橋宗介滿意地點了點頭。

如果不是為了唐橋節子,她不會坐在這裏聽他說一些胡話。

這次回家唯一讓她感興趣的是遠嫁長野的一位姐姐將她剛滿三歲的雙胞胎兒子帶了回來。

唐橋實栗有些驚奇地看着兩個小傢伙,居然有着跟她相似的綠眼睛。

這位姐姐名叫真子,可以說是家族中的異類,從小就性格強硬,為了反抗家族為她安排的婚姻竟然離家出走,不僅自食其力上了大學,現在事業也做得風生水起,後來嫁給了一個叫菅原的男人。

因為這些原因她跟家族的關係一度決裂,近些年在幾個年長姐姐的轉圜下才稍稍有些緩解。

雖然在咒術師家族雙生子是不祥的徵兆,菅原真子卻很疼愛這對雙胞胎,幾乎不能容忍任何人說一句不中聽的話。

「很神奇吧。」

菅原真子一頭利落的橙發短髮,棕色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典型的唐橋家的相貌,她的丈夫今天跟她也一起來了,眼睛是更加溫暖一些的淺棕色。

「是隔代遺傳,我的祖母也是這樣的眼睛。」聽到妻子的話,那個名叫菅原的男人淡笑着補充,夫妻二人相視一笑,看得出來兩個人之間的感情非常好。

其中一個孩子很開心地抓住她的和服:「漂亮的姐姐,喜歡!」

菅原真子忍俊不禁道:「這可不是什麼姐姐,要叫阿姨哦!」

兩個孩子顯而易見地疑惑了起來,最後還是堅持叫她姐姐,周圍的大人都被逗笑了。

正襟危坐的唐橋宗介從鼻孔里「哼」了一聲,菅原真子不善地望了過去,似乎下一秒就要發作,被她的丈夫攔了下來。

唐橋節子笑着打圓場:「嘛,實栗的年紀確實太小了,很難被孩子當成阿姨對待,這兩個孩子還真是可愛啊!」

雖然年紀輕,但畢竟是老家主的遺孀,說話還是有幾分分量的,已經有人附和了起來。

唐橋實栗以往不會過多理會小孩子,但她現在很稀罕雙胞胎的綠眼睛,也笑着蹲下來:「你們兩個叫什麼名字啊?」

「千一!」

「萬次!」

唐橋實栗摸了摸他們的頭,然後又被女眷們圍着誇讚。

菅原有些走到自己妻子的身邊,不動聲色道:「看來你這個妹妹很招人喜歡。」那些人的態度比起對晚輩的關懷更像是諂媚。

他不了解妻子家族這邊的事,卻也覺得大家都圍着一個小孩子轉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菅原真子小心翼翼地給雙胞胎喂點心,語氣里甚至帶着笑意:「因為她有一個很厲害的未婚夫。」

畢竟生而不凡,將來也會是一個強大的咒術師。

這一點她沒有說出來,丈夫和兒子們都是看不見咒靈的普通人,所以很多事情不必讓他們知道。

看着那邊的少女已經開始露出不耐煩的神色,人群適時散去,菅原真子微微一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這些年唐橋家給菅原真子找了不少麻煩,她已經深刻領教到了跟樹大根深的家族交惡的代價。

而且,既然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咒靈這種東西,她當然要給自己的丈夫和兒子再加一道保險。之後的人生里,她只要跟這個最小的妹妹交好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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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也想和六眼解除婚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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