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陰霾

毫無陰霾

外面無論如何都不算安靜,但宿儺的領域內卻一片沉寂。

宿儺饒有興緻地坐在骷髏寶座上看着初崎千鶴,甚至還有閒情逸緻欣賞那冷白皮膚上的青黑色手印。領域裏的地面彷彿是火山上的焦土,每一塊石頭都燒得通紅,可同火山又有着本質的區別——因為滲出來的紅色液體不是岩漿,是血液。

初崎千鶴正半跪在領域的正中央急促地喘著氣,原本整齊披在背後的髮絲凌亂地垂在地面,手上剛剛包紮好的傷口在剛才的戰鬥中崩開了,殷紅的鮮血順着長刀刀柄緩緩滑落,滴進地上紅色的石頭裏。

咒術是他最近才開始研究的課題,還有許多問題沒搞懂,但顯而易見,現在宿儺使用的這個招數——所謂的領域展開,和當時真人襲擊他時想要用的東西是一樣的,類似於咒靈的絕招。領域顧名思義,本質應該是形成一個獨屬於該咒靈的密閉空間,從他聽不到外面一點動靜的情況來分析,也能隔絕空間內外的聯繫。

毫無疑問,領域由咒靈本人掌控。擺在初崎千鶴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條路是強行破開領域,另一條是讓咒靈本人自己收起領域。如果要強行破開領域,肯定需要足夠的時間,可宿儺縱然沒有發動攻擊,領域內充斥的惡意都無時無刻不在影響初崎千鶴的身體情況。不知道宿儺能夠支撐領域展開多久,但初崎千鶴自己的狀態無法繼續拼耐力。

而如果指望外界的援助——他一向不會把自己的性命安全交託在別人的手上。即使從利益角度分析,自己落在宿儺手裏對外面那群人百害而無一利,初崎千鶴也沒抱什麼過多的期待,最多就是有條後路。

他必須得自救,初崎千鶴閉了下眼睛。

其實宿儺很樂意收起領域,但那是要在他親手殺了宿儺如今身體主人的情況下。初崎千鶴緩緩地吐出一口氣,握著長刀站了起來,刀光映出他緊緊抿著的薄唇。

他不動聲色地咬破了自己的嘴唇,疼痛和腥味湧入感官,這能讓他暫時在宿儺領域「伏魔御廚子」的影響中繼續冷靜地思考,對宿儺如饕餮看食物的眼神置之不理,聲音平靜地反問:「你在虎杖悠仁的身體里,如果我殺死了虎杖悠仁,那你會死嗎?」

——真烈啊。

宿儺眯了眯眼睛,不由感嘆道。

「……如果我說我會死,」宿儺摸著下巴,挑釁地抬了抬,「你會毫不猶豫地殺死這個小子嗎?」

只是不論宿儺用什麼樣的目光打量初崎千鶴,他都像一座終年不化的冰川,紋絲不動地站在那兒,甚至不會有更多的一點情緒起伏。初崎千鶴面對他的挑釁無動於衷,漆黑的雙眼平靜無波:「看來你不會死。」

「……」

即便是宿儺也被他給噎了一下。

領域內的火焰劈里啪啦地燃燒,宿儺望着那雙眼睛,隨手撿起地上的一個骷髏頭拋了拋:「到現在你還很冷靜,是天真到覺得我對你不會動手,還是覺得會有人來救你?」他挑了挑眉,故意拉長了聲音,「是在等五條悟?這可不像你的風格,而且你就這麼選擇站在五條悟那邊了?那麼相信他?」

他話音剛落,無數雪白刀刃瞬間從天而降,穩穩地懸在初崎千鶴的正上方。

刀刃破開空氣的風吹亂了初崎千鶴頭頂的發,有幾縷被吹到了初崎千鶴的眼前。可他甚至動都沒動,抬起眼睛,語氣平淡:「我不相信五條悟,也不相信你會大發慈悲。」

宿儺懶懶地揮了揮手,哼笑了一聲,隨意道:「那你總不至於天真到認為你打敗得了我吧?」

「我相信我對你的價值。」

這話彷彿石頭墜入湖面,宿儺手一頓,抬起眼向初崎千鶴看來。

「之前剛好有好心人告訴我,他們說過,我對你們咒靈來說,」初崎千鶴淡淡地念出了當時論壇帖子裏提過的一個詞,「是塊『唐僧肉』,誰都想要。」

宿儺眉沒動,眼神卻不覺一凝。

「『唐僧肉』在傳說故事裏是延年益壽的寶物,據說吃了甚至能讓人長生不老。當然,我並不覺得我這個人的血肉能有這種作用,不然我早在體檢的時候就被有關機構帶走了,現在也不該在東大,而是該呆在玻璃罐里被人解剖。」初崎千鶴邊往前走,邊隨手用長刀撥開路上的骷髏頭,「所以我覺得是另一個方面……」

他忽然站定,不再向前走,尖銳地指出:「我能幫你恢復甚至提高實力,對嗎?」

嶄新的刀刃無聲地落在初崎千鶴的頭頂,宿儺眯起了眼睛。

初崎千鶴怎麼會知道?

——但現在的問題已經不是這個了。宿儺本來打的算盤幾乎是無懈可擊的,並且宿儺保持着絕對的主動權。他可以利用反轉術式隨意決定虎杖悠仁的死活,初崎千鶴本該是最被動的一個。可是初崎千鶴居然不知道什麼時候發現了他對宿儺最重要的作用,籌碼瞬間飛到了他手上,局面形勢瞬間扭轉。

「……你說對了。」宿儺嗤笑了一聲,雙手插著褲兜,終於從骷髏寶座上站了起來,「不過你想拿這個就來威脅我的話還不夠,初崎千鶴,我可以殺你無數次再治好你無數次,到時候你也——」

初崎千鶴卻抬手打斷了他:「話沒說完,你急什麼?」

「這麼急着找唐僧肉,」初崎千鶴抬起眼,嘲諷地開口,「是因為你的實力大不如前了嗎?」

領域內的空氣一瞬間凍結了。

宿儺面色沉了下來,而初崎千鶴卻又開始不急不緩地走上骷髏山。宿儺的術式「解」終於發動,懸在初崎千鶴頭頂的刀刃蜂擁而至,卻又被異能力分解再重組,數不清的刀刃一個接着一個掉下了骷髏山,白色的異能力光和黑紅色的咒力瘋狂交鋒。

「我想他們對於你的存在並不一無所知,而且五條悟都是重生的,如果他沒有立刻殺死這個孩子,那隻能證明一件事——這具身體的原本主人並不完全聽從你,甚至能夠壓制你。」初崎千鶴慢慢地抬起手上的長刀,緩緩地打量著宿儺身體的每一寸地方,「很高興你告訴了我,這個身體主人的名字,是叫虎杖悠仁。」

「——你想指望這個小鬼?」宿儺嗤笑了一聲,「沒用的,指望這個小鬼的話……」

只是宿儺話音未落,初崎千鶴咒力轉換成異能力,分子重組發動,原本只有一米左右的長刀瞬間延伸至幾十米場,一刀刺破了宿儺腹部的皮膚,血液汩汩而流。

「刺錯了。」宿儺挑了挑眉,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不懷好意地一字一句道:「你該刺的是這裏——」

「不。」

白色的異能力光覆在刀刃身上,顏色不斷變化,如果真人在場,一定覺得這一幕無比眼熟——因為這和當初初崎千鶴將異能力模擬成類似咒力的能量沒有太大區別。

「很可惜,你之前掐着我的脖子的時候,忘記順帶捏碎我的這副臨時眼鏡了。剛好這讓我能一眼就能看到虎杖悠仁的靈魂在哪裏,不用去再花那麼多時間去找——」初崎千鶴頓了頓,忽而一笑,這一笑幾乎讓人怔住了,「對了,好心人們說的沒錯,確實得說句。」

「謝謝真人。」

——什麼?

宿儺瞬間明白過來初崎千鶴的想法——他看起來孤立無援,無路可走,甚至嚴格意義上都沒有什麼籌碼,但他在知曉宿儺身體主人虎杖悠仁的存在後,又推測出自己對宿儺的作用,從而反應過來宿儺如今實力的確大不如前,因為只有一根手指,然後用那副宿儺壓根都沒注意、也沒聯想到的眼鏡,準確地找到了虎杖悠仁靈魂的位置,並且得出了虎杖悠仁能夠暫時壓制兩面宿儺靈魂的大膽結論!

分明這局棋,初崎千鶴連顆能夠和兩面宿儺對弈的棋子都沒有,卻孤身殺到了對面的「王」前。

「如果虎杖悠仁現在被你困住了……」初崎千鶴慢慢地抬起眼睛,鼻樑上架著的鏡片並沒有在之前的意外中損壞過多。事實證明,不愧是初崎千鶴出品,臨時工都能頂好一陣子——這副能看見咒靈並擴散感知的眼鏡居然還能夠使用。

而在初崎千鶴眼中的世界裏,宿儺的身體此刻大部分被黑色所佔據,只有刀刃刺向的地方透著一點隱隱的白。

他輕聲說:「那我就幫他一把。」

這時候再阻止他已經來不及了,因為初崎千鶴根本沒有和宿儺繼續周旋下去的打算,手腕一轉,準確無誤地將那團白色的靈魂給挑了出來!

轟隆——!

宿儺不得不回頭去和虎杖悠仁搶奪身體的主導權,領域開始劇烈震蕩,面上的黑紋一下淡一下濃,光從外面看就能看出兩人爭奪身體的激烈程度。初崎千鶴靠着刺在他們身體內的長刀保持平衡,只是仍然不免晃了晃,等他再抬起頭時,卻發現虎杖悠仁此時掌控了身體,面上全是焦急,對他喊:「——快跑!」

初崎千鶴一怔,只見下一秒,不知怎的,剛剛還佔上風的虎杖悠仁瞬間不見了,黑紋重新爬上了宿儺的面容。宿儺動了動胳膊,緊緊盯着初崎千鶴,眼裏全是怒火,幾乎能將人燃燒成徹徹底底的灰燼:

「還好有這個束縛在,這小子必須把身體交給我一分鐘,就算違反契約,必須也要——」

突然,原本緊緊封閉的「伏魔御廚子」打開了——這是宿儺的領域,能夠用自由進出的束縛換取更大的攻擊必中。這瞬間無數刀光劍影全部排山倒海地撲向了那個陷入絕境的青年,而初崎千鶴的眼神終於有了一絲波動。

宿儺打了個響指,發動了能一刀致命的術式「捌」——

這時,砰!!

宿儺愕然地抬起眼。

領域之外,夏油傑指著進去的松田陣平,感覺到不對,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他是怎麼進去的?松田陣平是怎麼進去的?他一個普通人進去幹什麼?」

「……注射了據說能暫時咒靈化的藥劑。」萩原研二看到松田陣平成功變成咒靈,鬆了一口氣,「看來還算順利。」

夏油傑難得粗暴地打斷了他:「順利個什麼?!」

「不是變成咒靈了……」

夏油傑深吸一口氣,定定地看着萩原研二:「咒靈從根本上來說,如果不是人為干預,是一些特殊的情感聚集起來才會誕生的。」

寒意一點一點爬上萩原研二的脊背,就連骨頭都發涼,但夏油傑還在繼續:「就算是人為干預,我也從來沒見過沒有執念的咒靈。他之前能變成咒靈是因為千鶴的感情,存在也是因為這個,可現在呢?」

工藤新一忍不住了:「那他可以因為他對初崎的感情繼續——」

但萩原研二搖了搖頭,閉了閉眼睛:「不。」

他太了解他的竹馬了。

「……他的執念不是愛,是救初崎。」萩原研二沙啞著說,「就算藥劑成功,他咒靈化了,但只要能救初崎,他的執念就會結束。所以他根本等不到藥劑失去作用,就會消失。」

如果咒靈都消失了,那還怎麼變回人呢?

所有人的瞳孔在這瞬間都縮緊了,聽見萩原研二最後緩緩道:「……小陣平從一開始,就沒想過活。」

領域內,初崎千鶴的表情一片空白。

這種表情其實是很難得會出現在初崎千鶴臉上的。不管發生了什麼,他似乎看上去都是永遠鎮定永遠冷靜,不管走到了什麼絕境都能第一時間理智分析,尋找一條出路。但此時此刻,面對擁有熟悉面容的人——不,現在已經是咒靈了,初崎千鶴那常年高速旋轉的大腦居然沒再思考任何東西。

因為宿儺領域內所有的攻擊都停在了半空中,停在了初崎千鶴的不遠處。

本來甚至能輕易將特級咒靈都瞬間切成若干塊的術式都停了下來,無法再靠初崎千鶴甚至一分一毫,所以初崎千鶴安然無恙。

——上輩子不止宿儺,還有絕大多數人,拿咒靈松田和初崎千鶴的組合絲毫沒有辦法,不是沒有原因的。除了初崎千鶴這個人本身的異能力和大腦都恐怖到極致外,還有一道保險,讓宿儺之前甚至都沒法靠近初崎千鶴。

死於爆炸的咒靈松田,術式為「安全港」。

顧名思義,以咒靈松田想保護的目標為中心,最多覆蓋直徑兩百米的球形空間,能夠抵禦傷害。覆蓋的範圍越大,能夠抵禦的傷害越弱,反之,覆蓋的範圍越小,能抵禦的傷害越多。

而如果小到只覆蓋一個人,說不定能抵禦所有傷害。

咒靈松田跪在不遠處——執念結束,他已經快支撐不下去了,身體已經開始逐漸虛化。儘管不帥氣還狼狽,但他只能這麼跪着了,即便如此,他的面容也依舊俊秀,甚至還望着初崎千鶴,笑了一下。

怎麼會有人到這種時候了,還笑得灑脫呢?

甚至毫無陰霾。

「挺好的,我上輩子是咒靈,有經驗,現在雖然弱了點……但能保護你。」松田陣平的聲音已經不大了,可初崎千鶴卻聽得一清二楚,「所以說……」

松田陣平視線已經完全模糊了,其實已經看不到什麼了,但他還是執着地睜着眼睛,想再多看一會兒。

他不由得笑了起來,輕聲說:「……千鶴,重生,真的挺好。」

我終於能救你了。

這真的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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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有人想救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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