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更不打烊

第1章 三更不打烊

「咚!——咚!咚!」

子時,三更的梆子聲已經響起。

這個時辰,是該睡覺的時辰。

長街上的萬家燈火已差不多都熄了下去,只剩下一家,在巷子的盡頭。

昏黃的燭光,斑駁的牌匾,撲鼻的酒香,寥落的人影。

不過是老街上的一家老酒館,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這家鋪子永遠都是長街上最晚一個打烊,即便早早沒了客人,也一定要在三更天的梆子起時,才閉門謝客。

門內,走出了一個穿着鮮紅衣衫的少年,肩上搭著一條雪白的抹布。

雪白的布,本就是不適合去做抹布的。

一個人也許見過白色的抹布,卻絕不會見過這麼乾淨的一條抹布,即便拿它去當個擦臉巾,都未免稍嫌太乾淨了些。

深夜的長巷,昏暗的街道,他的眼睛卻異常的明亮,亮得好像能發出光來。

少年約摸著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尖尖的小臉,圓圓的眼睛,看起來真像個小姑娘。

他的身子骨看起來很是纖弱,好像風一吹就要倒了,可若有人看到過他上門板時的樣子,一定會收回之前的話。

排門板雖不算是很重,卻也不輕。

一般人都是一塊一塊地抱起來,而他卻不費吹灰之力地一把抱起了七八塊,輕輕揮手丟出去就已整整齊齊地安好了。

他總是踏着三更起的梆子聲出來關門,一刻不能早,一刻也不能晚。

不管是洗抹布,還是上門板,亦或是其他更多的事,他總是對自己要求得很嚴苛,甚至有些讓店裏其他的夥計都會覺得不自在。

此時,不自在的人卻是他了。

一隻手,突然搭在了他的肩上,白白嫩嫩的手。

他順着這隻手回頭望去,看到了一張白白嫩嫩的臉,男人的臉。

羊脂玉雕琢的發冠,一襲白衣勝雪,腰纏金縷玉帶,佩著一塊羊脂玉牌,上面精琢細雕著嘲風圖騰和一個「白」字,手執象牙摺扇,翩翩佳公子,遺世而獨立,全身上下都散發着兩個字,有錢。

紅衣少年卻盯着他的手皺起了眉,他向來討厭別人不乾不淨的手碰到他,即使只是搭在了這塊抹布上,也臟。

他只是沒好氣地說着,「不好意思客官,小店打烊了。」

「你這裏,難道不是三更天酒館?」

紅衣少年抬頭看了看門口的牌匾,還掛在上面,又伸出一隻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到這人的眼珠子左右跟着動了幾下,才又沒好氣地回了句,「不瞎?」

「既是三更天酒館,現在剛剛三更天,怎麼就打烊了?」

「三更天酒館,自然是三更天打烊,趕明兒你起早可以街坊上打聽問問,咱們這永安巷的人都知道。」

他伸出手打了個呵欠,緊接着便順手將肩上那個被別人摸過的抹布扔進了巷子角落。

「可我卻聽說,這裏三更天才會開張。」

紅衣少年聽他說完,一直用餘光瞥着他,壓低了嗓子問道,「聽誰說的?」

「我是來做買賣的,不是來談交情的,你管他是誰?」

「你一個人?」

「一個人,好說話。」

「知道我們做的是什麼買賣?」

「不知道,我又怎麼會來?」

「做買賣,可是要講誠意的,這裏的規矩,懂?」

紅衣少年抱臂倚門看着他,一動不動。

白衣公子只是面帶微笑,搖了搖頭。

「你這隻臭長蟲,打個烊怎麼這麼半天?」

門內又走出來了一個人,一個臉上掛着兩撇鬍子的男人。

他的鬍子長得很奇怪,尾稍處總是捲曲著向上翹,彷彿能掛上兩隻叮呤咣啷的油瓶子。

他的眼睛總是眯成一條線,讓人看上去不知道是睡着的,還是醒著的。

臭長蟲,喊的是紅衣少年。

白衣公子奇怪地打量著這個紅衣少年,從他剛剛扔抹布的舉動看來,他就已經對這個人的毛病知道了個大概,這樣極度愛乾淨的一個人,為什麼是臭的呢?

可他卻不知道,這條長蟲臭的不是人,而是脾氣。

「你個瞎貓,看不到有客人來了?」

「客人?」鬍子男人依舊半眯着眼,上下打量了白衣公子幾圈,立馬迎上笑道,「裏邊請。」

白衣公子一攤手中摺扇,大步跨著奪門而入,就像是一個驕傲的將軍,根本無暇旁顧兩邊的士卒。

紅衣少年在外面攔住鬍子男人,瞪了他一眼,「你難道看不出來,他不懂咱們這的規矩?」

「我當然看出來了。」

「你看出來了還讓他進門?」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可他到底是不懂,還是不守?」

「不重要,你難道看不出來,他很有錢?」鬍子男人反問道。

「我又不是你這隻瞎貓。」

「那你自然也該知道,掌柜有訓,規矩事小,生意事大。只要有的賺,其他的都不重要。」鬍子男子已經笑眯眯地走進了門,走到櫃枱前。

「就在這裏?」

白衣公子顯然已經仔仔細細地環顧酒館好幾圈,他當然不認為這是個適合談生意的地方。

「喝酒?」

鬍子男人倚著櫃枱問道。

「我是三更後進來的,你總該知道,我不是來喝酒的。」

「那就沒我什麼事了。」

他的話剛說完,鬍子男人已經整個人蜷卧在櫃枱邊的躺椅上,準備睡了。

「坐。」

紅衣少年已經走了進來,隨便指了副桌凳。

白衣公子面上露出了一種奇怪的表情,就像是一個人滿懷欣喜去吃饕餮盛筵時卻看到狗盆盛剩飯的表情,他也實在不認為這樣粗糙的桌凳是給人用的,至少不該是給他用的,可他卻還是坐了下來。

紅衣少年也坐了下來,坐在了白衣公子的對面。

「我姓白。」

「看出來了。」

紅衣少年似笑非笑,又瞟了一眼他腰間的玉佩。

眼前的這個人一身白衣勝雪,簡直白得發光,可偏偏袖子上沾了一小滴茶漬,他看得實在是難受極了。

「白落飛。」

「江南白家的三公子?」

「是。」

紅衣少年的心就像是突然被閃電劈了一下,嘴角已經漾起了笑。

放眼整個江南的產業,他們白家至少要佔三成,在他眼前的,不是白家的公子,而是一整箱行走着的白花花的銀子。

「白公子一個人,從江南千里迢迢趕到咱們這荊楚之鄉,可真是不容易。」

「買賣談妥了,多遠都值得。」

「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紅衣少年臉上的笑意已從三分堆到了七分,只是聽到白落飛接下來的話,又臭起了臉。

「可你又是誰?」

行走的銀子,也是會跑的,尤其是在笑得如此不懷好意的人面前。

「張子虛,跑堂的。」

「他呢?」他瞄向的,自然是櫃枱旁打呼嚕的那位。

「謝烏有,管賬的。」鬍子男子依舊閉着眼睛,可偏偏有人睡着的時候也比旁人多長了只耳朵。

「你這隻偷腥的臭貓,怎麼一聞到銀子味就睡醒了?」張子虛也看向了櫃枱。

「我不是聞到了銀子香,而是嗅到了長蟲臭。有時候不該知道的事情卻知道了,往往活不長,可有時候該聽見的卻沒聽見,也只能是短命鬼。我雖活得不短了,卻也還沒活夠。」

「你們掌柜的呢?」

「這麼點小事,犯不着驚擾到掌柜的。」張子虛的笑容已經又浮在了臉上。

「你想黑吃黑?」

「這叫燈下黑。」

「我睡著了,我什麼都沒聽到。」說話的是謝烏有,他已蜷在椅子上又懶懶地打了個呵欠,「客人既然不點酒,自是不需要我去結賬的。」

「請人進來的也是你,裝沒聽到的也是你,你可真是只賴皮貓。」

「賴皮貓也比死長蟲好,你不怕掌柜的剖了你的肥膽泡酒,我還怕她拔了我的鬍子逗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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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夜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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