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決斷
可惜他遇到了陸炳，再厲害的頭腦，也架不住帶攻略來的。陸炳深知楊慎是不可能真正妥協的，也就不會中他的緩兵之計。
但他還是將計就計，讓楊慎料中，道：「咱們做臣子的，無非就是鞠躬盡瘁以報皇恩而已。如果楊狀元能體諒一些，全了陛下的一番孝心，想必陛下也會感激，他日楊狀元入主內閣，成就父子雙首輔的美名，也不是難事。」
楊慎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意，瞥了眼西苑緊閉的門，心說到底還是嫩了點兒，兩個毛頭小子，仗着幾分口舌之利，就想拿捏天下英雄，未免也太想當然了吧！
既然如此，那就讓我來給你們上一課吧！
楊慎後退兩步，和陸炳拉開距離，回到人群之中。在陸炳錯愕的眼神下，他振臂高呼：「諸公，剛剛這位陸督主對我說。如果我願意聽從張璁、桂萼等奸佞之言，勸說諸位同意為興獻王加帝號，陛下便答應提拔我進入內閣，成全我父子雙首輔之美名！」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而陸炳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何其荒唐啊，諸公！」楊慎聲嘶力竭，高呼道：「我楊家滿門忠良，我父能做上首輔，靠的是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的功績。何須所謂提拔？父如此，子亦如此。陛下能說出這樣的話，可見被蒙蔽到了何等程度！如此下去，我大明豈不危矣？！」
「今日我願豁出性命，與奸佞做一了斷，以我之血，喚醒陛下！哪怕背上莫須有之罪名，也無愧與祖宗、無愧於社稷，無愧於先帝託付之情！諸公，可願隨我否？！」
一呼百應！不得不承認，楊慎的感染力一流，簡單幾句話就撩撥起了百官的情緒，一個個像吃了興奮劑一樣，要不是畏懼錦衣衛的鋼刀，早就一股腦撲上來把陸炳給分著吃了。
形勢逆轉，這回輪到陸炳問楊慎想怎麼樣了。
楊慎湊近陸炳耳畔，道：「大禮議之事已經拖得夠久了，也該有個了結了。我等非奸佞，三年以來，能退讓的早已退讓了，保留『本生』二字，互相都有台階下，差不多可以了。如陛下能就此打住，並且誅殺張璁、桂萼等人，我能保證，此時以後無人再提。」
陸炳沉着臉，道：「沒得商量？」
「誠意已足。」
陸炳在心裏嘆了口氣，暗道，楊慎啊楊慎，你到底還是成了楊修之流，身為臣子，和皇帝討價還價，當真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
話說到這兒，就算到頭兒了。陸炳後退一步，斷喝道：「本督主最後再給爾等一次機會，此時退走，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不追究衝撞之責，冥頑不靈者，著書辦謄錄姓名，下詔獄，一一查辦。諸位，本督良言相勸，莫要自誤！」
人群騷動，楊慎見狀也大喊道：「今日事已至此，各位絕不可退，否則日後有何面目見先帝於地下？不要受他的恐嚇，我便不信，他敢把六部九卿都下獄不成？今日若能誅殺奸佞，你我皆青史留名，萬古流芳，不可退！」
一語點醒夢中人，眾人一想，對啊，法不責眾，不說別的，三法司的官兒都在呢，要是全都下獄了，審案的都沒有。正是丈夫博名之時，豁出去了！
有人叫囂起來，讓陸炳趕緊謄錄姓名。
楊慎使了個眼色，吏部侍郎何孟春衝上來一把搶過起居郎的筆，刷刷點點把自己的名字寫了上去，其他人緊隨其後，更有甚者不但把自己的名字寫了上去，自家親戚，只要是做官的，名字都寫上了，口中喊道：「要殺，就全都殺了，做昏君的官兒不如死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陸炳錯愕地看着這一切，像是不知道該咋辦了一樣。就在這時，一直躲在門后等著的黃錦看到了陸炳背在身後的手勢，趕緊竄出來，尖聲叫道：「陛下有旨，忍無可忍無需再忍，着陸炳緝拿首犯，下詔獄。」
「遵旨。」陸炳得了聖旨，立刻囂張了起來，伸手點指楊慎、何孟春等人，道：「他、他、他……」一連點了八個叫的最歡的，一揮手，十六個錦衣衛大漢倆人一組，瞬間把這八個人給按在了地上。
「本督再說一遍，此時回家，既往不咎，只論首惡。若再不聽勸，可不要怪本督心狠手辣了！」
楊慎被按在地上，嘴還是不閑着，他知道今日已經撕破臉，就得論個輸贏，退一步必死，他梗著脖子叫道：「不可退！去左順門，去敲登聞鼓，讓全京城的百姓都看看，奸佞把陛下蒙蔽成什麼樣了！」
「對，去敲登聞鼓！」楊慎的心腹們都鼓噪了起來，奮不顧身衝破錦衣衛的包圍圈，直奔登聞鼓去。陸炳回頭沖黃錦使了個眼色，黃錦忙不迭跑回去，很快又出來，尖聲叫道：「陛下有旨，著錦衣衛將叛逆盡數抓捕，五品以下官員下詔獄拷訊，五品以上勒令閉門思過，停職待罪。首惡拖出宮門外仗責三十，再有不服抗辯者，斬！」
斬字一出，喧嘩之聲立刻降了下來。自成祖以來，內閣權柄漸眾，皇帝都甚少殺戮，文官們已經不知多少年沒挨過打了，更別說殺了。先帝正德皇帝那麼荒誕的一個人，都沒有下旨殺過官員。他們不相信年紀輕輕的嘉靖敢做出這等事，乍聽之下，都以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陸炳可不管這麼多，劇本是他替嘉靖寫的，旨意到了，他要開工了。
「錦衣衛！」
「在！」
「抓人！」
錦衣衛轟然應諾，又不知從哪冒出數百人，兜著往登聞鼓跑的那些人，像是圈羊一樣把他們都圈了回來，宛如狼入羊群一般，三拳兩腳打倒在地，解下腰間麻繩，三兩下都捆了個結實。
還有那嘴巴不老實的，不是被打落了牙齒，就是被卸掉了下巴，剎那間，連個叫聲都聽不見了。
終於清凈了。
站在門后一直注視着的嘉靖，長出了一口氣。這一幕在他腦海中想過無數次，甚至做夢的時候都夢見過。只不過他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做。如今陸炳替他下了決心，真的這麼做了，他只感到了無比的暢快，沒有一絲兒的後悔。
「干晚啦！」嘉靖喃喃道，他對黃錦使個眼色，黃錦來到陸炳身邊，道：「陸督主，還等什麼，打呀！」
「好嘞。」陸炳應了聲，就要帶楊慎等人走，忽然被黃錦拉住了，他沖身後門縫兒努努嘴，低聲道：「在這兒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