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塵一夢(上)

第一章 前塵一夢(上)

十二月的北方,還沒有到一年中最冷的時候,但今年與往年不同,京城裏頭已經接連下了好幾場大雪了。

大雪剛停的早晨,頭頂依舊是一片灰濛濛的樣子,半空中還在稀稀落落地飄着雪花,落在人的臉上,手上,迅速被體溫融化成一小滴雪水,感覺冰冰涼的,乍一下倒是有幾分舒爽感。

皇家宮苑的紅色高牆外,從正德門往北走不過二里的衡水巷裏,矗立着一座十分氣派寬敞的院落。厚重的朱木大門向內大敞着,門匾上兩個大大的燙金隸字仰頭看去氣派非常,從外頭能夠清晰地看到裏面正在忙活着掃雪的一眾下人們。

門口的兩座花崗岩石獅子神情威嚴地守護著宅子的大門兩側,頭上頂着的的十二個卷卷無聲中向來往的路人們昭示著宅邸主人的顯貴身份。京北常家,百年豪門,這是全京城的老闆姓都知道的事情。

宅子深處,後院的某處院落中,十四歲的少年一手杵著下巴,正沒精打采地看着窗前枝頭上的兩隻麻雀打打鬧鬧,看得無聊了,又百無聊賴地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少爺,少爺!您這都起來了怎麼還不趕緊去更衣啊?老爺和夫人這會兒都已經梳洗打扮完了,這前廳馬上就準備開飯了,您可快些動身準備吧,省得梁婆子馬上過來瞧見了,又要數落少爺您的不是了!」

說話的是個四十來歲年紀,身板結實的中年婦女,姓沈,是她口中這位少爺的貼身嬤嬤,雖然不是乳母,但也是自小便伺候着這位少爺長到現在的,二人之間的感情頗深,不是母子卻勝過血親。

窗前的人從鼻腔里回應了一個「嗯」字,可人卻是依舊懶洋洋的狀態一步都沒有動過。

沈嬤嬤又是着急又是無奈,只得轉身朝着外頭喊:「春紅,夏枝,快進來給少爺梳洗更衣,都愣著幹什麼呢?」

兩個年歲相仿,但瞧著都不過十二三歲的女孩子立刻應聲進了房間,一個端著臉盆一個捧着手巾,畢恭畢敬地低着頭準備伺候少爺。

少年又張開嘴打了個哈欠,頭也不回地問道:「沈嬤嬤,今兒是二十二了吧?」

沈嬤嬤在心裏頭算了算,點頭答道:「是啊少爺,再過五日,書院就該年考了。」

「哎呦~真好啊,可算是要放年假了…」

可她家這位少爺的腦迴路顯然與她不同,人家是一門心思地想着放假,儼然一副不求上進的少年郎和她那不省心的老母親的生活畫面。

終於捨得動了動他那副尊貴的身軀,少年從暖塌上緩緩轉過了身,在觀眾們的鏡頭前露出了一副斧鑿刀刻般稜角分明的俊美容顏。

旁若無人地脫下了上衣,年僅十四歲的少年如今卻已長到了一米七六七八的身量,身材勻稱,肌肉虯實,狀態慵懶卻依舊身姿挺拔,擱在現在那絕對是萬千少女情竇初開時的第一偶像。

可惜屋內的三位異性對於自家少爺這種肆無忌憚釋放個人魅力的行為早就司空見慣了,兩個小的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一副一點兒不垂涎於眼前美色的淡定神情。

梳洗更衣完畢,原本還姿態懶散的少年郎搖身一變,成了畫本子裏仙容月貌的翩翩公子。沈嬤嬤將一塊造型別緻,刻畫精巧的玉佩別在了少年腰間,退後兩步仔細欣賞起了自己從小照顧到大的這副「傑作」。

「我家少爺不愧是老爺和小姐結合生下來的孩子,瞧瞧這模樣,簡直就是那天上的謫仙兒降落了凡塵啊!」

沈嬤嬤的由衷讚歎屬於她的日常基操,少年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道:「那是自然了,可惜小娘早逝,否則旁人便不再會總說我與父親相似了吧。」

「哎,少爺千萬莫要如此說!」雖然早已習慣了這位少爺一言不合就開懟,甚至連親老子都不放過的耿直性格,但沈嬤嬤還是會出於本能地阻止他說出這樣的話來。這孩子命苦啊,打小就沒了娘親,自幼便是在夫人身邊養大的,到了六歲又得了祖母的疼愛,便被接到了老太太的暖春閣將養,直到十二歲才搬了出來,如今住的正是少爺的生母,老爺的第三房妾室莫小娘生前所住的院落繁錦閣。

孩子打小就對母親沒什麼印象,小時候一直纏着沈嬤嬤喚她「母親」,奴婢身的沈嬤嬤可不敢應他的呼喚,卻每每也會在心裏頭答應上一聲,一看到他那張洋溢着幸福的笑臉,沈嬤嬤就總會想起自家小姐那燦若夏花的絕美容顏。睹物思人,只是將所瞧的對象換成了小姐以生命為代價誕下的這個孩子罷了。

隨着年歲漸長,孩子也漸漸開始明白了自己的身份,與沈嬤嬤的關係逐漸也沒有往日那般親厚了,直到半年多前的那場意外,少爺昏迷了大半個月後再次醒來,卻像是過往的一切都不記得了似的,一睜眼便問她是何人,可把沈嬤嬤給嚇得夠嗆,內心不斷自責是自己的看護不利才讓少爺經歷了那般痛苦的時光。

好在隨着身體的恢復,少爺的記憶似乎也在滿滿復甦著。只是他記起來的事情越多,與老爺之間的關係似乎就越是緊張。至於他是如何對待自己一個老媽子的,沈嬤嬤卻是早就不在乎了。

簡單整理了一下衣擺,少爺便帶着貼身的隨從三福去了暖春閣向老太太請安。對於這位自幼庇護自己,處處為自己着想的祖母,少爺的心裏頭一直都是敬重有加,每日的問安從無懈怠,只是到後來少爺去了書院,每天都要早起去學堂,老太太心疼孩子年紀小,便免了他的每日問安。不過也就是在少爺九歲多后的一段時間罷了,往後依舊是日日去往暖春閣,也算是老太太過去沒白疼愛他一場。

問過祖母安再去前廳,這會兒一大家子人已經都在餐桌前聚齊了,就等着他上了桌開飯了。

家中的老爺侍母至孝,平生最看重倫理綱常,也是家中為數不多的能夠做到每日前去問安的人之一。只是他卻沒想到,平日裏自己最看不上的三郎竟也能數年如一日地去祖母那裏問安,倒是他身上為數不多的值得讓自己誇讚的東西之一了。

「去見過你祖母了?」坐在主位的老爺蓄著半掌多長的山羊鬍,面容清瘦,舉止文雅卻頗有威儀,好歹也曾做過今上的伴讀,老爺身上的一股子貴氣是打小就培養出來的。

「回父親的話,已然去過了。祖母叮嚀孩兒在書院要多用些心,不敢叫父親母親的面上無光。」

語氣聽着有些生硬,但一家子似乎也已經習慣了他這捂不熱的性格,老爺沒有多說什麼,擺了擺手示意他入席就坐。

一家子坐定,下人們將準備好的精美早餐陸續端上了桌。家裏的早餐規制是老爺年少時隨今上讀書,從宮裏頭學回來的,每人一份,大家各吃各的,說是這般行為才算大家規範,實則這桌上的一小半人其實每日的早餐都吃不飽,回到各自的院子裏還是要偷偷開小灶的。

食不言,寢不語,飯桌上的氣氛有些壓抑,大家都悶頭吃飯,誰也不敢開口去觸老爺的霉頭。

用過了早飯,幾位公子小姐也準備去學堂了。少爺上面有兩個哥哥兩個姐姐,下面還有一個弟弟和兩個妹妹,一家子總共有八個孩子,放眼全京城的勛貴人家也算得上是子嗣昌榮的了。

長子常晉松是府里的正頭夫人姜氏所出,過完年就要滿二十歲了,早在三年前便已中了一甲,卻因着母家之前牽扯上的一樁官司遲遲未能入仕。今年秋天事情總算是了結了,聖上特召他入宮上殿,當朝封了他一個殿中侍御史的職位,免去了他三年散館的過程,算是賣了他們常家一個人情,年後上任。

次子常晉楊,乃二房郭姨娘所出,今年剛滿十八歲,身強體健,尚武好義,十五歲時曾跟在大將軍楊忠懷身邊受教,早早就被定下了從軍報國之路,只是年歲尚輕還未娶妻,所以常家也便一直拖着不讓他去軍中報道。

小弟常晉桐,乃五房秦姨娘所生,年方六歲,生得是粉雕玉琢,活潑可愛,完美遺傳了父親的俊朗與母親的美貌,是大家公認的幾位公子中與少爺容貌最為相近的一個。

;長姐常鈺安,同是二房郭姨娘所出,比弟弟常晉楊年長半歲,才名在外,也早過了婚配的年紀卻一直不肯儀親,是除了婚姻大事外最不讓家裏操心的一個女兒了。

二姐常鈺寧和小妹常鈺錦皆是是四房陳姨娘所生,可憐這位估計是命中無子了,接連兩個都是女孩兒,也因此成了一屋子姨娘中最沒存在感的一個。

姐兒倆之間相差了足足十二歲,二姐常鈺寧今年已經十六歲了,性格跳脫,脾氣急躁,打小就沒讓家裏人省心過,是個敢爬梯子上天的混世小魔女,如今已然到了婚配的年齡,奈何小霸王的名頭早早就傳揚出去了,如今敢上他們家提親的要麼就是門第低微,想要攀附上位的,要麼就是京中有名的浪蕩子,全奔着她那一張姣好的容顏去的,並無幾分真心,所以目前也一直待嫁閨中,倒是落得個自在清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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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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