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壯丁

第二次上沙會戰結束后，我們74軍南下至廣西柳州整訓。各師在這次戰役中均被打殘了建制，我的三營損失了近一半的兵力。到了柳州后，重慶立即著手調撥裝備物資給我們，大批從貴州雲南等地招募來的新兵也同時補充了進來。

在校場上，當我看到補充給我的這幾百號人時，我的心都涼了。

趙至誠站在我身旁，嘆了一口氣說：「這那是招的兵啊，這都是抓來的壯丁啊。」

我面前的這些人一個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不少人都在偷偷地抹眼淚。像是一群等待被處決的犯人。事實上，趙至誠猜得沒錯，這批新兵確實是被強制送到前線的壯丁。幾年的鏖戰，各戰區各部隊的兵員缺口實在是太大了，自願參軍的人數遠遠填不滿這個無底洞。所以，重慶不得不又拿出了這個下作的手段，命令各地方強制徵召青壯勞力補充兵源的空缺。後來聽團部的人說，給我們軍的這批壯丁還是後方精挑細選出來的尖子，畢竟我們是頭等主力，不過話又說回來，尖子都是這個樣子，我真不敢想象其他的得慘到什麼模樣。

我無奈地搖搖頭，說：「好比你是個廚子，上峰讓你做一桌滿漢全席，可以手裡只有一堆臭魚爛蝦，客人肯定要來，這飯就必須得做。還得讓客人吃飽吃好，你說該怎麼辦！」

趙至誠說：「我是沒辦法，這樣的怎麼練啊，什麼時候能練出來啊。」

我身後的張秀開口道：「哪還不好辦，一打仗都趕到前邊當炮灰去吧，反正這些人的命也不值錢，打沒了一批馬上就能再補上一批。中國別的沒有，人有的是。」

我點上一支煙說：「可是上邊還等著這一桌滿漢全席呢，我硬著頭皮也得作啊。」

趙至誠問我：「你想怎麼做？」

「怎麼做？」我笑了笑說：「我也沒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這幾天先別開始訓練，讓他們先吃飽肚子吧。」

趙至誠答應：「知道了。」

「還有！」我提醒趙至誠：「讓各連看緊這些人，尤其是晚上，別有逃跑的。」

張秀笑著說：「我領著他們跑。」

一拳砸在張秀的胸口說：「要是那樣，抓回來，他們挨打，你，我直接斃了。」

事實上，我的擔心有點多餘，這些個一輩子沒吃過飽飯的傢伙，在見到白花花的大米飯，亮晶晶油光閃亮的肉片時，早已經把離家的悲傷拋到了九霄雲外了。於是，我的軍營變成了叫花子的收容所，做飯的速度趕不上他們吃的速度。十幾個老兵忙得滿頭大汗，也喂不飽這些餓死鬼投胎的人。

到了現在我們74軍的伙食在全軍算是最好的了，士兵能吃飽吃好，有肉還能吃到青菜。我再也不像頭兩年那樣為填飽弟兄們的肚子犯愁了。所以，後來我賣的武器裝備除了買葯就是給大傢伙都分了。常年的戰爭，經濟已經崩潰，物價飛漲，鈔票賤得像擦屁股紙。多給弟兄們分點錢，別讓他們打了這麼多年的仗，反倒窮得當褲子。趙老頭一直跟我說，得的錢讓我留一部分，說是我應得的。我從沒這樣做過，弟兄們掙來的錢我一份不要，不是我多麼高尚，只是因為我從小家境好，用不著這樣挖空心思的掙錢，我不缺那點。所以，在我能力範圍之內我更願意讓弟兄們拿得更多一些，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一個富裕的家庭。

晚上，麻桿急匆匆地來找我，我第一反應以為是有逃跑的了，等麻桿一說我才知道，7連的新兵吃飯完撐死兩個。不光是我們，各師各團都有新兵被撐死的事情發生，軍部為此緊急下令不許再給新兵吃乾飯了，改喝粥了。

人是個很奇怪的東西，一旦吃飽穿暖了，無論身處何地都會有了安全感。這些前幾天還哭天抹淚的新兵，經過半個月的胡吃海塞，一個一個臉色也紅潤了，眼睛也亮了，嘴角也裂開了，營房裡也聽到了笑聲，不再死氣沉沉。我問過他們還想不想家，他們都搖搖頭對我說：「只要能吃飽，我們願意當兵打仗。」

到了10月底，新兵訓練才正式開始。肚子里有了油水的新兵在凶神惡煞般的老兵手裡每天在校場上揮汗如雨地練著，任打任罵，聽話的像一群綿羊。我心裡卻不是滋味，看著他們為了一頓飽飯而惟命是從，我不知道他們今後能不能和如狼似虎的日軍作戰。豈止是他們，我們那個不是綿羊的本性，但是在絕境中，為了生存我們也會亮出我們不怎麼鋒利的牙齒，在日軍的身上咬下一塊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