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下雨了

第四章 下雨了

過了許久,裘浩銳才慢慢平靜下來,開始審視自身。

「我當初的傷勢,實則已經痊癒。這些天之所以昏昏醒醒,問題恐怕還是出在那人身上。」

思及那個傳予他銳字決的青年,裘浩銳有太多不解。

對方在他心中種下一道銳氣后,莫名將他丟到這來,再不過問,就不怕把他折騰死嗎?

若是他這麼輕易的死了,那人豈不是白費唇舌,空耗功夫,銳字決也打了水漂?

還是說,那人一直有在暗中觀察他,保護他?

裘浩銳輕輕一哂,對這不切實際的想法感到好笑。

「不過,也不一定。」裘浩銳背靠岩壁,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喃喃出聲,目光驚懼地向周圍看去。

天邊不見白雲飛鳥,山際不見叢林獸類,低頭也無蟲蟻,只有沙土碎石遍地。

萬籟俱寂中,裘浩銳卻隱隱感到一絲寒意。

「那人說過,我若有懈怠,必會出手將我滅殺,這應當不是說笑。他敢說這樣的話,只怕確有手段,察覺我的一舉一動,甚至,我的所思所想。」

裘浩銳推測出這個結果,後背頓時一陣發冷,只覺冷汗涔涔,汗毛倒豎,一種極度不安的感覺從他心底升起。

不確定,不可控。似乎隨時都可能有人跨越距離而來,自己卻無力反抗,被對方輕描淡寫地斬於足下。

他討厭這種感覺,這讓他覺得自己依舊是那麼沒用。

當初遭遇那場變故時,他就已經意識到,失去宗門保護的自己究竟有多麼無能。

過去這麼多年,到了現在,難道也還是一樣如此嗎?甚至他連修為都不復了。

「只能寄希望於宗門的庇佑了么,不……」裘浩銳低語一聲,目中透出濃烈的不甘。

這是他決不願意的。

宗門或許可以庇護他一時,卻無法庇護他一世。這次躲過了,還有下次,還有下下次。

他不可能永遠依靠宗門。哪怕是爺爺,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我的命運,只能掌握在我的手中。」

「如今我修為既失,一切法術都無法使用。今後若想有所作為,唯有重新修行。只是靈氣的法子,已然不通。或許,這就是爺爺要那人傳予我銳字決的原因。」

裘浩銳面露沉吟。

百生宗的修行體系,圍繞「靈」的力量建立成型。宗門中人通過感應無處不存的「靈力」,藉以吞奪天地間的靈氣,最終煉化為體內的一口內息之氣。

此即「鍊氣」。

其本質是打通內外之隔,形成路徑,容煉靈氣,從而與靈力勾連,衍變神通。

這雖非鍊氣的高深法門,卻也是必由的基礎。

而裘浩銳修為喪失,當初打通的路徑早已悉數破壞,哪怕再換一具肉身,終生也都難再鍊氣有成。

百生宗這等堂皇巨宗,當然不是沒有其他修行方法,但都不成完整體系,難以比肩鍊氣之法。

假若銳字決真如那人所言,比他原來的修行之法猶要勝過幾分,那恐怕就是眼下唯一的出路。

「爺爺不會害我。此法或許真有神妙之處。若非爺爺與那人有舊,只怕他還未必願意將銳字決交給我。」

裘浩銳想通此中關節,眼中漸漸湧現一抹希冀。

對於銳氣,他其實並不陌生。

裘浩銳十六歲那年,曾於宗門檢查資質,自崖壁之巔,吸引出十一道靈氣灌體,資質之卓越,冠絕折雨山周邊大大小小上萬座山峰中的同輩子弟。

那十一道靈氣中,有一道靈氣尤為特別,經爺爺洪山遠探查,才知是一道天然銳氣,取自山峰之銳,威能極盛,可惜隨着修為提升,那道銳氣終究耗盡消失。

「銳」之一字,與裘浩銳姓名相合,也很對他的脾性,爺爺當初為自己取名時,是否就有此考量呢?

「銳字決,但願你能給我帶來轉機吧。」

裘浩銳喃喃自語,再無一絲猶豫,當下平心靜氣,閉上雙眼。

百生宗有觀氣、養氣、鍊氣、行氣四項基礎法門。其中,觀氣術與養氣術以凡人之身就可習煉。

他使出觀氣術中的內辨之法,細細察看起自己的身體內部,重點放在心臟部位,不斷感應着。

依那人所言,銳字決並無文字記敘,乃是一道銳氣所化,無質無形。既非口傳,亦不能神授,而是如一顆種子般種入心間,以待修行。

這銳氣之種,應當就是他修鍊銳字決的根基。

儘管對於該怎麼修鍊,他現在還是一頭霧水,但並不妨礙他先找到這顆種子。

然而反反覆複數番探查過後,裘浩銳臉上卻顯出疑惑之意。

他並未感受到體內有任何特殊存在。

內辨之法並不複雜,他鍊氣多年早已駕輕就熟,根本不可能出錯。

「這是怎麼回事?」

裘浩銳疑慮叢生,他的第一反應就是,那人又欺騙了他。

但很快,這個想法便被他否決。

那人種下銳氣之時,裘浩銳有過切身的感受,的確有一道鋒銳之意從他心底迸發而出。

而在他昏昏醒醒之際,體內也曾有熱流激蕩,散發隱隱刺痛,他深知這正是銳氣散佈的徵兆。

難道是授法過程出了差錯?又或者,那時發生的一切根本只是他沉睡時的一場夢境?

裘浩銳心生迷茫,他不信邪,再一次內辨己身。

這一辨足足過了數萬個呼吸,他再也撐不住,倒頭便睡。

等到再次醒來,裘浩銳靠着岩壁怔怔發獃了一會,希望過後的失望令他有些無所適從。

最後他終於選擇放棄,不再偏執於此,他知道自己是找不出這顆銳氣之種了。

「罷了,暫且擱置吧。」

裘浩銳嘆了一口氣,仰頭看向天空,天色無甚變化,只是原本的暗赤光線稍微亮堂了一些。

他看着遠天,臉上帶着一絲苦笑,緩緩開口:「不得其門,要我如何修行?我並未懈怠,是你自己不講清楚。」

睡過一覺,裘浩銳體力恢復了一些,起身另尋了一個開在低矮山岩里的小洞穴,約四尺見方,窩著身子躲了進去。

之後的時間,裘浩銳轉而嘗試鍊氣。

他將呼吸放鬆,平穩悠長,感應着天地間無處不在的靈力,漸漸陷入非動非靜的「冥合」狀態。

在冥合狀態下,其呼吸節奏也逐漸改變。這是養氣術中的吐納法,是一種特殊的呼吸方式,能提升吞納靈氣的效率。

鼻息之間,一絲絲不可見的無形靈氣被納入,絕大部分在轉瞬間散溢,能夠暫存於體內參與循環的靈氣少之又少。

這其中,又僅有極微弱的一絲靈氣才能夠被裘浩銳煉化,使之不溢散、不循環,微微而息,不動不靜,其容煉之處,便是打通內外之隔的路徑。

然而,裘浩銳曾經修鍊出的路徑早已悉數毀壞。

無從容納,無從煉化。

相同的鍊氣之法,也無法再重新修鍊出多餘的路徑。

他的身體就像一個四處漏風的破麻袋,吞納的所有靈氣,都在瞬息間潰散,歸於烏有。

裘浩銳漲紅了臉,一時間心若死灰。

前人經驗終究不如自己親身實踐得來的真實與深刻,這一次嘗試讓裘浩銳徹底絕望。他雖然傷勢盡復,容煉靈氣的路徑卻難以修補,他真的不能再鍊氣修行了。

靈氣的煉化以失敗告終。

銳字決的修鍊也無處着手。

至此,裘浩銳終於認清現狀。

修行無望。

既如此,只希望在靈玦中最後一點靈氣耗盡之前,宗門派來的人能夠及時找到自己。

否則一旦靈氣耗盡,靈玦無法再為他維持體溫,滋養肉身,他的生存就要面臨危險了。

裘浩銳發出哀嘆。

他不願讓自己的身家性命寄託於旁人手中,然而面對現實,他終究無能為力。

此後,裘浩銳就一直端坐在洞穴中,不再空耗精力,斂息冥合,讓自己身體機能的運行維持在最低。

如此不知過了多久,外邊的赤紅光線由淺入深,由深轉淺,反覆數次來回。

靈玦中的靈氣終於將要消耗殆盡,再也不能給裘浩銳帶來幫助。

但宗門的人仍然沒有到來。

裘浩銳再度睜眼時,洞穴外正下着淅淅瀝瀝的雨水,這是一場緋紅色的小雨。

雨珠沿着洞壁出口的上方,滴滴答答的掉落下來,清脆、悅耳。

「下雨了……」

裘浩銳目光迷離,呢喃一聲,「沒想到,這裏也會下雨。」

在折雨山,每一場雨都帶來大量靈氣,他最喜歡在雨天修行,聽着雨滴濺落在窗外竹林的聲音,心中感到異常的安寧。

折雨山的天象種類不多,翻來覆去也不會超過十指之數。聽說在天上星河,有多達上百種瑰麗天象。而在百生宗典籍的記錄中,古今出現過的天象種類更是逾越上千。

可他僅僅偏愛雨。

在這陌生的地方,看到這樣一場雨,儘管是奇怪的緋紅色,裘浩銳依然欣喜不已。

本該存在的煩惱情緒,也似乎隨着雨水的滴落,被一併沖刷而去。

「我在這裏該有一段時日了。」裘浩銳內心思忖道,「宗門必然早已定位到我的所在,或許是中途出現了什麼波折,以至於耽擱到現在。」

在沒有晝夜交替的情況下,鍊氣者常以自身靈氣內外運轉的次數,來推算時間的流逝。再不濟就是以冥合狀態下的呼吸次數來判定時間。

然而裘浩銳一來沒有靈氣,二來已經收斂呼吸,卻是無從知曉具體過去多長時間。

「來不及了……」

裘浩銳垂首嘆息,「不能再龜縮於此,趁著如今靈玦中還剩最後一點靈氣,我必須出去尋找食水。」

「實在不行,就只有亮明身份,爭取讓太元宗送我回去。不過這個做法並不保險,若非迫不得已,不能輕取。」

裘浩銳拿定主意,抬起頭來,望見洞口外稀稀疏疏的細雨,一時痴痴看着,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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