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表演對劉翠來說沒有很難,她只要拿出應對孟林的狀態來就可以。
唯一有難度的是台詞。
劉翠雖然提前記好了台詞，也能熟練地說出來，但吳從成總覺得她的聲音和氣息有問題,不夠好。
為了讓吳從成滿意,劉翠一有時間就翻字典了解每個字的意思,不僅如此，她還聽廣播，試圖通過這種方式糾正自己的發音。
現在是第三次排練,休息的空里，劉翠坐到一個角落裡,翻開字典。
「你整天抱著個字典幹嘛？」馬金鳳閑的無聊找話說。
劉翠跟馬金鳳的關係沒有一開始那麼僵了，但她也沒直接把自己認字的事說出來，而是說：「練台詞。」
馬金鳳撇了下嘴：「練台詞？用嘴練就好了，看什麼字典呀。」
接著,她打量了劉翠一眼,狐疑地問道：「你不會是不認字吧？」
劉翠眉心一跳,心裡翻起驚濤駭浪。
難道自己不認字的事情暴露了？！
但劉翠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不認字：一方面出於自尊，她不想被當成一個文盲,另一方面出於表演，她不想被大家質疑。
但越是震驚,越是慌張，她越是要保持冷靜和鎮定，千萬不能讓馬金鳳看出一點問題。
她可知道馬金鳳對自己飾演女主角很有意見。
馬金鳳見劉翠遲遲沒講話，拿不準自己猜對了還是沒猜對，不過她聽說公社的教育情況很一般，劉翠這個樣子，不像是上過學的。
於是她故意激劉翠：「你如果認字的話,看什麼字典？」
劉翠垂了下眼睛，再抬眼時，已經想好了對策。
只聽她說：「你別看《新華字典》很小，但它裡面蘊含的東西很多，比如三老作風。」
她把問題拋給馬金鳳：「你知道什麼是三老作風嗎？」
馬金鳳翻了個白眼，她哪知道三老作風是什麼。
劉翠見馬金鳳這個樣子，好心地沒繼續往下問，不過她現在終於明白她男人說的那句「馬金鳳長了個好模樣配了個豬腦子」的意思了。
意思是馬金鳳腦容量有限。
劉翠不僅從孟林那得知了馬金鳳攀高枝兒的過程，還了解了馬金鳳公公婆婆的事情。
但跟孟林觀點不同的是，她不覺得馬金鳳沒腦子。
如果真沒腦子，對方能風光嫁到革委會主任家？
如果真沒腦子，對方能讓自己男人服服帖帖的？
或許人家馬金鳳只是單純地沒把心思用在知識上而已。
馬金鳳可不知道劉翠對自己的猜測，她對自己沒答上問題感到很沒面子，為了扳回一局，她奪過劉翠手裡的字典。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在看什麼？」
劉翠被馬金鳳的動作嚇了一跳，她還沒反應過來時字典就到了馬金鳳手裡。
好巧不巧的是，馬金鳳看到了字典首頁上那十六個字。
「所求者大……什麼玩意兒？」她雖然有些吃驚，但沒往心裡去，繼續往後面翻。
劉翠懸著的心落下來了，生怕馬金鳳對那十六字打破沙鍋問到底。
*
月末，到了發工資的時間。
劉翠的想法是：買新字典。
這個想法她在第一天上班的時候就有了，因為舊字典她男人也要用，經常出現她男人用時她不能用的情況。
排隊領了錢，在表格上登記上自己的名字和打上對勾，她內心感到無比的喜悅和激動。
喜悅於自己有了工資。
激動於自己靠自己的勞動掙到了錢。
自己掙的錢和她男人給的錢是兩種不一樣的感覺。
一種挺直腰桿，一種彎下脊背。
雖然說孟林會定期給劉翠生活費，也不像有些男的摳摳搜搜，磨磨唧唧，但劉翠感覺這是一種施捨。
這與她的成長經歷有莫大的關係。
從小生活在別人的屋檐下，吃飯從來不允許上桌，幾乎沒穿過新衣服……仰人鼻息就得看人臉色，遭人白眼。
別人看她的眼神彷彿看一條狗一樣，這不是施捨是什麼？
結婚後依舊如此。
只是她從看爺爺奶奶、伯伯嬸嬸的臉色變成了看丈夫的臉色。
因此，劉翠才會異常激動自己拿到了工資，掙到了錢，這代表著她有了獨立生存的能力，代表著有一天沒有孟林她也能養活自己。
這種自己給到自己的安全感是任何人都無法代替的。
別人給的錢再多，也不如自己掙的安心。
也可能是別人給的不夠多～～
「唷，看這笑的，牙花子都露出來了。」廖婆子調侃道。
劉翠用手絹包好工資，笑道：「第一次拿工資，沒經驗。」
廖婆子見劉翠這一副傻樣，繼續調侃：「我看叫你傻大姐得了。」拿個工資就樂成這樣？不是傻大姐是什麼？
她領了幾十年工資了，除了領工資的那一瞬間很快樂外，就沒啥情緒波動了。
如果工資漲個幾塊錢，她說不定能高興久一點。
其他人見狀，也附和道：「這個外號好！」他們也認為劉翠傻不拉幾的，叫「傻大姐」很合適。
劉翠笑笑不說話。
傻有兩種情況，一種是由內而外的傻，是純粹的的傻，另一種是別人認為你傻的傻。很明顯，劉翠屬於第二種。
實際上，能不能讓周圍人覺得你傻是一種能力。
這種能力用一個名詞概括，叫偽裝。
孟林用了這麼長時間才學會和做到，到了劉翠這裡，無師自通，不不不，是有老師的，這個老師名為生存。
越是無害，越不讓別人警惕和提防，越能活下來。
領完工資后，劉翠想把自己的喜悅分享給孟夏。
孟夏聽完劉翠的碎碎念后，能清楚看到劉翠那些長久掩埋在心底的不安和擔憂以及現在拿到錢后的快樂和激動。
「媽，你以後會掙越來越多錢的。」
劉翠抹了把嘴，笑的特別開心，她也相信自己以後能掙更多錢的。
下班之後，她帶孟夏去買字典。
崇城有一家特別大的書店，離紅旗化工廠沒有很遠。
劉翠和孟夏一進書店，立馬看到了牆上貼滿的宣傳畫，國外的偉人，國內的偉人……除了門口的那面牆，其餘三面牆都貼滿了。
孟夏仔細看了一會兒。
劉翠直奔《新華字典》區，雖然書店的書不多，但《新華字典》不少，老版本的、新版本的都有。
這讓劉翠不知道選什麼好了。
這時候孟夏看完宣傳畫走了過來，伸手拿起一個字典翻了翻。
店老闆極具穿透力的聲音傳來：「書店禁止亂翻。」
孟夏：「……」她放下字典，走過去問店老闆：「大爺，我們想買個字典，你給我們推薦推薦吧。」
推薦？店老闆微愣。
緊接著，他臉上寫滿不耐煩，但還是走到字典區，指著幾個字典介紹了起來。
劉翠這下才明白新版字典和老版字典的區別。
「買哪個？」店老闆介紹完后直接問道。
孟夏建議劉翠買新版的，因為新版的改了很多地方，但劉翠想買老版的，因為她習慣老版的排版了。
由於經常翻看，很多字她不用查就知道在哪一部分甚至是哪一頁。
店老闆看兩人磨磨唧唧的樣子，忍不住催了一下：「到底哪個？」
劉翠下定決定道：「老版的。」
孟夏表示尊重她媽的決定。
買完后，劉翠覺得自己辦成了一件特別大的事，她小心地捧著字典，對孟夏說：「這是我的字典。」
是我的，不是其他人的。
孟夏附和道：「對，是你的。」
是你花自己的錢買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見劉翠遲遲沒有講話，她抬頭看了眼，發現劉翠眼角濕了。
孟夏靜靜陪伴著劉翠。
如果說她以前對待孟林和劉翠是用一種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心態，那現在她是真正融入到這個家裡了。
當她看到她爸失控的索求時，看到她媽壓抑的痛苦時，她彷彿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只是現在的自己與當時不一樣了。
她不僅可以解救自己，還可以幫助她爸媽。
遠處的天空染上點點紅色，太陽快要落山了。
劉翠今天不太想做飯，她對孟夏說：「咱們去飯店吃。」
*
孟林到飯店後有一種不真實感。
他媳婦兒竟然把第一筆工資拿來吃飯，這顛覆了他對他媳婦兒的認知，因為在他印象里，他媳婦兒一直很節省很節儉。
他怕劉翠後悔，特意問了一句：「你確定在飯店吃？」
這裡的飯菜可都不便宜。
劉翠雖然肉疼，但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菜單：「確定，想吃什麼咱就點什麼。」
於是她點了三碗米飯。
孟林：「……」
還是他來點吧。
根據三個人的飯量，他點了三個菜，一道是這家國營飯店的招牌菜，紅燒肉，一道是一家人都喜歡吃的溜肉丸，最後一道是麵筋百葉湯，價格是三道中最便宜的。
劉翠看到孟林點的這三道菜，心裡疼的哇哇叫。
-她男人不知道點便宜點的？！
孟林像是看透了劉翠心裡的想法，故意逗劉翠：「怎麼？心疼了？不知道誰剛才說想吃什麼點什麼。」
劉翠：「……」
孟夏托著腮幫不參與這夫妻倆的「鬥爭」。
不過話說回來，她爸挺會點菜的。
沒等多長時間，溜肉丸和麵筋百葉湯就上來了，紅燒肉則慢了一些。
劉翠習慣性地去看孟林。
正打算跟往常一樣等孟林動筷子后她才吃時，她有意壓下了自己這一習慣，直接拿筷子夾了個溜肉丸。
入口軟滑香嫩，濃郁的香味充盈著整個口腔。
劉翠吃完第一個，又吃了第二個。
孟林慢條斯理地吃著，動作很優雅，見劉翠吃的如此著急，他不由一樂，嘴上說道：「又沒人跟你搶。」
劉翠聽到孟林的話后，這才放緩了速度。
這時候紅燒肉也做好了，劉翠對服務員說：「同志，把米飯給我們上了吧。」
服務員態度一般，她指著一個地方，說：「米飯在那，自己去拿。」
劉翠順著服務員指的方向看去，確定米飯在那后，她又不著急去拿了，美滋滋地吃了三四塊紅燒肉后，才站起來。
「你們在這等著，我去拿米飯。」
孟林點了下頭。
他一邊目送劉翠的背影，一邊對孟夏說：「你媽對我挺好的。」
孟夏不知道她爸為何突然來了這麼一句感慨，但她對這話不做評價，只是笑了笑。
孟林敏銳地察覺到了自己閨女笑里的不尋常，不解問：「你笑什麼？」
孟夏眨巴了一下眼睛。
我總不能說我笑你天真吧。
-爸，你不會真覺得媽把你放在心上了吧。
-爸，你不會以為對你好就是不抱怨、不哭訴、不委屈吧。
但凡牽扯到「情」字，絕不可能如此平靜。
媽一直以來聽你的話，隱藏自己的情緒，從來不提出過分的要求，也不對你暗藏的嫌棄表示不滿，這都指向了一個結論。
媽沒有你想象的那麼愛你。
也沒有你想象的那樣對你好。
-爸，你好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