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徐楊和孟林關係很好。
當初徐楊父親因為犯了投機倒把罪進了監獄,廠里的人都不敢跟徐楊玩,孟林例外。
至於原因嘛,很簡單,孟林想到了自己沒爹的悲慘生活,他覺得自己和徐楊同病相憐。
(孟林啊,你好容易心軟)
但徐楊跟孟林的性格完全不一樣,如果說孟林喜歡玩陰的,那徐楊就喜歡玩陽的,別人罵他,那就打,別人打他,更不用多說,還是打。
用方言說,這種人「混不吝」。
這麼多年徐楊一直單身,但他本人無所謂,單身就單身,完全沒有「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想法。
像孟林,起碼是有對家的憧憬和嚮往的,而徐楊絲毫沒有。
不僅在家庭方面如此,他在事業上也沒什麼追求,早退和摸魚是經常的事。
徐楊這種人,段師傅和秦銳看不上,性格是其次,主要原因是親爹進了監獄,所以經常勸孟林別跟徐楊玩。
孟林沒有盲目聽從,他更相信自己眼裡的徐楊而不是別人口中的徐楊。
徐楊來的時候拎了一袋子紅糖,笑嘻嘻地交給劉翠,然後跟孟夏打招呼:「還記不記得徐哥哥?」
孟夏乖巧點頭:「記得,徐叔叔。」
徐楊:「……」他摸了摸鼻子,扭頭對孟林說:「夏夏越來越機靈了。」
孟林點頭:「隨我。」
徐楊:「……」
劉翠適時插話問:「給你們燉條魚,炒個白菜粉條,再炸一鍋灌腸,怎麼樣?」剛才碗里的灌腸都吃完了。
徐楊不客氣地點頭:「嫂子炸灌腸的手藝可是一絕,尤其是那個蒜汁兒,特有滋味,一點都不臭。」
劉翠笑呵呵解釋說:「把蒜搗爛加入涼水,這樣吃就沒有臭味了。」
這些做飯的技巧都是她在村裡學來的。
徐楊「嗯」了聲,接著挨著孟林坐下,原本狹小的空間現在看起來更逼仄了。
孟夏把走廊上的小馬扎搬到屋裡,接著把門緊緊關好,乖巧地坐下來聽她爸和徐叔叔說話。
徐楊先說:「林哥,我這段時間去電影院炒瓜子,你猜掙了多少?」
孟林擰著眉頭,第一反應是:「你去賣瓜子了?」你知不知道你爹是怎麼進的監獄?因為賣東西!因為投機倒把!
徐楊臉色一僵,他因為急切地想把這個好消息分享給孟林,結果忘記孟林最討厭他干這事了。
兩人沉默不語。
孟林有點生氣徐楊不重視自身的安危,剛想說一句「我不讓你去賣東西是為了你好」時,突然醒悟。
因為他想到了自己的師傅經常對他這麼說,例如,不讓他進辦公樓是為了他好。
想到這裡,孟林把嘴邊的話咽下去,心裡道: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想法和追求,他不應該指手畫腳。
於是嘴上變了一種說法:「你腦子活,這點我知道,但是千萬不能掉以輕心,想想你爸,你可不能進去。」
徐楊撇了下嘴:「進去也不錯,有吃的有喝的,我反正當我爸進去養老了。」
孟夏:……真是好兒子,讓親爹在監獄養老。
孟林無語地看著徐楊,心說:真想不明白對方的心怎麼這麼大呢!親爹進了監獄都無所謂。
徐楊也知道自己剛才的話有點過了,於是補救道:「我的意思是,我肯定不能像我爹一樣進去,不是有句話這麼說的嗎,前車之鑒,後事之師,我的想法是我得從我爸身上吸取經驗教訓,賣東西的時候千萬不能被逮住。」
他具體講了幾個技巧。
「第一,不能貪多,貪多必失,就比如我這炒瓜子吧,每次就炒五斤,隔天賣;第二,有人好辦事,我現在已經跟紡織廠的人搭上關係了……」
孟夏暗暗佩服,不得不承認有些人天生就適合做生意。
可能是家學淵源深厚,也可能是性格使然——骨子裡就不安分,所以,徐楊這段日子真賺了不少。
數字說出來后嚇了孟林一大跳。
「十多塊!」孟林瞪大了眼睛。
徐楊湊近了,調侃道:「林哥,我頭一次見你眼睛瞪這麼大。」
孟夏好奇地伸脖子去看。
她爸是單眼皮,上眼瞼微微下垂,給人一種心思如海的感覺。
等等,她好像遺傳到了她爸的眼睛,不同點在於她的更大。
孟林一巴掌推開徐楊:「說正事呢!」
他壓低聲音仔仔細細問道:「真掙了這麼多?你才幹了幾天?照你這麼個掙法,半年就能過百了!」
這樣一比較,比上班掙得多多了,搞得他有點心痒痒了~
徐楊不敢打包票,但他可以肯定的是,比上班掙的多,像他一個月工資,才十五塊多一點。
見孟林有心動之意,他繼續說道:「林哥,加入我吧,以後咱們哥倆一起干,肯定掙的更多。」然後又說了一些具體想法。
孟夏:真能忽悠。
孟林是個謹慎的人,他雖然眼饞,但理智還在,高收益就意味著高風險,一旦被抓了,他想進辦公樓的目標怎麼辦,他媳婦和閨女怎麼辦?
他又不像徐楊一樣,孤家寡人一個。
所以擺了擺手,又囑咐徐楊千萬要小心。
孟夏見她爸拒絕的如此乾脆利落,不由在心裡給她爸豎起了大拇指,人嘛,總得學會取捨。
天底下不能什麼好事都是你的。
徐楊沒再繼續勸,因為他知道林哥的性格說一不二,不過對於林哥沒阻撓他(賣東西)的舉動,他心裡挺感動也挺感激的。
並決定以後多往林哥家捎點東西。
*
晚上,孟夏裹著厚衣服湊到劉翠旁邊,說:「媽,這麼多材料,要不要讓爸幫你分擔一點?」
真不知道她媽的領導是怎麼想的,讓一個不怎麼識字的人去做校對、檢查的事情。
劉翠擺手,小聲對孟夏說:「你看你爸眉頭皺成那樣,咱別去煩他。」可見,劉翠幹什麼事都要看一下孟林的臉色。
沒辦法,這是她長期寄人籬下養成的習慣,結婚這麼多年來也沒改正。
孟夏歪腦袋看了她爸一眼,果然緊皺眉頭。
孟林正在思考理論與實踐怎麼融合的問題。
他列出來一個提綱,分別是知融合,會融合,善融合。
首先,認識上要到位,知道理論與實踐相融合這回事兒,其次,做法上要到位,就是會融合和善融合。
先會,后善。邏輯上層層遞進。
而且,這裡有一個工作方法的區別,而孟林恰恰不擅長這方面。
他一個車間工人,乾的技術方面的活,哪有機會學習什麼工作方法,跟別說提高了,所以工作方法是他的短板。
孟林盯著「會融合」和「善融合」六個字,看了五六分鐘,最後想出來一個主意。
找載體。
以他為例,他知道了群眾力量重要性這一理論,之後運用到了工作中併產生了較大的效果,而載體是就他會上的發言和會後幫人寫稿子。
那這個發言和寫稿子是不是「深入群眾」的工作方法呢?
顯然,是的。
把這個關係捋順后,孟林的思路打開了。
他又以趙三柱為例,思考到,對方是在維修設備和機器中融合的,不同的設備有不同的問題,這叫具體維修問題具體分析。
不過孟林的工作方法啊還是太粗糙。
當然了,什麼事情都要一步一步來,他今天能寫出知融合,會融合和善融合三個詞就很不錯了。
孟林想清楚之後,立馬動筆寫稿子。
他寫稿子有個習慣,先思考後寫,寫的過程中不停頓,從頭寫到尾,但這樣寫作有一個十分明顯的問題,就是情感色彩強烈。
孟林花了十五分鐘寫完了,寫完之後,他通讀了一遍,點了點頭。
真不愧是他寫的。
自戀完了,孟林把稿子丟在抽屜里。
這個方法是他從嚴副主任那裡學來的,概括為三個字,叫「放一放」。
把稿子放一放是為了讓自己腦子靜一靜。
他寫完后,去看劉翠孟夏母女倆。
「還沒弄完?」他站起來舒展了一下胳膊,問劉翠,「誰給你布置的任務,心裡太沒數了。」
劉翠停下翻字典的手,回答道:「是高嬸,她忙著她閨女插隊的事情,就把這活兒給我了。」
孟林一想:「高嬸子的閨女?她可有仨閨女。」
說完之後,他又分析,肯定是老二——二閨女,因為只有不親的才會被送去下鄉。
現在可不是六十年代末了,大家都不積極往農村跑了,而是想法設法回城。
不過說起老二,他想到了自己也是「老二」,於是內心幽怨了一句,老二就是沒人疼沒人愛。
孟夏插嘴問:「媽,高嬸什麼時候讓你交?」
劉翠笑了笑:「閨女,你可不能叫她高嬸。」輩分不對。
孟夏眨了眨眼睛。
劉翠接著回答道:「大休后給她,不過我也沒打算弄完。」而且理由十分充分。
孟夏立馬明白了她媽的打算,這是讓高嬸子,呃,高奶奶以後不敢給她媽布置太多任務啊。
劉翠合上字典,讓孟夏去睡覺。
孟夏嘟嘴:「明天不上學。」
孟林發揮父親的職能:「閨女,不上學也得早睡,明天一早我們還得去百貨大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