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雉火與蛇煙,刀與拳

第十章 雉火與蛇煙,刀與拳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鍾老管家並沒有像之前的戰局一樣,在召喚出那陰森駭人的黑煙之後,即刻沖向沐浴在火稚虛影下的吳看山。

相反,老管家此時竟是緩緩閉上了眼睛,盤膝坐到了地上。

旁人看得一頭霧水,但身在局中的吳看山卻陡然之間汗毛倒豎!

在他那一雙被火光繚繞的雙眸之中,老人閉上眼的時刻,分明有一雙豎瞳在虛幻之間緩緩張開!

不準備再給對手留下更多蓄勢的空間,吳看山怒喝一聲,隨着渾身火流的涌動,宛如一根火焰尖刺一般扎向如老僧入定般的老管家!

老管家身後若有若無的痛苦人臉陡然爆裂開來,迸發出無數粗細不同的黑煙匹練,如同一條條巨蟒與靈蛇,在吳看山就要進入身前三尺之地時,猛然舞動席捲而去!

似裹纏,似撲咬!

焰流尖刺在這些「黑蛇」臨身之際膨脹開來,重新顯露出吳看山的身影。只聽他再次怒吼出聲,拳腳即刻化作漫天火雨,與那些黑煙交纏相擊!

一時之間,屋內熱浪翻滾,光影交織,宛如十八層阿鼻地獄!

……

「天上星宿無數,所蘊含的神秘也自然無窮無盡。你倒也不必沮喪,你才幾歲?他們幾歲?等你到了他們的年歲,他們不會是你的一拳之敵。」

「……嗯。」

聽着師父的話,萬潮升卻第一次在心中生出了不認同的感覺。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天生神力的他,可以憑六歲的年齡在擂台上打贏遠比自己年長的一個個對手,但吳看山上台後,只是輕鬆地用他的拳腳功夫,就讓自己輸得徹底。如今這一身神秘而絢麗的「星辰之力」,讓萬潮升從心底里產生出了一種遙不可及而不可戰勝的感覺,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拳,無論如何都不認為自己會像師父說的那樣,將來自會將他們戰勝。

他不由得舔了舔嘴唇,試探著問道:「師父……我有沒有可能,也能像他們這樣,成為一個什麼……摘星者?」

趙楷之轉過頭來,認真地看了萬潮升一眼。萬潮升覺得心虛,立刻把頭低下:「不不,師父,我不是……」

「能不能成為摘星者,這個事情不是我能幫你判斷的,也不是你自己能夠判斷的。它需要一些特定的手段和方法,才能得到結果。至少,你師父我是不知道該怎麼做的。」

打斷了徒弟言語的趙楷之重新回過頭來,將目光投向了戰局之中,一邊說着,一邊突然笑了:「海娃子,是不是覺得,憑一雙肉拳頭,是無論如何也打不贏這些像怪物一樣的傢伙呀?」

萬潮升垂著頭,不再掩飾,悶悶地「嗯」了一聲。

「臭小子。」

趙楷之輕笑着罵了一句,而後神色斂回,伸手又揉了揉萬潮升的腦袋:「那你可就要看好了!」

……

打散了周身黑煙之蛇的吳看山終於放棄了繼續突進,腳下擰轉,擺脫了重新凝聚之後意欲再次纏上前來的黑煙。

雖然他此時身上沒有新增任何一道傷口,但是他心中十分清楚,終究還是自己落敗一籌。

完全釋放了「騰廬之火」的自己,得到了身體全方位的加強,自己的優勢也自然而然地從遠攻變為了近戰。而那老頭的「吞沒之煙」,卻是讓他變成了一個遠攻糾纏的傢伙。

而吳看山心中十分清楚,自己的後續力量,已經接近乾涸,這種如火神降世一般的姿態,他已經維持不了多久了。

可那老頭的黑煙,明顯氣韻綿長!

而且自始至終,老頭的黑煙化蛇,更多的還是以糾纏控制為目的,根本還沒有採取猛烈而致命的進攻!

輸了!

吳看山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他在轟開牆壁的大洞、進入這間廳房之後,終於第一次擺脫了暴躁憤怒的臉譜,露出了冷靜的神色。

只不過這冷靜的背後,依然醞釀着幾欲噴薄的火山。

「十三年前,我還沒有那邊那個小傢伙的年齡大。」

他火色的雙瞳緩緩移動,從鍾老管家的身上移開,凝到了角落裏的范青書身上。

「那時的星斗山中,有一家山寨,沒有名字,但人不少。

「山寨的大當家叫吳有全,二當家叫鐵鷹,三當家叫侯進寶。他們手底下百十號兄弟,不少都成了家,也一樣住在山寨里。

「山寨的營生,自然是打家劫舍。可星斗山的這家寨子和其他強人不一樣,不劫玄國人,不劫正經的行腳商,只劫玄國以外的黑商。所以雖然是強人,但依然有些美名。

「直到有一天,有個販絲綢的奉國行商路過山裏,美其名曰仰慕山寨里的眾位豪傑,實際上卻誘以金銀,想要買通山寨當家作為其跨國販賣私鹽的保鏢!

「但他小看了山寨的眾位當家。向來以義匪自居的山寨,怎麼可能同意他的要求,當場扣下了他的財貨,將他驅逐出山!可誰能想到,這小人竟然勾結上了鳴鳳城的一個校武官,不知二人達成了什麼交易、使出了什麼手段,竟私自調動了鳴鳳城的城衛軍,圍剿了星斗山!山火透天之中,山寨大當家吳有全失蹤,三當家侯進寶戰死,二當家鐵鷹被俘!星斗山的這座山寨,也就永遠成了歷史!」

吳看山面色冰冷,可牙齒卻近乎被自己咬碎:「范老闆,我講的這個故事,你應該聽過、還有點印象吧!」

范青書沉着臉,沒有回答。

他當然知道且熟悉這個和民間流傳版本截然不同的故事,並在這麼多年以來,一直警覺著跟這件事情有任何相關的風吹草動。否則,他怎麼會僅僅只是聽到了「星斗山新認識的朋友」這樣的消息,就那麼果斷地砍斷了鐵館主的一根手指?!

只是,這件事情牽扯到的人和事,都讓范青書不能多說一個字!

甚至於……

范青書不著痕迹地看了一眼聽完了整個故事、並對這個明顯還有後續的故事表露出了些許興趣的那個瘸子,感到有點頭疼。

實在不行,一併殺了。

而就在范青書急速權衡利弊、思索接下來的行事之時,眼見他沒有接自己話的意思,吳看山那滿是流火的雙眼幽深了幾分,低聲一笑。

「如此,也罷!」

盤膝閉目而坐的老管家陡然睜開雙眼,隨着炸開的黑煙形成的龍捲一同襲向吳看山,口中暴喝道:

「小子!當真不要命了!」

吳看山的瞳孔中,黑煙龍捲伴着老管家的手掌一起越來越近、越來越大。但他沒有絲毫抵禦的動作,反而一股明顯的嘲弄神色在他的臉上漸漸放大!

就在纏裹着濃鬱黑煙的手掌觸及吳看山額頭的剎那!

一簇近乎淡青色的火苗悄然綻放。

在黑煙與手掌帶起的狂風之中靜默膨脹。

大約有半個呼吸的時間,一切恍若靜止,就連聲音都悄然湮滅。

然後伴隨着一聲嘹亮的啼鳴,醴泉鎮的中心、大半個范府便化作了星空之下的一朵焰火之花。

……

看着不遠處騰起的如坐地煙花一般的光焰,感受着襲來的滾滾熱浪,身着鎖子甲但未戴頭盔的將領眯了眯眼,往地上啐了一口,有些意味難明地低聲道:「還真是有點兒無法無天了……」

「將軍,這……」

「你不必猜,也不必問,」將領轉過頭來,看向身邊穿着玄國文官特有袍服的官員,漠然道:「你只要做好你這個鎮長該做的事,別的一概與你無關。」

官員心中一凜,也不再問。只是應答一聲之後便告辭而去。不一會兒,夜空裏的大街小巷便傳來了諸如「范府走水,臨近百姓撤離」等鎮上官吏的呼喊。

將領這才緩緩將目光放低,看向了躺在地上苟延殘喘的一道身軀。

有進氣,沒出氣。

「知道你有話說,但我不想聽。」

鏹喨一聲,長刀出鞘,血濺三尺,人頭滾落。

將領並不收刀,轉過身來,先是抬頭看了看頭頂武館的匾額,隨後收回目光,看着身後百餘名沉靜如鐵鑄的甲胄士兵,沉聲道:

「出發!往范府拿人!」

整齊的腳步聲短促而有力,彷彿沙場上擂響的戰鼓。

不多時,這裏再一次重歸夜晚的寂靜。

只留一地污血,既映皎月,也浸泡著一顆並不瞑目的人頭。

……

火焰繚繞的廢墟之中,已被熏得滿臉黑痕的范青書掀開身上的木桌斷板,半躺半坐,大口地喘息,卻因吸入了濃煙而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他一邊咳嗽一邊揮手散開眼前的煙塵,先是看見了仍舊站在原地的那個瘸子的小徒弟。

那小娃娃雖然年紀不大,可卻彷彿絲毫不受火光濃煙的影響,雙眼緊緊盯着煙塵最濃、火光最亮處,臉上似有不可置信的神情。

恰巧一陣風來,颳去了那處遮目的煙塵。

於是范青書循着那娃娃的目光看了過去——

鍾老管家雙目緊閉,半身焦黑,已躺在地上沒有聲息,不知生死。

在老管家的胸口上半寸處,吳看山燃著青火的手掌懸停半空,不得寸進。

因為一隻穩定的左手,正緊緊握着他的小臂。

與此同時,在他的臉龐正前方半寸處,靜靜懸停著一個拳頭。

「年輕人,要再惜命一些。不僅要惜自己的,也要試着惜一下別人的。」

坐在輪椅中的趙楷之如是說。

臉上還是掛着淡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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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上潮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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