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父與子】
夜晚,東南院的小屋內。
燭光如豆,銅爐內的木炭燒的噼啪作響。
蘇塵坐在圓桌前,慢悠悠的品著剛沏好的靈茶。
茶水入喉而下,沁人心脾,整個人的身體也變得暖洋洋的,原本沾染上的酒氣也一消而散。
蘇塵覺得有些好笑,戎軍宴上他原本是個小透明,結果一展詩才后,便瞬間成了宴席的焦點,頂不住熱情的霜軍將士,也只能小酌了兩杯。
「黑雲摧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麟開……」
蘇婉兒漫步在房間中,手中握著半卷詩經,默默念誦著蘇塵方才所做的這首七言,美眸中目光閃動。
「寫的真好,真好……」
她已經保持這樣的狀態快半個時辰了。
「婉兒姐,一首七言而已,你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了,」蘇塵調侃道,「不如坐下來喝杯茶,歇歇腳再轉。」
「你啊,還是太小,不懂這首詩的價值,」蘇婉兒搖了搖頭,「能牽動浩然之氣的詩才,我在霜州這些年,還是頭一次見到。」
說罷,她走到蘇塵的身邊,又摸了摸他的頭,溫聲道:「小塵,你今天做的真的很好,難怪我百般勸說,你也執意要出席,原來早有準備。」
「這段日子,肯定下了苦功夫吧。」
還好還好,也就十幾秒的事。
雖然心裡這樣想,蘇塵明面上肯定不能這樣說,還是露出少年人純真的笑臉,說道:「若是真像婉兒姐說的這樣好,那我的苦心也沒有白費了。」
蘇婉兒點了點頭,又環視了一圈屋內,看到簡陋的布置后,不禁嘆了口氣:
「你都已經束髮之年了,這屋裡連個貼身的侍女都沒有,哪像景天、青鳶……這些年姐姐看在眼裡,心裡也覺得委屈。」
蘇塵沒有說話。
蘇烈陽出身微末,所以鎮北王府上下作風也比尋常藩王要更簡樸一些,更何況王府庶子的身份本就低微,基本上蘇塵從小到大也沒享受到實質上的榮華富貴,平日里的生活起居也都是自己料理。
但在這亂世中,能衣食無憂本就是一份幸運,只是蘇婉兒常年生活在鎮北王府中,沒有看到普通老百姓的日子。
突然間,蘇婉兒面露驚喜,對蘇塵說道:「既然今晚你在宴席上展露了詩才,不如也學青鳶那樣,讓爹送你入京求學,若是真有一天你封官加爵了,姐姐也就放心了。」
蘇塵微微一笑,道:「可若是我去了京城,婉兒姐就一個人留在這了,關外苦寒,誰來陪著你呢?」
蘇婉兒聽了,先是一怔,隨即嚎啕大哭,不由分說的將蘇塵擁入懷中:「你這孩子……我一個女兒家,只要看到你過得好,便足夠了。」
婉兒姐真是有容乃大啊……蘇塵感受著臉頰處的柔軟和體香,心中多了幾分罪惡感。
在蘇婉兒眼中,蘇塵便是自己的親弟弟,兩個人在鎮北王府中都是沒有娘的孩子,從小相依為命。
但她沒有意識到,自己這個弟弟也已經長大,更何況身體里還裝了個成年人的靈魂,絲毫沒有男女有別的顧忌。
憑良心講,蘇塵肯定不是個姐控。
但《源聖》的設計組明顯參考了某島國的作品,給蘇婉兒設計了溫婉性格的同時,又給了她一副狐媚子般的身子。
豐胸細腰圓臀,再加上一雙大長腿,尤其是眼角的那顆淚痣,堪稱畫龍點睛之筆。
即便是蘇塵這樣的老司機都有點頂不住,更何況在這亂世中,確實太容易招惹事端。
姐弟二人正欲傾訴衷腸時,門外有人敲了敲門。
「四公子,王爺喚你過去。」
蘇塵目光一凜,和蘇婉兒對視了一眼后,從桌邊站起身來。
……
綿延的廷廊內,老管家提著一盞燈籠,一言不發的前行著,而蘇塵默默跟在身後。
這名老管家看上去身形佝僂,左腿還有點瘸,但曾經也是個武道中三品的高手,在江湖上也曾威名顯赫,後來惹了大禍被蘇烈陽所救,為報恩便入了鎮北王府。
據蘇塵的記憶,當年世子武道啟蒙,便是由其傳授。
走了約莫半柱香的功夫,二人來到一座臨湖的書樓前,這便是鎮北王府的聽雨閣了。
外觀上看上去平平無奇,但做過北境副本的蘇塵知道,在聽雨閣的地底設有一個密室,各種武林絕學、神兵仙器都藏於其中,並設有大陣庇護。
不過這些都跟他這個王府庶子沒什麼關係,這是蘇烈陽給他的長子準備的。
老管家敲了敲門,得到回應后,便側身退到一旁,說道:「四公子,請吧。」
「有勞褚老了。」蘇塵施了一禮,隨後推門而入。
金碧輝煌的書房內,已經卸去鐵甲和冕衣,穿著便服的蘇烈陽立於長條書桌前,手中捏著一支狼毫筆,在宣紙上肆意的揮灑著筆墨。
蘇塵默默的候在一邊,沒有出聲。
或許是因為繼承了原身的情感和記憶,此刻蘇塵再看到蘇烈陽時,心中的情感也更加複雜了。
在遊戲劇情中,蘇烈陽雖有逐鹿中原的野心,但時局的亂流下,他最終沒能活成一世梟雄,反倒成為了旁人手中的一枚棋子。
死前他將一切託付給了自己的長子,然而北境也最終沒能如他生前所願自立門戶,而是統統給關內當了炮灰。
當初玩遊戲時,在過蘇烈陽臨死前的那一段劇情時,蘇塵還很是感慨。
沒想到自己還有能見到真人,並且是以父子的身份相見的一幕。
不多時,蘇烈陽終於停筆,直起腰,望著紙上的筆墨,問道:「寫的怎麼樣?」
蘇塵瞄了一眼,宣紙上寫的正是他在宴席上做的那首七言古詩。
「筆酣墨飽,落筆如雲煙,字裡行間氣勢雄強,好書法!」蘇塵誇讚道。
「你倒學了幾分圓滑。」蘇烈陽瞥了他一眼。
蘇塵尷尬的一笑,沒有反駁。
「半卷紅旗臨黑水……當年這一戰時你還沒出生,你看過卷宗了?」蘇烈陽漫不經心的問道。
「身為蘇家的後人,自然是要對這一段歷史有所了解的,孩兒雖不像二哥那樣有治軍之才,但對沙場的英雄事迹也很是嚮往。」蘇塵回答道。
黑水河是北境三洲的菱州與妖國草原的分界線,當年霜州軍便是在這與敵人決戰。
蘇塵在抄詩時也做了點修改,好讓人知道他歌頌的是二十年前的北境之戰。
蘇烈陽點了點頭,接著伸手指向宣紙的最後一段,接著問道,「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你詩中寫的這個『君』,寓意何人何物?」
話音剛落,整個書房內無形間似乎降臨了一層威壓,蘇塵感到後背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知道,這是蘇烈陽的考驗。
這一題,答對答錯,可能是兩種結局。
好在他看過劇情,知道蘇烈陽的心思,深吸了口氣,低聲道:「自然是北境三洲。」
蘇烈陽眯起了眼睛,銳利的目光盯著蘇塵,幾息后,這才緩緩吐氣:「不錯,你能領會這一點,也不枉我這三更半夜的喚你過來。」
「你大哥、二哥、三姐都對讀書不感興趣,若是你在這方面有些才能,自當更加勤學,也算沒有辱沒家族名聲。」
「謹聽爹教誨。」蘇塵說道。
「你今天做的不錯,想要點什麼,說吧。」蘇烈陽淡然道。
終於進入正題了。
怎麼說自己也在戎軍宴上,當著蘇烈陽幾個老哥們的面秀了一把,給他掙了不少臉面。
要點賞賜也不過分。
不過蘇塵心中早有準備,半跪在地上,沉聲道:「孩兒想在明年開春后,去給娘親掃墓,還望爹准許。」
蘇塵的生母秦氏是南方的庶人,和鎮北王妃劍宗世家的身份相比宛若雲泥。
當年蘇烈陽在南方留了種后,拍拍屁股便回了北境,卻沒想到秦氏竟一個人長途跋涉找到了霜州,希望蘇烈陽認下這個兒子。
蘇烈陽礙於自己的名聲,只能頂著正妃的壓力將蘇塵接進了府中。
至於秦氏,連個妾的名分也沒有,只是被蘇烈陽安置在隔壁的郡縣內,母子二人輕易不能相見。
原身上一次見到母親,還是五年前生母病危時。
秦氏死後也不可能入宗堂,只是葬在了當地的一片小山崗上,至今蘇塵都還沒有給亡母掃過墓。
蘇烈陽愣了下,顯然沒想到蘇塵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他本來還打算藉此再考驗下蘇塵的心性,若是蘇塵索要些金銀珠寶,多半也是個酒囊飯袋的俗物。
「你倒是一片孝心,」蘇烈陽目光柔和了些,「既然想去,便去吧。」
「謝謝爹。」蘇塵心裡鬆了口氣。
蘇烈陽生性多疑,這一番明面上是論功行賞,但肯定也想藉此再揣摩下小兒子的心性。
他提的這個要求肯定合理,況且鎮北王妃也已經去世,只要蘇烈陽點頭即可。
大概是覺得氣氛有些沉重,蘇烈陽咳嗽了一聲,溫聲道:「我們父子二人,有多久沒有這樣說過話了。」
「父親上次夜裡喚我進書樓,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蘇塵低聲道。
蘇烈陽目光一滯,沉默著看向窗外的風雪,許久才開口道:「你到了你娘墓前,也替我……罷了。」
「孩兒明白。」蘇塵低下頭。
「夜深了,你也去吧。」蘇烈陽揮了揮手,眉宇間罕見的露出些疲憊。
蘇塵點了點頭,行了一禮后,轉身朝著屋外,臨到門口時,又忍不住往屋內看了一眼。
只見蘇烈陽站在窗邊,負手望著夜景,霜白的鬢髮讓他看上去已有了幾分老態。
鎮北王妃多年前去世,世子入關遊歷,蘇景天和蘇青鳶也各自離開王府。
卸去武神、鎮北王這些威名赫赫的身份,他此刻看上去也只是個孤寡老人。
蘇塵忍住內心的衝動,決定還是不要多嘴。
儘管他今晚的舉動很稱蘇烈陽的心意,但這並不代表自己在其心中的分量就有多重了。
以他目前的身份地位,想要改變蘇烈陽的想法無疑是個笑話。
況且《源聖》世界里是有神魂奪舍的手段的,若是他說漏了嘴,以蘇烈陽多疑的性格,親手將自己誅滅也並非不可預見的。
當前最重要的,還是他自己要先強大起來。
行了一禮后,蘇塵便退出了書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