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在酒廠的某一天（上）

凌晨十二點。

清原晟凜穿著睡衣,給自己泡了杯咖啡，端在手裡捂著，滾燙的熱氣順著杯壁熨燙他的掌心。

外面的月光很安靜,雖然暗淡，卻別有一番縹緲的韻味。層層疊疊的黑幕遮擋住了如水的月華,房間里也沒開燈，光線昏暗，只有屏幕在反射著藍瑩瑩的光。

光映在臉上，清原晟凜捧著馬克杯,左手握著滑鼠，認真地盯著屏幕。

啜飲一口熱咖啡,他放下杯子，兩隻手在鍵盤上翻飛起舞。

啪啦啪啦。

敲了一會兒鍵盤,搞定完員工無許可權自己處理的公務，清原晟凜停下手，切換界面，縮回椅子里,抱著馬克杯靜靜等著新的消息。

咖啡已經涼了。但是還剩一大半。

他打了個哈欠,神情懶倦，眼皮幾乎要黏在一起。剛開始還撐得住,漸漸的，清原晟凜腦袋開始一點一點，手裡的力度也慢慢鬆懈。

他感覺手裡的杯子越來越沉。但腦子裡一團漿糊。

然後手裡驟然變輕，嚇得他一個激靈,條件反射死死握住杯子。

但是咖啡還是灑了。香氣和苦味混雜的褐色液體濺在手背上。

「……」他醒了。完全醒了。這不比咖啡提神得多？

清原晟凜頭疼地起身去拿濕紙巾,擦乾淨杯沿和手。然後又坐回椅子上,看了一眼時間。

兩點差十分。

嘖。

清原晟凜只能繼續等著。他本來以為今天的事會很多,所以特意和聯絡人還有弘樹約定的是兩點整。但是沒想到他一點半就做完了手頭上的事。

界面框抖動。

「白葉哥哥，我提前來了。」弘樹在後面配了一個可愛的表情。

「家裡最近怎麼樣？」清原晟凜視線掃過，敲字。

「還是那樣。爸媽一直在吵。」

「學校呢？」

「老師和同學還是不太喜歡我。不願意和我說話。」

「那你自己呢？」

「我最近發現了一個超級好玩兒的程序。很有意思。白葉哥哥，你也會喜歡的。我們也許可以讓電腦活起來。」

弘樹……哎。真是愁人。

「好，那我們一起看看。不過在那之前，弘樹你有什麼想法嗎？」

「……什麼想法？」

「對父母，對學校，之類的。」

「父母……我不知道。他們吵他們的，我沒有辦法，只能在一邊看著。但我覺得，也許有哪一天我就會被他們拋下吧。」

「他們不會拋棄你的。」他母親會帶他來美國。

「我知道。我不是說他們會把我送走。只是有一種，他們會離我越來越遠的感覺。」

清原晟凜猶豫再三，沒有敲下任何一個字，只是等待著弘樹接下來的話。

「關於學校，我不喜歡這裡。這裡壓抑著我們。像中世紀那樣。鞋匠的兒子以後肯定是鞋匠，貴族的兒子以後也一定是貴族。沒有任何給人發展的餘地。」

「白葉哥哥，為什麼貴族的兒子不能去做鞋匠呢？又或者為什麼鞋匠的兒子做不了貴族？這不應該都是依靠自己的能力嗎？而不應該依靠父輩。」

「白葉哥哥，你是怎麼想的？」

「你說得對，弘樹。每個人都可以成為任何人。無關他人，只是自己。你的想法很棒。」

清原晟凜直直地看著屏幕，彷彿可以透過它看見網線另一端的弘樹。

「白葉哥哥，我現在好高興。你是第一個認同我的人。」雖然他也只和白葉哥哥說過這些，但，他覺得只有白葉哥哥會認真聽他講，所以只和他說。

「弘樹，你很聰明。比我小時候聰明多了。」清原晟凜輕笑一聲，敲字，「但是我希望你能不要那麼聰明。或者說，我希望你可以在電腦這方面一展所長，但不需要展露在其他方面。」

孩子就是孩子。可以聰明。但不希望看透太多連很多大人都看不明白的事。

「……謝謝白葉哥哥。」

「不用謝。弘樹，」清原晟凜問，「如果有機會……算了。」

他撤回消息。後面的事，還是等後面再說吧。

這時，屏幕上另一個消息界面開始抖動。

清原晟凜和弘樹又聊了幾句，然後切換界面。

老闆晚上好！經過整合和簡化后，今天的報告內容如下:

三位警官先生今天都按時前往警視廳上班。

然後，松田陣平警官今天和伊達航警官逮捕了一個盜竊犯，而萩原研二警官今天一直在警視廳待命，沒有出警。

午休時間，三位警官都出了警視廳，去了米花町三丁目十五號。屋主好像不在家。但是我們沒有跟進去看。

晚上下班后，伊達航警官和一個拎著購物袋的漂亮外國女性一起回家，松田陣平警官則是和萩原研二警官一起去餐館吃了飯，然後各自回了自己家。

另外，米花市監獄今日比較平靜，除了又進了十三個犯人以外，沒有值得注意的消息。

以上，報告完畢。

——聯絡人a

清原晟凜仔細看過這個消息，滿意地笑了笑，回了一句。

已閱。

——子貓

清原晟凜看了一眼時間。

兩點四十。快三點了啊。

清原晟凜起身，把冷透的咖啡倒掉，在洗浴間稍微洗了洗杯子。然後拉了窗帘，倒頭就睡。睡之前定了個五點半的鬧鐘。

五點。

手機的來電鈴響了。叮鈴鈴的，吵得人不得安寧。

清原晟凜一臉煩躁地打開手機瞟了一眼來電訊息。

六點。街心公園第二根電線杆。

——gin

嘖。

睡什麼睡？都已經五點了，離六點就差一個小時。能睡個什麼。

清原晟凜不得不換好衣服，簡單洗漱一下，用冷水清醒下混沌的腦子。

五點一十的時候，野野村陽太也起床了，在廚房裡準備早餐。

清原晟凜推開房門，野野村陽太剛好把做好的早餐端上桌。

「野野村，你剛剛在哼什麼？」他稍微用手指攏了一下亂糟糟的頭髮。捲毛好難打理。

野野村陽太也坐下來，坐在他對面。

今天的早餐是玉子燒加火腿，配牛奶。很簡單。但是香氣也很誘人。

「送別。」野野村陽太磕磕絆絆地回答了，中文有點蹩腳。

「還不錯。」清原晟凜沖他笑了，直接夾了一大塊玉子燒塞嘴裡，含混不清，「再哼一首別的聽聽看。」

野野村陽太努力回想，斷斷續續地又哼了一小段。

「什麼名字？」清原晟凜灌下一大口牛奶咽下嘴裡的食物。

「呃，魯冰花？」

對是對了，就是念得太難聽。果然還是漢語最好聽。

「繼續努力。剩下的我之後有時間再聽。」清原晟凜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風捲殘雲般把自己的那份早餐席捲一空，理了理衣服的褶皺。

「我出門了。」

「一路順風。」野野村陽太下意識應了一聲，然後怔愣地看了一眼被關上的房門和桌子上只剩一份的早餐。

……傑弗里君今天走的真快啊。

清原晟凜走在路上，臉上的暴躁藏也藏不住。可惡的琴酒。他總有一天要把那把伯.萊.塔頂在他腦門上。

嘖。

他踩著點趕到街心公園，一眼就看到那輛……那根電線杆。電線杆下面連根草都沒有。

他就知道。

清原晟凜咬牙看了一眼手錶。六點還差五分鐘左右。

他保證琴酒已經到了。只是謹慎過頭，正在檢查周圍有沒有埋伏。

但他毫無辦法，只能等下去。他又不能真的現在就把自己的柯.爾.特頂人腦門上。

六點整。眼熟的黑色保時捷356a緩緩駛近。

「呀，負責人先生，今天是什麼任務呢？」清原晟凜笑眯眯地湊近，一點情緒都沒有的樣子。

「下午五點。去這個地方。見一個大明星。」琴酒嘲諷地勾起嘴角，遞過一張卡片。

vivian。一個酒吧。

至於大明星是誰……那不用想都知道。

清原晟凜笑著接過卡片，「好哦～那要我做什麼？」

酒廠里唯一的大明星不就那一個嗎。而且是唯二能讓琴酒不爽的人。

嗯，另一個是他的摯友同期。……莫名有些驕傲是怎麼回事？

「見了她你就知道了。」琴酒不想多說廢話，「伏特加，開車。」

清原晟凜直起身子，目送著那輛車揚塵而去。他低頭再看了看卡片，一股無名怒火突然就上來了。

……琴酒，你倒是告訴我，為什麼下午五點的會面要在早上六點通知他？

嘖。真是夠討厭的。

清原晟凜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徑直去了之前街頭賣藝的時候常去的那家店。也是他帶宮野姐妹去的那一家。

他一推開門，老闆見了他，爽朗地打招呼，「喲呵，小夥子你又來了啊？還真是一天不落。」

「可惜我們今天還沒開張呢。你先坐老位置上等會兒吧。」他指了指，然後彎下腰繼續擦櫃檯。

「好咧。」清原晟凜輕車熟路地坐下。

「你今天想吃些什麼？還是檸檬水嗎？」老闆直起腰，用干毛巾擦了擦手。

「對，麻煩了。」

「一杯檸檬水而已。簡單的很。看你一副沒睡好的樣子，今天特惠給你泡杯檸檬紅茶吧。我記得你蠻喜歡這個。」

「那真是太好了。」清原晟凜笑笑。

「是生意不好嗎？還是說真的是在保持身材？怎麼天天就點杯水。一點水怎麼能填飽肚子。」老闆一邊給他泡茶一邊跟他嘮嗑。

「要我說，男人就應該健壯一點。有肌肉才招女人喜歡。」老闆嘿嘿一笑。

清原晟凜也忍不住笑起來。確實，這個老闆一看就是典型的美國硬漢。

「沒有，我只是隨便點些東西。你們家的檸檬水也確實挺好喝。比別家的好多了。」

「哈哈，那是。我們這可是自己特別調配的。哪能跟其他店一樣。」

說話間，老闆已經把泡好的紅茶端上了桌，「請慢用。」

「這些天一直沒看見你之前帶來的那兩個姑娘啊。怎麼，鬧掰啦？」

「那哪能啊。只是沒時間碰面而已。」清原晟凜道了謝，接過檸檬紅茶，慢慢啜飲起來。

他天天來這兒，不也就是為了蹲守，不，為了來個守株待兔嗎？

希望他能運氣好點，在離開美國之前能再和宮野姐妹見上一面。

叮鈴。店門鈴響了。一個小小的身影用身體推開玻璃門。

「老闆，要一份熱可可，還有花生黃油和藍莓醬夾心的三明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