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話：妖狼丹①

楚梁拘謹地坐在椅子上，雙手放在哪裏都覺得奇怪，索性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

「客人來此所為何事？」夢遙隨意地倚在搖椅上，看着面前的少年發問。

「我其實……」楚梁有些猶豫，這是和自己父母都難以啟齒的小事，當着陌生大人的面講出來……屬實有些困難：「也不算什麼大事……」

「那要看客人覺得什麼才算大事了」，夢遙笑了笑：「依我所見，人這一生所謂的『大事』，不應該是像升學、嫁娶、喪葬這些被世人定義之事。人生不過短短數十載，在這些年中，或是一次青春的悸動，亦或是一個心儀的物件，只要是客人覺得重要的事情，那麼便是大事。」

「其實我喜歡上了一個女孩，但是……還是算了吧，這種事情也沒有辦法強求，況且……」楚梁想起那條長廊上看到的種種陳設，又看了一眼桌子上精緻的糕點，苦笑了一下：「恐怕老闆您要的價格我也給不起。」

「放心，我所求的不是那些俗世之物，況且相遇即是緣，把心事在這裏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知道的，即使不做生意，權當訴說個憂愁。」

楚梁輕嘆一聲，受那個都市傳說的影響，他從進入雲上閣開始就處處戒備，但此刻他承認自己無法拒絕眼前男人的循循善誘。

夢遙察覺到楚梁心理上的緩和，輕輕拍了拍小女孩的頭：「雨兒，別玩了，給客人上茶。」

小女孩走到一邊的木櫃，熟練地拿出茶具擺弄起來，不久便沏好一壺熱茶，兩隻小手拎着茶壺走了過來。

夢遙接過女孩手上的茶壺，倒上一杯，輕輕推到楚梁面前，女孩則趁機踮起小腳在桌上摸起一塊桂花糕，走到一旁開心地吃了起來。

「那麼客人，請講出你的故事。」

楚梁小心地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雙眼難以置信地睜大，他從沒喝過這樣的茶，只需一口，身上的疲憊蕩然無存，甚至那些縈繞着自己的難過也被沖淡了幾分，現在的他彷彿置身於世外桃源，只需將心事向面前的男人說出就能得到解脫。

青梅竹馬的故事是那樣的老套而又充滿著吸引力，這些年來，男孩對女孩的存在似乎已經成為習慣，甚至當悸動萌生之時，他竟然一時間分不清那呼之欲出的情感是對女孩的喜歡，還是把女孩視為家人的關愛。

男孩苦惱萬分，他找到了最好的朋友，剛要把心事說出的時候，卻聽見對方對他說：

「嘿，兄弟，我喜歡上了一個姑娘。」

當女孩的名字從朋友的嘴裏講出，男孩腦中瞬間一片空白。

「你會支持我嗎？」

男孩不記得當時自己的回答，準確的說，當時的一切記得都不是很清晰，只記得自己懦弱的像個逃兵，心中生出的萌芽被一座大山壓倒。

男孩很理智，他理智地明白女孩並不屬於自己，他理智地明白朋友是個很好的人，他理智地清楚著朋友那令人無法拒絕的優秀，但不知為何，他突然有種同時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和最喜歡的人的失落。

那一刻，男孩終於明白了自己真正的情感，但看着女孩，那句喜歡卻已無法說出。愈演愈烈的傳言壓得他喘不過氣，臨近結果的日期讓他感到窒息。

男孩也曾想過就這樣和女孩表明心意，但失敗的結果他承擔不起。

男孩女孩還是像以往一樣一起逛街，相互來往，但女孩臉上那曾讓男孩嚮往的笑容，此時卻那樣令他痛心。

男孩在心裏鄙視着懦弱的自己，自怨自艾地想着為什麼不能在失去前懂得珍惜。

楚梁自嘲地笑了笑：「這就是我的故事，竟然只是這點小事，很可笑吧。」

「怎麼如此呢」，夢遙笑意盈盈，似是對楚梁的故事很是滿意：「客人你可知，這人世間一切的事情，無論大小，皆因情起，皆以緣落。而這情字，向來沒有大小之分。」

楚梁無奈地嘆氣：「那我該怎麼辦。」

「其實這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如此苦惱的原因，是否是因為客人太過貪婪了呢？」

「為什麼這麼說？」

「既然已經知曉了自己的心意，但卻不敢去訴說的原因，說到底還是顧及著和友人的友誼與對女孩的感情。客人之所以煩惱，是因為無法在這之中求得兩全，而這兩全之法」，夢遙摺扇輕啟：「向來困難。」

「您說得對」，楚梁點了點頭：「可能是我過於貪婪，但即使明白了又能怎麼樣呢？我還是無法做出選擇，我做不到書上說的那樣豁達，讓我看着我的朋友和我喜歡的人在一起，還不如讓我去……」

「在我看來」，夢遙打斷了楚梁的話：「這個事情是不是可以不用客人來做出決定呢？」

「什麼……意思？」

「這個故事成立的前提，是男孩覺得朋友對女孩的追求一定會成功，但如果女孩也同樣喜歡男孩呢？」

楚梁怔了一下，隨即又無奈地搖搖頭：「可是……誰又能確定呢？」

夢遙輕撫衣袖，一個精緻的木盒出現在桌上。夢遙示意楚梁打開木盒，一藍一紅兩顆妖丹靜靜躺在其中。

「這是一對四十年鴛鴦妖的內丹，粉色的那顆碾碎讓她服下，然後客人服下藍色的這顆，她便會對客人迷戀得無法自拔，自然會拒絕客人之友，此法，可得兩全。」

楚梁下意識地將手伸向兩顆妖丹，此刻，這兩顆小小的妖丹在他的眼中就像女孩向他伸出了手，彷彿拿起妖丹就能牽起那纖細溫暖的皓腕。

終於，楚梁下定決心般的長嘆一聲，將手抽回，大口大口呼吸著空氣試圖壓制自己的慾望。

「哦？」夢遙饒有興趣：「客人可有什麼不滿嗎？如果是擔心價格的話，五年的壽元即可。五年壽命換取愛人的一生相守，這筆買賣怎麼想都很划算。」

「不」，楚梁搖了搖頭：「謝謝老闆的開導，但我不能用這種方法，我喜歡的是她，我不能因為因為我的喜歡，把她變成不完整的樣子，所以，我還是回去像個懦夫一樣自己難過吧，雖然很蠢，但或許這才是最正確的選擇，說不定哪天，不……終會有一天，我會忘了這些事情，或者說不再在意。」

「依我之見，客人這份懦弱，還真是勇敢的可怕呢。」夢遙笑道：「那麼，要不要交易一些勇氣呢？」

「勇氣……也是可以交易的嗎？」楚梁已經確定面前的男人必然不是常人，但還是有些猶豫。

「是的，代價則是客人記憶中對她喜歡的這份情感。當然，不是要奪走客人的記憶，只是複製出來而已，不會影響客人對她的喜歡。」

楚梁陷入掙扎：如果自己有勇氣告訴江夢雪自己的心意，那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如果自己有勇氣在林耀找到自己的時候就告訴他自己也喜歡江夢雪，是不是就不會像現在一樣狼狽？如果自己有勇氣……

終於，楚梁點了點頭。

「那麼客人」，夢遙勾了勾手指，一份契約出現在楚梁面前：「請在此處按上手印。」

楚梁照做，按上手印的瞬間，契約化為一道金光回到夢遙面前。夢遙滿意地點點頭：「契約已成，客人可以自行離開，對了，客人離開后我會消除客人來到本店的記憶，還請客人不要介意。也請放心，答應客人的，本店一定會做到。」

楚梁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開口說道：「如果她真的接受了我朋友的話，可以麻煩老闆……將我對她喜歡的情感消除嗎？」

夢遙以扇掩面，微笑道：「求之不得。」

楚梁沒有再說什麼，走出了雲上閣，跨出門檻的瞬間，楚梁下意識回頭看去，空空蕩蕩的巷子一片死寂，他疑惑地搖了搖頭，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雲上閣中，小女孩將最後一塊桂花糕塞進口中，含糊不清地說道：「老闆，壞！拿兩顆忘遺丹騙人家是鴛鴦的內丹，他要是真像你說的那麼做了，那女孩和他只會互相忘記對彼此的情感。」

夢遙微微一笑，拿起手帕輕輕擦掉女孩嘴邊的糕點碎屑：「傻孩子，真正的妖丹，又怎麼能只值那區區五年的壽元呢？」

「那你怎麼把那那顆剛剛煉化好的百年狼妖的妖丹送給他了？」

「因為啊……」

夢遙微笑着說道：

「那份最純粹的感情，才是對妖來說最美妙的珍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