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苦命少年

第二章 苦命少年

老人們常說,人這一輩子,早已是上天註定的,哪怕是在夢中,都離不開命運之神的牽引。

此刻熟睡的水生,正緊閉着雙眼,緊握著拳頭,豆大的汗珠自額頭滾落而下,渾身都輕微的顫抖著。

大概又在掙扎吧。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不知道什麼原因,這個孱弱地孩子一路掙扎走來,就連夢中也是如此。

夢,預示著人生。

「啊!」水生突然大叫一聲,身體如鯉魚打挺般從睡夢中蹦了起來,兩眼圓睜,驚恐地望着前方,大口喘著粗氣,好像遇到了極可怕的事物。

半晌后,他才慢慢平靜下來。哦,原來是個夢。

只不過,夢與現實,還有什麼區別嗎?

又過了一會兒,水生忽然想起這裏還有一個人,他連忙將目光移向那傍晚從水中撈出的老人,卻發現,早有一雙眼睛在注視着他。

老頭的眼睛。

他還沒死!

這老人依舊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面朝上方,毫無表情,可一雙混濁的老眼分明在盯着水生看個不停。

驀然間,水生心生一絲莫名的悸動,不過,片刻后便被救人的喜悅所代替。他想走上前去看個究竟,卻發現腿沉重地邁不動半步;他想說話,可發現喉嚨早已乾涸地說不出來,除了隱隱的疼痛。

過了好一會兒,水生才沙啞的擠出幾個字來:「你……還好嗎?」

只是那老頭好像沒聽到一般,不但沒有回答,反而合上了眼睛,絲毫沒有理會水生的意思。

然而水生卻沒有因老頭的反應感到生氣,只是暗道:應該是身體不好,沒有力氣說話吧。是啊,好善良的孩子。想必那老頭就是突然起來暴揍他一頓,他也不會有任何怨言吧,有的應該只是不解,和默默的忍受。

直到這時,水生才發現廟堂裏面亮堂地有些刺眼,他轉身往門外一瞧,不由得吃了一驚。原來此時天sè大亮,已經是第二天了,而他剛才睡在門邊醒來時竟然沒有發現。

水生頓時大急,什麼話也沒說,拔腿便往門外跑,邊跑邊想:這下可糟了,一宿沒回家,多少活沒幹啊,回去還不得被爹娘打個半死啊。

想到這腳步不由得慢了下來,不過片刻后心中一亮:要是爹娘知道自己救了一個人,那會不會對我好一些呢?

如此想來,水生心中竟又生出一絲興奮,迫切想立刻飛回家把這件事告訴他的爹娘,以求得爹娘的一點點寬容。

然而人生在世,一切皆被命運掌控,又哪能容得人們胡思亂想,有些事往往是事與願違,不過是人們的一相情願罷了。

水生一路狂奔,帶着一籮筐的天真衝進家門,剛叫了一聲:「爹……」

可是,後面一個「娘」字還沒叫出口,只聽一聲極其清脆地鞭聲,水生如遭電擊一般,瞳孔急劇放大,整個身體彷彿喪失了所有氣力,撲通一聲,軟綿綿地跪在了地上。

原本腦中所想的話語,瞬間便消失地無影無蹤。

原來,這不過是自己的異想天開啊!

他緩緩低下了頭,右手用極其熟捻地動作捂著那滿是已分不清新傷舊痕地左臂,幼小地身軀輕輕抽動着,彷彿行將死亡之人在掙扎。

可是,還在掙扎什麼呢?

這個人世,還有什麼值得留戀地呢?

早已破碎地心靈,為什麼感覺不到絲毫地痛楚呢?

難道,這顆本應盛滿天真和快樂的心兒,就這樣死去了嗎?

這時,面前一個極其凶戾地聲音吼道:「你這個死雜種,一整宿跑到哪裏去了,這麼多活不來干,是不是想累死老子。」

接着,鞭子「噼里啪啦」如雨點般落在了水生身上,其中夾雜地男人狂暴地怒吼和一個女人惡毒地咒罵:「這個小雜種,跟那死去地賤人一幅德行,老娘出門都覺得丟人,給我打死他,打死他。」

「啊!」

許久,水生才突然尖叫一聲,猛然在地上來回打起滾來。終於,感覺到痛了吧。可是,為什麼仍舊流不出半滴眼淚。

也許,眼淚早就哭幹了吧。

水生就這樣歇斯底里地乾嚎著,尖銳凄慘地叫聲如針般直刺人們地內心深處。遠近隱隱傳來各種不同的聲音,有無奈、憐憫地嘆息,也有嘲弄、看熱鬧般地冷笑。

也許,就連他們也習慣了吧。

漸漸地,水生放慢了滾動地頻率。這時,那女聲又道:「你個蠢東西,可別把他打死了,這畜生好歹也能幹點活,要是打死了,到時候你幹活時可別跟我喊累,哼。」

那男聲停了下來,笑道:「好好好,這還不全是為了你,依你,依你。」說罷聲音又急轉直下,狠狠地踢了水生一腳道:「你個小畜生還裝死,快起來把柴房填慢柴,把水瓮裝滿水,再偷懶小心我打死你!」

說完,又抽了水生一鞭子。

烈ri當空,土如熱砂,天地都成了一個大火爐。水生渾身血跡斑斑,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蒼蠅聞風而動,在他周身盤旋不停,蓋了黑忽忽一層,彷彿一具待腐地死屍一般。

要是,真的死掉就好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燥熱的空氣中偶有一縷涼風徐過,本已昏厥的小水生漸漸清醒了過來,不過渾身卻沒有一絲力氣,炎炎烈ri下,身上參差不齊地傷疤中,有些都已流出了紅黑sè的濃水,透著一絲腐臭地味道。

這樣,也算是活着嗎?

又過了一會兒,水生終於積攢了一點氣力,嘗試着坐起來,然而瞬間傳來的劇痛又將他衝擊地差點昏死過去。

但是,這個幼小地身軀,還是堅韌而又麻木地坐了起來,機械般地一點點挪到了比他身體還粗地水桶旁。

水家村一個村子共用一口井,這井距離水生家頗遠,要是其他孩子受到如此傷害,大概連動的力氣都沒了,然而水生硬是像蟲一樣,蠕動着遍體鱗傷地身軀,來回地拖着巨大的水桶,慢慢地將水瓮裝滿水,然後又開始劈柴。

待到做完這些活時,已經是午夜十分。整整一天的時間,水生沒進一滴水、一粒米,肚子已經癟得前心貼後背了,巨大的飢餓感讓他頭暈目眩,不辯東西南北。

水生踉蹌著步履來到廚房,發現廚房裏如往常一樣乾乾淨淨,沒有一點剩飯,頗費了一番力氣后,才找到了一塊已經發餿的乾糧。

此時水生已經餓地頭昏腦漲,張口便咬,可是還沒到嘴邊,便想起一件事來:那老人救上來時已是奄奄一息,這一天不見,也不知道怎麼樣了,萬一要是餓死了,那怎能對得起他。

好一個心地善良的孩子,自己這般境地,竟還時刻想着別人,難道這當真是註定地命運嗎?

想到這裏,水生手捧寶貝一般地一口乾糧,使勁地往江神廟跑去。

此時此刻,天地寂靜,月朗星疏,江神廟就像一顆張著大嘴地骷髏頭一般佇立在江邊,靜靜地傾聽着江水地澎湃之聲,天上有雲輕輕飄過,為大地蒙上了一層淡淡地yin影。

水生不顧周身地痛楚,奔跑一路,一頭衝進江神廟,卻突然呆了一呆。黑暗中,有兩點亮光在忽明忽暗地閃爍著紅sè地光芒。

此時此景,水生竟情不自禁地道了一聲:「乞丐伯伯……」

好似回應一般,那兩點亮光刷地shè向了水生,令他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是了,沒錯,一樣的眼神。

可是,又好像哪裏有所不同。

待走近了,水生藉著撒進的月光一看,那亮光的主人分明就是滿臉皺紋、頭髮脫落、依舊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老頭。

那老頭雖然一直盯着水生,可是眼神卻是有氣無力,顯得有些渙散,更談不上閃著紅芒。難道是幻覺?

水生沒有多想,只是走上前去,跪在老頭身邊,捧著寶貝似地餿乾糧遞到了老頭嘴邊,沙啞著嗓子,微微笑道:「……吃……」

老頭依舊沒有任何反應,半晌后,好似累了一般,慢慢地合上了眼睛。水生有些失望,將乾糧放在了老頭身邊,站起身來剛想離開,誰知那老頭卻說話了,聲音極其微弱:「是你救了我?」

水生愣了一下,接着眯起眼圈發黑、腫地老高的眼睛,使勁地點起了頭,顯然欣喜異常,好像努力做的事終於得到了回報一般。

「哼哼哼…….」老頭只是冷笑了幾聲。

水生當然不明白老頭這幾聲怪笑地意思,不過他仍然很高興,看來這老爺爺身體恢復了不少,因為這他終於有力氣開口說話了呢。水生越想越高興,就好像做了一件大功德一般。

接下來的幾天,水生的生活稍稍發生了點變化,除卻平時仍然被打和做苦力之外,又有了一件讓他感到高興的事,那就是照顧這個不知道來歷的老頭子。

直到有一天晚上,水生如往常一樣來給老頭送飯,他見老頭竟然依著放香爐貢品的桌子坐了起來,不由得高興異常,破天荒地用比較流利的語言道:「你……能坐起來了啊。」

那老頭沒有回答,只是瞧著水生,片刻后,用有些低沉地聲音緩緩道:「你身上的傷痕,越來越多了……」

聽到這話,水生一愣,慢慢垂下了頭,半晌沒有動靜。終於,他還是微微一笑,卻不知為什麼,搖了搖頭。

就在這時,這個自從一出現就顯得異常虛弱的老人,渾濁的目光在剎那間變得犀利起來,隱約有紅芒透出,他淡淡地道:「你想死嗎?」

這突兀的話語令水生一愣,半晌才反應過來,可是他竟面帶微笑、匪夷所思的點了點頭。不過沒過多會兒,又好像想到些什麼,眼中有一絲恐慌閃過,慌張地使勁搖起頭來。

正所謂,螻蟻尚且偷生,何況這個所謂的人呢?

「嘿嘿。」老頭又冷笑兩聲,有氣無力地道了一句:「那就去殺了他們吧。」

門外月輝輕輕撒進,將水生籠罩在蒙蒙yin影中,水生喃喃道:「殺了他們?殺誰?」只不過身體卻微微顫抖起來,彷彿已經想到了某些事情。

「哼哼哼哼……殺該殺的人……」老頭緩緩合上了眼睛,不再言語了。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好似充滿了無盡地殺意,令水生如遭雷擊,整個人劇烈顫抖起來,一雙乾澀的眸子充滿了驚恐,此時此刻,他的腦海中全是父母的身影,水生使勁地搖著頭道:「不要,不要,不要…….」

最終,水生彷彿再忍受不住,急匆匆地奪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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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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