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好，你的外賣

「啊生，該吃飯啦。」廚房裏，一個中年女人對著書房裏的那個人喊道。女人看起來三十五六歲，她的個子很高，一頭烏黑亮麗的短髮，眼角爬上了隱隱可見的幾條魚尾紋。

「來啦，來啦」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蹦蹦跳跳的跑出書房，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子上。

「今天元宵節，爸爸公司很忙，暫時不能回來陪我們啦。我們今晚吃湯圓，吃完了去爸爸辦公室等他下班好嗎」女人看着孩子，寵溺的眼神里泛出與之不匹的失落。

「嗯好！吃完這碗湯圓，我們就去找爸爸！」男孩回答的很認真，腦袋抬的高高的，像在學校被老師獎勵小紅花的時候一樣。

坐在窗前，月光透過薄紗，變得朦朧而迷離，一輪圓月像是罩在夜晚上的潔白面紗，光暈一片。

天不知不覺陰了，風吹起厚重的雲蓋過了月光，彷彿雲層都被壓低了，寂靜的夜顯得格外詭異，墨黑的霧裏彷彿有令人恐懼的力量。燈突然熄滅，房間陷入一片死寂，安靜的可怕，只剩下小心臟頑強有力的跳聲。「媽媽!你去哪了，我好害怕，你快出來啊，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媽媽！」房子被厚重的黑霧覆蓋，黑的像墨，透不出一點光，只剩下小男孩的哭聲。

他猛地坐起，在昏黃的燈光中睜開眼睛，急促的呼吸著，冷汗打濕了全身衣服，耳邊是警笛急促而尖銳的叫聲，頭頂的白熾燈陰晴不定的閃爍著。

又是這個夢。

幾年以來一直重複著做這個夢，偶爾會有點不一樣，但是基本上沒有太大的偏差。他有點慶幸被警笛拉回現實，沒有讓詭異蔓延下去。

拿起杯子，祈生狠狠的灌了幾口水才總算是冷靜下來。

來到窗前輕輕推開窗戶，海風從縫隙迫不及待地鑽了進來，吹動了因睡覺而顯得遭亂的頭髮。老舊的木窗嘎吱作響。手肘抵在窗戶上，任憑海風肆意的吹着，睡衣上的蓮花紋隨着風蕩漾，他看起來二十歲出頭，說不上多帥，但身上有種說不出的憂鬱氣質。

街道對面的警燈紅藍交織，不停的閃爍著雙眼，聯想到最近的新聞，窒息感撲面而來。打開手機新聞，一串刺眼的醒目紅字刺進眼帘——海城驚現連環殺人案！似有頭顱收集怪癖，手段殘忍！

這是一座被世間遺忘的城市，恐怖的禁忌之海包圍了整座島嶼。傳說深海里有數不清的泛著幽光的怪物，只需要一眼，就能讓人迷失心智，葬身於茫茫大海，沒人能走得出去。但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人從海里走進這座城市，他們是被拋棄的人，被世間所不容。大海會奪走他們的一切記憶，只帶著名字降臨。久而久之，這片海有了新的名字——凈海。

咚！咚！咚！沉悶而有力的敲門聲突然響起。祈生猛地扭過頭，看向身後的房門，門把手被一點點轉動，擰的心臟砰砰做響。門一下被推開，扇動着客廳濕悶的空氣撲在臉上，讓人睜不開眼。

「你幹嘛呢，一直關着個門，叫你都沒反應。」男人推開門擔憂的看着他。黑亮的頭髮，斜飛的英挺劍眉，稜角分明的輪廓，宛若黑夜中的鷹。

看着進來的人，祈生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大口大口的吸著濕悶的海風。「你嚇死我了！走路都不能帶個聲啊！」

來的人是趙縛晟，跟他一起合租的室友。也是祈生從海里出來后遇到的第一個人。他們亦師亦友，在這裏共同生活了五年。

「我這不是看你半天沒動靜，擔心你嗎。

又做噩夢了？」祈生給他講過那個詭異的夢，起初趙縛晟還安慰他是沒有休息好。但是隨着日復一日的重複，兩人都察覺到不對勁，吃藥打針都試過，連醫生都束手無策了。

「嗯，還是那個房間，我坐在餐桌上，那天是元宵節，我媽給我做了一大碗湯圓。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我媽，我記不起來我媽的樣子，但是她很溫柔，從骨子裏給我一種從來沒有體驗過的安全感，跟她待在一起，我好像整個心都放鬆下來了。我正想吃一口她親手給我包的湯圓，但是那該死的霧就來了，從窗外一路蔓延進來，直到鋪滿了整個屋子。到處都是霧，陰冷刺骨，濃郁的墨，黑暗中有什麼東西，窸窸窣窣蠕動着身體......」祈生感覺自己正在崩潰的邊緣，如一個人孤零零又冷又飄的懸在崖頭之上，隨時會墜入萬丈深淵，壓抑的快要喘不過氣。

見此情景，趙縛晟捏住了祈生的手臂，拍了拍肩膀「沒事沒事，冷靜一點，不是還有我陪着你嗎，我們一起調查真相，一定可以破開那團迷霧的。」

起伏的胸膛慢慢平靜了下來，發紫的手撐著一旁的書桌慢慢靠了過去「是呀，那麼多年了，都已經習慣了，我怎麼還這麼激動。還好有你在一旁陪着我。」抿緊削薄的唇苦笑了一下，轉頭看向窗外遠處的高樓大廈，海風攪動着劉海，頭髮在眼皮上輕掃，像是要撫平緊皺的眉毛。

對面的警燈越來越刺眼了。

「哎呀，看開點，未來還遠著呢，我們好好過好當下。我剛剛點了個外賣，一起吃點，喝點，所謂一醉解千愁，今晚咱們不醉不睡。」

「哎？不對，這騎手怎麼半天不動啊，我打個電話問問。」說着趙縛晟就播了過去「喂？怎麼回事啊，外賣怎麼半天不動啊？什麼！灑了！」瞬間抬高的音量震的坐在一旁的祈生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我不管你什麼下雨天路滑！灑了就是灑了，我自己聯繫客服退款，你就等著差評吧！」趙縛晟直接就摁掉了電話，抄起手機就要在客服那裏寫一串小作文來宣洩他的不滿。

一旁的祈生看着他這個樣，正想要笑話一番，卻感覺左手手腕處傳來了鑽心般的疼痛，像是有什麼東西要破殼而出，疼的睜不開眼。右手緊緊的捂住了手腕，晃眼看去，只覺得有一團濃郁的黑在皮膚里翻騰，像夢裏那詭異的霧。

頭頂的白熾燈發出痛苦的哀鳴，只堅持了幾個呼吸，就徹底暗淡了下去，小屋內伸手不見五指，只剩下趙縛晟犀利明亮的眼神與海風嗚咽般的呼嘯聲呼呼作響。

頭痛欲裂！祈生只覺得這一幕那麼的相似，強烈的不安湧上心頭，眼睛死死地盯着門口，感覺下一秒黑霧就要翻湧進來。這一刻，只感覺心裏有什麼東西要破繭而出，向世間宣洩它的不滿。

「咚！咚咚！咚咚咚......」卧室外的房門傳來了沉悶壓抑的敲門聲，一下一下，像是扣在了心臟上，讓人喘不過氣。

屋內的時間像是陷入了泥濘的沼澤，只剩下一片詭異的寂靜。

「你好，你的，外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