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豬肉

春去秋來，年復一年。

盼望着，盼望着，孩子們終於長大了些，日子終歸還算有盼頭兒。

一九九五年的春節，家家戶戶都在準備着年貨：磨豆腐，炸豆腐；蒸年糕，炸油條；煮肉，剁肉餡兒，那時，一斤豬肉配三大顆白菜！

孩子們最盼望的就是過年：有好吃的零食，有相對好看的衣服，還有餃子可以吃。而大人們卻總為「怎麼過年」而發愁，畢竟每過一個年，預示著這個月，開支會增加到以往一個月花銷的至少一倍。

李雪最盼望過年，雖然她是個女孩兒，但是她最喜歡的就是過年殺豬的時候了。

因為李雪特別愛吃豬肉！

村裏年輕力壯的男人合力把一頭二百多斤的豬五花大綁，還有兩個人，分別按住豬的尾巴和耳朵，防止豬亂動。綁好后，將扁擔從豬肚下方穿過，抬起豬身放在板凳或案板上。這時，需要另外一人眼疾手快地朝豬的脖子刺一下，伴隨着慘烈地嘶吼叫聲，鮮紅的豬血像流水一樣淌入提前準備好的水盆里。大家都知道，這算完成了一大半工程。

以上場景，李雪因為好奇，見過一次。以後再也不忍心看了。

但是，她喜歡看豬徹底斷氣后，人們剃豬毛的場景。因為她覺得豬肉距離嘴巴就差最後一步了。

那時候，家家戶戶都有一口大鐵鍋，尤其是村裏集體「屠宰場」——過年殺豬的地方，那口大鐵鍋簡直是李雪見到的最大的鍋了，直徑都有兩米左右！

李雪總是喜歡湊到跟前兒，李金默總是讓她離遠點，說那地方不衛生。濺一身，臭乎乎，髒兮兮的。可是她呢，根本不把李金默的話放在心上，早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她看着死豬被開水燙，豬毛一點一點被刮下來，心想：美味的豬肉，我來了！

可是，她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很久的豬肉，最後分割完，李金默拿到手的，也不過20斤左右。

她疑惑地問她爸爸：「爸爸，這豬不是咱們自己家的嗎？其他的豬肉怎麼不帶回去？這麼點豬肉，都不夠吃的！」

一邊說着，一邊嘟著小嘴兒。

李金默笑嘻嘻地說：「這豬是咱們家的，剩下的肉要賣錢的，20斤夠了，你們吃就行。」

李雪大失所望，只盼著快點回家，媽媽能給她炒盤豬肉，美美地飽餐一頓！

李雪三步並作兩步，一路小跑着回家。在她軟磨硬泡下，又是撒嬌，又是裝委屈，她媽媽才答應給她炒一盤肥肉黃豆芽。黃豆芽還是李雪媽媽，自己發的豆。

在這間四面牆壁被柴火熏的黑黢黢的廚房裏，李芬，左手不停地往灶里填玉米秸稈，右手也不斷地賣力地拉着風箱。一會兒還時不時地起身去翻炒鍋里的菜……

玉米秸稈不禁燒啊，煤又燒不起！

做熟一頓飯，需要從院牆外抱進廚房大約六七捆玉米秸稈。

沒法大功夫，肥肉炒黃豆芽就做熟了，拿玉米秸稈產生的灰塵和菜的熱氣，混在一起，瞬間感覺整個廚房裏都是人間煙火氣！

李雪媽媽招呼她的四個孩子過來吃肉，四個人都如餓狼般朝這一小盤兒菜撲過來。李英和李東都不愛吃肥肉，李麗一副可吃可不吃的樣子。只有李雪對肥肉心心念念了許久。

李雪像久旱逢甘霖一般，狼吞虎咽，吃得正津津有味之時，她媽媽一把奪下她的筷子，教訓道：「光你自己吃肉，別人不吃了？哥哥姐姐還摸得着嗎？」

李雪傻眼了！

但是，她又不知怎麼辦，怎麼說。擦了擦嘴巴，抹掉了嘴上豬油的香味，心裏只剩下委屈、苦楚。

從那天起，李雪就再也沒有吃過肥肉！

直到她多年後的某個假期回來，李芬做了很多菜。當時她還對着李雪感慨著：「現在家裏誰也不吃肥肉了，唉，當時真怪我，不該那麼說你，以前你可喜歡吃肥肉了，大口大口吃得可香了，自從媽媽說了你以後，你就再也沒有吃過肥肉了！」

「我都不記得，沒事兒的，媽。」

小的時候，我們總是有自私的一面，而我們的自私，卻換化成了多年後，父母對孩子的一種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