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4寧交割

第5章 4寧交割

金陽皇宮正乾殿巳時

祁樂帝在龍椅上肅然危坐,這個十二歲的少年,就像一座雕像一般,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改變。

他一直記得小時和父親的對話:

「為什麼龍椅要設計得這麼難受呢,那麼多雕刻,硌得屁股疼。」

「因為要時刻提醒坐的人,永遠不能懈怠,要是坐得舒服了,就離死不遠了。」

「那為什麼只能坐一半呢?」

「因為要時刻提醒自己,後面那一半,是天下蒼生。」

自登基以來,即便那晚血灑龍椅之時,他危坐的模樣也從未改變。

作為東洺王朝第四代帝王,他還有太多的事要辦,但自己鋒芒已露,接下來的每一天,都沒有任何借口和偽裝了。

祁樂帝對自己刻意樹立的強敵感到很滿意,這敵人不但又給了自己一些時間,更像一條鯰魚攪動着整個朝堂,在他眼前,因那四寧交割之事,除了三公和常大將軍肅立不語,殿上的大臣已經吵得不可開交。

他仔細的觀察著每一個人的表現,有些聲淚俱下不斷大呼祖宗基業怎可拱手讓人的多半是和四寧沒多大利益關聯的,有些在和馮劫爭辯願意遷回的官員、百姓要如何安置,土地建築應該如何置換的大抵是財產利益受到損失或者想小撈一筆的,而在一個角落的左采令馮興(負責礦產、木材等自然資源採集的官)卻一言不發,祁樂帝看了一眼司宇丞相,丞相心領神會轉身大呼,「靜!」。

大殿瞬時安靜下來。

祁樂帝問道,「馮令為何不發一言?」

馮興心中多有盤算,但卻沒想到皇上注意到自己,一時有些失態,舉笏回道,「臣近日因四寧之事多有心憂,一時失了神。」

「馮令不妨說來聽聽。」

「只因那四寧礦產甚豐,境內一座金礦,三座鐵礦,四寧有海有山,木材沃土漁場皆豐,卻賜予了那葉氏,實在心有不甘。雖只需將我令下能工巧匠盡數遷回,便可廢置礦藏,但江湖中能人異士不少,恐能將其重新啟用,對我國大為不利。」

此時滿朝文武除三公和常大將軍外,並無人知此事的來龍去脈,都只以為皇上為了拉攏江湖中人才賜予葉家,敕令中雖言明如八年之後,四寧百姓塗炭,百業荒廢,東洺便要取回四寧,但在諸公心中,並未把此話當真,皆以為只是官禮之言。

「孤與葉信約定之期為八年,八年之後,如若葉氏手中的四寧,比在孤的手中更好,別說區區幾個礦藏,孤將這東洺國送與那葉氏又如何?先皇言:德不配位,必有殃災;才不堪任,必遭其累。諸公應該多想想,如若那四寧在粗鄙的江湖中人手中卻比在你等滿腹經綸之仕手中更佳,又有何面目居於這朝堂之上,受天下百姓供奉。如若四寧八年後荒廢隕落,成了那江湖狗盜聚集之地,孤必親率二十萬大軍,取回四寧,以安天下民心。」

眾朝公聽得皇上此言,只得面面相覷,不知如何回應。司宇丞相經過皇葉金針一案,深知眼前這個少年帝王心思之嚴密,遇事之果決,行事之兇險,更甚先皇,自己身為兩朝重臣,第一次感覺到這東洺國即將迎來一番巨變,這巨變的原點,自然是這御賜的四寧,但東洺,將迎來什麼,他無法確定,只是心中凄苦暗忖道,莫要待自己猜出他心意之時,又已入無從選擇之境地。

「吾等必將協心戮力,視民如子,成千古盛世,必使那四寧州內百姓對我東洺趨之若鶩,

心嚮往之,與我東洺王朝官民一體,共享皇恩!」司宇丞相大呼道。

常大將軍聞言心裏暗罵一聲,這狗老兒說話真好聽,這馬屁拍得簡直山崩地裂。

但面上卻只得和滿朝文武一般山呼,「官民一體!共享皇恩!」。

祁樂帝聽得也甚是舒服,微笑起來,對馮劫說道,交割細節可曾妥當?

「已然妥當。」

「說來。」

「一、四寧州府及各縣官員將全州戶籍一式兩份,留與葉氏一份,另一份帶回都城述職,官員及家眷回都後由御史台再行安排。

二、凡戶籍所載,皆可於分割之日起一月內,自由選擇去留,留下則除東洺籍,之後無論因何原因,再入我東洺戶籍者,編為賤籍,除皇恩開釋外,世代不得變更。

三、軍戶一律隨籍遷回,軍田由太尉府按原籍田畝數再行劃定。所有兵器、軍甲,軍馬一律隨軍遷回。四寧三面皆為我東洺城邦,安全無虞,臨海一面如遇海賊,由四寧自行防務。

四、四寧之人頭、田畝賦稅自交割之日起停納。

五、境內我朝修建之工事或屋宇,如府邸、郡縣、礦產、林場、漁場、樂坊等,以租賃方式按年向四寧收取租金,如遇損毀的,以當時重建之價追回。

六、四寧之錢幣,可沿用我朝,也可自行建制。

七、兩地民間正常通商,官家物資買賣每月一次,互市設於兩境交界郡縣之內,誰設立,誰管理。互市交易之賦稅參照東洺與外疆交易之賦稅進行辦理。

八、四寧未定之刑案,已服刑獄之人,在籍之役民,可由四寧自行處置。

以上,請吾皇定奪!」。

此交割方案早已呈至祁樂帝,相關部會也早已得到抄本,此刻不過走個朝堂過場,但因為四寧本為東洺國第三大州,利益牽扯甚廣,馮劫念完,朝堂依舊爭論之聲不絕於耳,均想在未定之時,多為自己的家族爭取幾分。

祁樂帝已不打算再行拖延,便道,「馮大夫此案尚可,但執行時需注意安撫氏族民心,嚴防民變,孤就拜託馮大夫親至交割,常大將軍可親點近軍萬餘,一是協助官民回朝,二是帶孤行天子令,如若有人在此刻另生事端,不論官職大小,氏族遠近,就地斬殺!」

常渠自正乾殿之變后,一直在外城駐紮,多日無事甚是無聊,此刻終於可派上用場,十分開心,舉笏呼道,「諾!」轉身面露兇相,盯着滿朝文臣,爭論之聲瞬時小了很多。

「各位朝公可還有異議?」

宗青太尉率先回復,「臣附議!」

一看軍政兩公均已表態,滿朝文武再也無話可說,只得紛紛舉笏山呼,「臣附議!」

「退!」

祁樂十二年,四寧國元年,兩國長達八年的博弈,從此拉開帷幕。

遠在百里之外的四寧,就這樣毫無預警的被改變了。

晴空萬里,烈日從地面捲起一陣熱浪,青草都已被烤得卷了起來,目力所及的盡頭,模模糊糊的看到有一行人緩緩走來,打頭的道士搖鈴呼喊,「蓮花朵朵開,魂歸故土來」。隊伍的最後,一匹黝黑的絕影寶馬上,一個中年人低着頭緩緩走過,從四寧出發時,他是傲睨天下的天下第一劍,歸來之時,他已顯幾分波瀾老成,因為從他入城這一刻起,這四寧城,便完全壓在了他的身上。

四寧城門口跪着三十七名內穿墨黑長裳,外披純色麻衣的懷劍山門徒,當頭三人,葉懷安,葉無衣,葉悠悠,乃是名震天下的也門三劍。

大師兄葉懷安三十有餘,入門最久,懷劍山大小事務均由他操持,做事十分老成,第一批入懷劍山一共四人,最終三人殞命,這懷劍山的「懷」字便只有他一人,葉信希望他平安一世,故出師之時,改了單字安。

葉無衣本是窮苦人家的棄子,葉信偶遇於路途,抱回懷劍山養大,親如父子,成長之時葉信發現他悟性極佳,便正式收徒,懷劍山在外的各種江湖事務,都是葉無衣主持,尋常江湖人或許無緣得見天下第一劍,但卻能時常找上這葉無衣。

葉悠悠是三劍中的唯一女人,名曰悠悠,風華絕色,哪知絲毫沒有悠遠閑適之意,喝烈酒騎烈馬,快意恩仇,論灑脫遠超尋常男子,論武功也絲毫不若另外兩劍,每月有一半的時間都在找人打架,另外一半,在和昨晚打架之人一起醒酒。

葉信並沒有在城門停留一刻,甚至都沒有看一眼懷劍山眾人,只是漠然的看着前方,緩緩入城。

「蓮花朵朵開,魂歸故土來」。

無人哭泣,無人出聲,天地一片肅殺。

三人日前已接到師傅手書,手書只有短短一行。

「靈俞殞命都城,四寧交於懷劍山。」

看見師傅帶着師娘的靈柩緩緩駛過進入城門,眾人起身默默的跟在隊伍之後。

往日的四寧城熱鬧非凡,市井之聲不絕於耳。此刻全城家門緊閉,偶有小孩探出頭來張望,也被大人拉回。

四寧交割的敕令,早於七日之前送至四寧州府並已沿街張貼告示,州府已開始進行全州大規模的遷徙準備。四寧百姓雖時常受懷劍山庇佑,沒有惡霸盜匪橫行於市,但真正養家餬口的營生,卻受的是廟堂之上的一言一語,你讓他們平日裏大罵狗官當道可以,到了抉擇全家生計之時,思考總是現實的。此刻大部分人都不知如何抉擇去留,人心惶惶之間,竟無一人跟隨沿路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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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堂之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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