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皇衛金針

第3章 皇衛金針

寅時西城蘇宅

燈火通明,人影重重,狹窄的巷道站滿了黔首衛和金陽府兵,蘇宅院內跪着二十三人,與黔首衛的記錄一致,女眷被嚇得不住啜泣,跪在第一排正中的男子便是蘇家家主-蘇晉,雖神色黯然,但也挺直了身體,夏夜雖只微涼,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也讓星眉劍目的蘇晉微微顫抖,他自從周宅出事,就一直預感不好,今夜也算是應驗了。

蘇家在江湖上以製作暗器為生,以打造鏢類的通用暗器為主,使暗器的本事倒是不大,蘇晉比上一代人高明一點,算是能制能用的好手,但如說去比風雷、暗武兩大暗器世家,卻還差了不少火候。幾十名官兵把蘇家上下翻了個遍,找出各類暗器模子,便把蘇家所有人上枷帶回了州府大獄。

昏暗的刑房內,尹總尉舉著一張載着周靈俞屍身傷口拓印圖案的白紙問蘇晉,「蘇師傅,聽聞您是暗器的行家,今天特地請您過來就是幫忙參詳一下這是什麼個暗器造成的?」

蘇晉進得大獄時,已被取了枷,只是重新戴了手上鐐銬,藉著昏黃的火光,拿過白紙細細看了起來,但怎知,越看越是驚心。

白紙上大部分都是空白的,只是居中拓印了由六條有弧度的線條圍成的一個圓形圖案,遠看就像一個圓被六條完美的弧度十分精確的做了六等分割。一般的暗器尺寸至少是這圖案的三倍大,在如此小的體積上,做出如此精確弧度和等距,在當時,需要具備極高的製作工藝。

這樣的暗器,天下只有一種:皇衛金針。

皇衛金針未發出之時的樣子很像納鞋底所用的粗鐵針,只是稍粗幾分,當暗器發出進入人體受力后,會自動展開六角尾翼,無論暗器是否貫通身體,這個尾翼都能在體內造成極為致命的撕裂傷。如果力道強勁貫通人體,就會在出口處造成白紙上的圖案。

這種針需要用極為特殊的模具進行多次壓制,這也是最具機巧的環節,因其工藝的隱秘,也就造成了獨一無二的「針」。

「針」還能說是良心巧匠的神來之筆,「金」卻是皇權霸道的直接體現。

本來金礦的開採歷來就只有皇家可為,這刷在針上的金色卻是用剛剛開採出的金礦在針體上反覆擦拭然後高溫附着而成,未經提煉的金礦含有大量的鉛、汞等有毒重金屬元素,毒性霸道剛猛,可說九死無回。

這就是至霸暗器皇衛金針的由來,內臟撕裂傷與重金屬中毒的疊加,中此針的人根本沒有一分活命的機會。

皇衛金針只有御禁皇衛持有,而能讓御禁皇衛行事的,天下只有一人:祁樂帝。

換句話說,被此暗器致死,本身就代表了皇帝的意志。

御禁皇衛終身僅守於皇帝身側,不會與朝堂或江湖有任何交集,他們的人數、武功、兵器歷朝歷代都是皇家機密,江湖上的傳聞,大多也只是猜測,這是一群從出生起便對這世界隱形的人,而這暗器對絕大部分人來說,也是不存在的,所以整個黔首衛、金陽州府直至司宇丞相沒有一個人能識得這金針圖案。

但蘇晉認識,因為這暗器的設計與製法,是蘇家的!

尹總尉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抓鬮抓出來的,偏偏是這天下為數不多,識得這暗器的。

蘇家沒有聲名鵲起,恰恰是因為這皇衛金針。本朝開國之時,兵器局向民間徵集各類暗器製法,江湖兩大暗器世家不願服務朝廷,只是象徵性的給了幾個應付圖案,

而蘇家卻視此事為揚名機會,蘇家家主潛心製作了這環形金針圖案,因其破空聲極小,卻能造成極高的致命傷,十分適合皇宮內院絞殺刺客或暗殺之用,設計完成後起名「皇衛金針」交予了朝廷,其實蘇家自己也不知道當時這圖案到底錄用沒有,因為很快兵器局便被取消,所有的皇家兵刃均由太尉府督制了,祁樂帝已經是東洺朝第四位皇帝,也從未有人找到蘇家要求開模煉製。

但蘇家卻因此在江湖中被視為異類排擠,完全邊緣化了。老家主鬱鬱而終,這金針圖案和製作要訣便被當做傳家寶留傳下來,希望有一天蘇家有人能進得太尉府打造出這皇衛金針。

而此刻眼前的金針圖案,卻明明白白的告訴這位蘇家後人,如果黔首衛愣頭愣腦的拿着皇家金針在問自己認不認識,無論怎麼回答,自己都離死不遠了。

其實葉信進都城當晚,也來跟自己確認過皇衛金針的形狀,被自己搪塞過去了,後來聽說葉夫人病死都城,自己就知不妙,當即燒了圖案和要訣,本想外出躲一躲,但是皇城戒嚴無路出城,這一耽擱,禍事還是來了。

看着蘇晉神色有異,尹總尉也覺得奇怪,按他預設的過程,蘇晉斷然不識然後大叫冤枉,自己便可用上大刑,然後再圓個故事,把一干人等按律論處,這差事便算交了,然而眼前這人卻雙眉緊鎖不發一言,難道他真認識此物,自己還撞了大運,起獲真兇?

「大人,在下技工潦草,見識不多,剛剛仔細看過,確是不識得此物」。蘇晉思慮再三,說認識必死無疑甚至是株連之罪,無論如何,都只能不認識,即便自己死在大獄里,至少家人不受牽連。

「蘇師傅,您這可沒說老實話,我審過的人犯沒有一萬也有八千,真真假假,我還是分得清的...街坊鄰里的,您可別逼我用刑啊。」

「大人,這圖案實在太小了,火燭也不亮,剛才仔細看了才看清,您可看看在下做的暗器,至少比這個大五倍有餘,這暗器做的實在精緻,在下確實沒有這個本事啊,要能做這種暗器的大家,又怎會結交我這麼一個小匠人啊!」

「蘇師傅謙虛了,您也是姜須府有名有姓的大家,我勸您還是儘快說與我聽,這案件上頭很重視,得不了一點消息,我怎麼跟上頭交代啊!或者我把您夫人接過來,你倆商量一下。」說完使個眼色,旁邊的獄卒心領神會即刻跑出去帶了蘇夫人過來。

爐火更盛。剛剛和顏悅色的問話過程,很快就變成了撕心裂肺的喊叫。

圓形的刑柱上,蘇夫人被雙手吊起,腳上只有腳尖能堪堪觸地,但因為身軀並沒有被固定,稍有移動,腳尖就無法落地,重量全在被吊住的雙手上。

獄卒根本不聽蘇晉喊叫,沾了水的牛皮鞭重重的抽打在蘇夫人的身上,很快,輕薄的夏衣滲出血痕。

「啊....別打了,求求你們,別打了,啊.....」

蘇夫人平時哪受過這種刑罰,不斷的呻吟求饒。

蘇晉更是手腳並用的給尹總尉磕頭,但此時尹總尉已覺有異,不得出結果,怎會停手。

長久的辦案生涯,讓他深知,刑用在主犯身上,大多是不起作用的,找到弱點,才能得出結果,而女人,通常是男人的弱點之一。

五十四鞭,蘇夫人便已經昏死過去。

「報名冊。」

「稟大人,蘇家長子一人,庶長子一人,庶女一人,門徒七人,賤籍男奴三人,蘇家女眷九人,有:側室一人,偏室一人,陪嫁婢女四人,賤籍女奴兩人」。

「蘇師傅是否需要留後?」

尹總尉此時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必須得到結果的陰狠之人,沒有什麼事情是他做不出來的。

這種陰狠,完完整整的傳達到了蘇晉的眼前。

而蘇晉,也完全明白了此時只能以命換命了。

「畜生!」

蘇晉大喝一聲,身形暴起,使暗器之人,本就練的是輕巧功夫,即便鐐銬加身,也並不影響其身法,只見其原地一縱掠過尹總尉頭頂,卻在半空中硬轉身軀雙手抱拳直直往尹總守尉頭上砸下。

黔首衛總管都城治安,尹總守尉雖是靠家族上位,但能放到這個位置的,又怎麼可能是個草包,經驗和武功都足夠老成,他一直都在等著蘇晉遲遲未到的亡命一博!

他知道人一定要嘗到了絕望,才容易馴服。

就像人只有無能為力的時候,才會跪拜鬼神。

而在這個暗無天日的牢獄里,他就是鬼神。

終於來了!

尹總尉側身避過的同時,旋身一腳踢向剛剛下落的蘇晉腰間,「砰」聲響起,蘇晉閃避不及整個人被踢飛到牆角,只覺後背似有肋骨斷裂。緊接着風聲再起,尹總守尉腿已在眼前,蘇晉忍痛閃避,直奔旁邊的獄卒而去,因為那獄卒是他此刻唯一的希望。

而獄卒也同時向他撲來,蘇晉單腳蹬地,凌空用膝蓋頂向獄卒胸口,胸骨碎裂,獄卒應聲倒地,蘇晉腳下不停,往獄卒左腰上一踢,獄卒的隨身匕首彈向半空。

腳下多了這一步,後背又吃了追到的尹總尉一拳,鮮血從口噴出,蘇晉忍痛接住剛剛落下的匕首,往左邊牆上借力一蹬,身體凌空突然斜飛出去,戴着鐐銬的雙手向身後的尹總尉側身擲出匕首,破空聲起,尹總尉的身體重重跌落,匕首直沒入右肩,他也十分清楚如果蘇晉不是戴着鐐銬,匕首現在就應該在自己頸部了。

蘇晉見並未一擊誅殺,立刻掠向躺在地上的尹總尉,但後背猛的被重物擊打,生生摔出一丈有餘,試圖奮力爬起,口中鮮血再次噴出,癱倒在地。

這電光火石的亡命一博,很快就因離得最近的黔首衛趕到而結束了。

而剛剛燃起的熊熊怒火,也隨着尹總尉匕首拔出時的一聲冷哼而無力的熄滅了。

「蘇師傅,剛才你搶了匕首,應該割了自己喉嚨的。」

刑房。駭人的州府十六件刑具俗稱十六閻王,此刻在屋內正中央的木台上完整的排開。

蘇晉,蘇夫人,側室,偏室,長子,庶長子,庶女。均被手腳分開固定在鐵質大字刑具上,刑具表面上佈滿了極短但並不鋒利的尖刺,初時只覺扎背,但隨着受刑時身體扭動的頻率增加,整個背的皮肉就會被慢慢的刮開,即便其他刑罰都是施於正面,下了刑架,背部的大面積傷勢也會時時刻刻刺激著受刑人的神經阻止其入睡,趴卧不得。

平時本本分分的蘇家人哪見過這等陣仗,哭泣求饒聲不絕於耳。

「煩請蘇師傅告訴我剛才的圖案,誰製成,誰使用。街坊鄰里的,莫要讓彼此為難。」

尹總尉彷彿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草草包紮后,又恢復了剛進來時的和顏悅色。

蘇家庶女剛剛及笄,最先忍不住求饒聲起,「爹爹....爹爹,嗚嗚.....」

蘇晉此刻心內正如瘋魔一般的計算著全家的出路。

不說,全家受辱,活命的機會微乎其微。

說,黔首衛顯然不知道這是皇衛的暗器,當他們知道時,必定知道大禍臨頭,自己勢必是第一個被滅口的,活命的機會更加渺茫。

而蘇晉此時如果知道這暗器直接導致葉信夜闖皇宮血濺龍椅,恐怕早已失了神志。

「脫衣!」尹總尉陰惻惻的說道。

幾個獄卒一擁而上,吊著的女眷瞬間被扒了個精光,雪白的身體和這昏暗的刑房,逐漸交匯形成了一副最原始兇殘的景象。

「畜生.....爹....別碰我...啊...」慘烈的嘶喊聲衝破耳膜。

蘇晉被撕心裂肺的喊叫頃刻間拉回了現實,抬眼望去,獄卒還在木台慢悠悠的挑選用哪個閻王來折磨這些女眷,女眷們不住的扭動裸露的身體想要躲避各人的眼睛,刑具表面的尖刺隨着身體扭動,開始一遍一遍的刮下她們背部的血肉。

「我說!」蘇晉再也來不及思考,大喊道。事到如今,想活,只有賭命了。

尹總尉叫停了獄卒,卻絲毫沒有給女眷遮蔽衣物的打算。

蘇晉知道現在求個體面沒有意義,只大喊道,「我要見宗青太尉!我要見宗青太尉」!

尹總尉楞了楞,冷笑了一聲「呲,你算個什麼東西。繼續用刑!」

蘇晉雙目圓睜,瘋狂的在刑具上搖晃吼叫着,「這是皇家的事!你敢知道嗎!你敢知道嗎!」

尹總尉看着眼前的瘋樂一般的蘇晉,不禁有些擔憂,便擺了擺手叫停了獄卒並說道,「你們先出去,近處不可有耳。」。

獄卒遠去,蘇晉並未停止他的瘋狂,依然狂吼著,「你敢知道嗎!你敢知道嗎!」。

尹總尉拎起地上的水桶潑了過去,跟着又是十幾巴掌扇到蘇晉臉上,蘇晉才慢慢恢復了理智,抬眼看去刑房只剩下尹總尉一人,卻看見女眷們還赤身裸體吊在刑具上,便又吼了起來,「給她們衣服,給她們衣服!你這個畜生!給她們衣服!」

尹總尉怕斷了這重大線索,便挑起地上的衣服隨意把女眷們遮蓋幾分。轉頭看看蘇晉也比剛才稍微冷靜了幾分,心中鬆了口氣,暗忖道:「可別突然嚇傻了才好」口中卻問道:「什麼皇家的事?」

蘇晉卻哈哈狂笑,又吼道「你敢聽嗎!哈哈!你敢聽嗎!」,尹總尉氣不打一處來跳將起來,隨手抓了一個物件扔了過去罵道,「你他娘的,給你爹好好說話!」。

蘇晉突然整個人都變得陰沉起來,一字一句的說道「那是皇衛金針,御禁皇衛!」。

不等尹總尉追問,蘇晉隨即快速把金針的來龍去脈全部說了一遍。

細節太多,尹總尉不得不信,突然反應過來這廝一直在裝瘋賣傻,就是想讓自己脫身不得,心中暗罵,「這水,真他娘的渾。」。

刑房的氣氛突然變得詭異起來。

滿身血痕被吊著的反而一臉輕鬆,衣冠齊楚坐着的反而雙眉緊皺。

尹總尉當然知道御禁皇衛這四個字代表的意義,初看屍身傷痕時也知道這暗器絕非凡品。

但他不知道的是現在自己手握的線索對司宇丞相是利是害,自己畢竟離三公太遠,也無法判斷丞相內心想要的是什麼。多想也是無益,一跺腳出了刑房直奔金陽州府而去。

進得州府,尹府台聽畢獄中發生的事,同樣不敢拿主意,帶着尹總尉匆匆趕往丞相府。

「這如果真是皇衛金針,那是不是皇上.....」尹府台小心翼翼的問道。

司宇丞相厲聲道,「你個蠢貨,如果是皇衛動得手,皇上為何還限期讓我查?」

尹府台這就放心大膽的說道,「那就必是宗青老兒讓這東西流出去的,皇家兵器只由太尉府督制,這老兒絕對脫不了干係,不然那蘇家為何要見宗青老兒,熬不過刑想自保罷了,丞相放心,明早上朝,我必讓他自戕殿上!」

司宇丞相根本不願搭理這個蠢貨,這尹府台唯一可取之處便是言聽計從,從不擅斷,不然自己絕不會讓其領都城府台職的。

想及那晚正乾殿上祁樂帝的陰狠決斷,再加上近日上朝,越來越感覺自己琢磨不透這個僅十二歲的少年,司宇丞相不禁在心中反覆推演了起來,「無論因為何種原因,只要確實是皇衛動的手,皇上又在殿上受了大辱,該不會再糾結此事才對。

除非皇上並不知發生何事,生死之際,也不可能在殿上與人論嘴,只得硬撐后再回頭找這緣由,這才命我查辦。但如果真是這樣,皇上大可親命皇衛暗查即可,明查此事,悠悠眾口,不但天下皆知葉信夫人被人刺死都城,等於給了葉信一個十分正當的理由,要是查無所得,對我等處罰,豈不是對葉信低頭?難道皇上知道這事我一定能查出?」

思及此處,司宇丞相急忙問道,「這人是你拉來頂罪的是吧?」

「這....下官...」尹府台支支吾吾起來,心想這不是你讓我乾的嘛。

「我不是追究這事,你給我一五一十的說!」

「與府台大人無關,是下官自己決斷的,請丞相責罰!」尹總尉倒是十分乾脆,其實他也知道這話只能自己說了。

司宇丞相急道:「完全是你自己的決斷?他的名冊是你點的還是受了其他人的暗示或誤導,你好好回憶!快!」

聽丞相一言,尹總尉也反應過來這事確實有點過於巧合了,那麼多武林世家,自己隨手一點,就能點到認識這極其稀有的皇衛金針。

而自己並沒有用多少重刑,他就立刻咬出宗青太尉。這案子查得也太順利了些。

想到這些,尹總尉不禁額頭冒汗,只得道聲,「可否容下官回衛里仔細翻查回想?」。

司宇丞相卻是不允,「就在這想,要什麼我給你調。」

尹總尉也不敢爭辯,便坐下仔細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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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堂之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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