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活不下去了
這是普通的一天，風和日麗。
站在平坦的山頂上，面向北方可以看得到整座海邊小城。回頭面向太陽，是一汪圓圓的、藍綠藍綠的、反射著淡淡陽光的、靜幽幽的水。
「死在這汪里可真值了，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碧綠漂亮的水！」
站在太陽下的男人叫李鑫雨，是一名軟件測試工程師，他不會游泳。
李鑫雨留着最普通的短髮，明顯的抬頭紋，戴着一隻黑邊方框的眼鏡，濃眉大眼，歐式大雙，皮膚有點黑，胖胖的。打扮也很普通，肥大洗舊的紅色文化衫，厚重呆板的黑色運動褲，除去一雙鞋頭彎折、足下斷底的中低端運動鞋，他渾身上下只剩一條緊身內褲。
在他面前，這個山頂上盛滿水的地洞，城裏人會浪漫地叫做「湖」，在他老家那裏就叫做「汪」，一個天然的、很深的池子，池子裏是不流動的死水。
「唉！想想來廣潤市也四年多了，這麼美的景色，竟然在臨死的時候我才發現。」
「再見了，人生。」
「再見了，李鑫雨。」
「我在這個世上了無牽掛，願地獄沒有貝塔，願下輩子、下下輩子、生生世世沒有貝塔！」
李鑫雨閉上眼睛，張開雙臂，溫熱的風吹過他胖嘟嘟的臉龐，他享受着臨死前最後幾秒鐘的愜意和恬淡。
Shit！
「老子當年好歹也是半棵校草，如今竟淪落到，連臨死前都要靠回憶《泰坦尼克號》上的『Ujump，Ijump』來自嘲我這潦草的半生，連個心愛的女人都沒有。」
想到自己死後，這個世界上也沒個女人為自己淚流滿面、殉情絕命，李鑫雨冷笑了一聲。
「罷了！」
撲通！
說干就干，人狠廢話少。
只聽見悶悶的一聲，他寬似閃電的身影便沉沉墜進了汪里，再也不見了蹤跡，再也聽不見聲兒響。
哎！
好一個有為青年，可悲，可嘆！
平坦的山頂上，依舊風和日麗。碧綠漂亮的水面上，蕩滌著波光粼粼的橫紋。
一切都還是，靜幽幽的。
靜幽幽的太陽。
靜幽幽的小草。
靜幽幽的山坡。
直到……
「死在這汪里也算值了，雖然小了點兒，但看起來和峇里島的顏色差不多。」
「唉！也不知道人溺死以後是個什麼樣子，我爸媽來撈我的時候，應該會哭吧？」
「可惜了我這副皮囊，要消失在這沒有人煙的山頂上了。」
現下爬上來的，是一位小白臉，人還算帥氣，白衣白褲，短劉海乾巴巴的，白白的臉頰，單眼皮，小鼻子，粉嘟嘟的小嘴，整個人透露著倔強和拼勁兒，就是嫩了點。
「哎呀，累死我了，把我累得筋疲力盡，然後再去閻王殿？那可不行，我得趕緊歇歇，黃泉路上，依然要保持優雅！」
這小白臉「噌」地一下就癱坐在汪邊的草地上，氣喘吁吁地呼吸著風的味道。
他獃獃地坐了不知多久，便從褲兜里掏出一支象牙白色的錄音筆來，面色凝重地打開。
「木木的家人們，木木的老師、同學們，木木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姥姥、姥爺，木木其他所有的朋友和親人們，你們好！我是木木，今天是最後一次給大家送福利了。今天給大家播一個《我生命的最後五分鐘》。
謝謝大家！
我是木木，
大名趙林森。
我出生的時候，我爺爺去給我算命，說我命里五行缺木，所以我爺爺就在我的名字裏加了5個木字，希望我這一生圓圓滿滿。
我們家住廣潤市學府新城小區，我是育才中學初四十班的體育委員，校文學社的副社長。
我今天和語文老師吵架了，因為我和同學上課遞奶茶。本來我也知道這樣不對，可是我們班幾個學霸和喜歡我的女孩子都看着我呢，我如果不把奶茶從吳倚天那裏拿過來，那我還有面子嗎？語文老師批我，我只能避重就輕，既保護自己，還要不傷害別人。可是她就不能給我留點面子嗎？她又不是班主任，管那麼多幹嘛？
我也不想死，我化學作業好不容易寫完的，都沒來得及交上去呢！
可是我……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我作為一個全校聞名的『公眾人物』，我不能出爾反爾。
言既出，行必果。
他們一定會後悔的，別急，一會兒我到了那邊，很快就能收到他們的懺悔信了。
不過……
可是……
我有點害怕，我不想死……」
正說着，趙林森就哭起來。
這時候，他原本俊俏秀氣的臉，開始微微發紅，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女生了。
「唔……」
「唔……」
「唔……」
這中學生越哭越烈，最後竟放聲大哭了起來。
忽然，他想起來了！
「哎呀！」
「完蛋了！」
「這一段不會也錄進去了吧？」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我木木男神英明一世，風靡全校，要是讓人知道我自殺不是自願的，那肯定會被人瞧不起的，今天在教室里盯着我看的那些同學也不會內疚了。」
「我要重新錄一遍，我要讓他們知道，我今天死了都是讓他們逼得，都是他們逼得！我要讓他們懺悔！」
「刪除，全都給我刪除！」
趙林森一邊說着，一邊停止了哭泣。
他煩躁地擺弄着錄音筆，想拚命把自己的懦弱刪除掉，就像是他往常粗暴地對待任何一個文具那樣。
「木木的家人們，木木的老師……」
當他聽到錄音筆裏面，開始播放他剛剛錄的《我生命的最後五分鐘》的時候，趙林森簡直要氣炸了！
「什麼破玩意兒，全都是垃圾！」
「為什麼按鈕這麼少，都是符號，也沒有字！」
趙林森平日裏暴躁、愛破壞的本性一下子釋放出來，他正對着可可愛愛、小小白白的錄音筆猛按一通，誰知！？
說時遲，那時快！
錄音筆「骨碌」一下就從他的指尖滑到了草叢裏，又順着綠油油的草叢，滑到汪里去了。
「別！我的筆！」
撲通！
只聽見悶悶的一聲，他瘦高瀟灑的身影也活脫脫墜進了汪里，再也不見了蹤跡，再也聽不見聲兒響。
哎！
又一個有為青年，可悲，可嘆！
平坦的山頂上，依舊風和日麗。碧綠漂亮的水面上，蕩滌著波光粼粼的橫紋。
一切都還是，靜幽幽的。
靜幽幽的太陽。
靜幽幽的小草。
靜幽幽的山坡。
直到……
「滾出去！哪裏來的髒東西，臭死了！」
只聽見一聲粗壯沙啞的尖叫，水面上「咕嚕」、「咕嚕」冒出來兩個大泡泡，碧綠漂亮的水面上，彷彿漸漸地……
一圈圈……
一圈又一圈……
變得又鮮紅，又雪白，又烏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