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 1 章

星際孤兒院

「考慮清楚了嗎?戶籍轉出去就不能再轉回來了。但如果選擇保留的話,就算你讀完帝國大學無法順利落戶首都,戶籍還在孤兒院,你也不會被遣送到邊境星。」滿頭花白的老院長眉頭緊皺,眼裏全是憂慮。

站在桌子前的楊黯冷靜地點點頭,「院長,我考慮清楚了。」

他的聲音不大,卻是極為堅定。

老院長嘆氣,看着眼前英俊寡言的beta,到底放下了心中對雛鳥振翅的擔憂,半是欣慰,半是感嘆地說:「時間過得真快啊,一轉眼,小黯也這麼高了……」

他言語間極為懷念,目光追憶往昔,「唉,我也老了……咳咳咳咳,不知道還能有多久的日子,把你們所有人送出去,就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心愿了……」

「院長,您的日子還很長,起碼得等到亞當的成人禮。您說過的,要給孤兒院的每一個孩子都送上鮮花。」楊黯默默聽着,輕聲說道。

「亞當啊……」老院長發出嘆息,這是孤兒院現在最小的一個孩子,才5歲——正是認人學說話,怎麼逗都好玩的年紀。

嘎吱——嘎吱——

黑紅色的木椅晃動着往後,椅腳與地面緩緩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

老院長和藹地笑了笑,一隻手搭在桌面上,佝僂著身子,慢慢站起來。剛想說話,嗓子猛地咳嗽了幾聲,又壓彎了他的脊背。

楊黯連忙攙扶著老院長,手輕輕拍了拍對方的後背,輕聲說:「院長,您慢點,不急……您今天吃藥了嗎?要不要我給您去拿?」

他低頭垂眸,視線恰好落在老院長的頭頂上方,說話間,原本空無一物的地方,空氣忽然變得扭曲,浮現出一行黑色的小字——

【勝似親人的長輩】

楊黯目光掃過那行小字,唇微微抿起,但眼神沒什麼波瀾,反而習以為常地收回視線,繼續用手輕拍老院長的後背。

那行黑色小字又一點點模糊,消散在空氣里。

「好了,我沒什麼事,大驚小怪的,還吃藥。」老院長緩過勁兒,直起腰,擺手說,「老毛病了,又不要命,我不需要!」

楊黯無奈,放開手,勸說道:「院長,沈泉學長可不是這麼說的,他上次來孤兒院,特地叮囑我們說……」

「嘿,不聽不聽。」老院長哼笑一聲,不在意地抬起頭,白鬍子撇向一邊,扯著嗓子喊,「那臭小子恨不得我什麼都不吃,天天吃藥,我不幹嘞!去他的!誰先死還不一定呢?」

楊黯:「……」

這叫什麼,暴躁院長很叛逆?

他實在是哭笑不得,「院長,沈泉學長是為您的身體着想……」頓了頓,他微微傾身,壓低聲音問,「您老實交代,我昨天給您做的糖醋肉是不是全吃了?」

「怎麼可能?」老院長反應很大,眉毛一豎,身子往後靠,斜睨了一眼,振振有詞,「我聽你的話放保鮮艙了,分一個星期吃的,少污衊我!」

他說着,開始趕人,惡聲惡氣地說:「去去去,不是要走了嗎?還待在這幹嘛,和我這老頭子說話很過癮?收拾好包袱,麻溜地滾出孤兒院,快快快!趕緊走人,別打擾我的清靜!」

老院長人是老了,勁兒卻還是那麼大。楊黯不敢用力抵抗,被老院長推著出了門。他勉強抓住門沿,轉過頭,牙關擠出一句話,「……那、院長我走了,下次回來看您……」

嘭——

千斤重的大門狠狠一震,連牆壁也跟着抖了抖。

楊黯眼疾手快地往後一縮,後背貼著玻璃,冰涼的觸感隔着衣服鑽進皮膚,激得他一顫。

門縫間的巨響猶有餘聲,而門壁快速積壓的空氣形成氣流,如一陣風直掃臉面。

楊黯不自覺閉眼,額前的劉海對半飄開,尾端打了個轉,又穩穩落地。

「拖拖拉拉的,鬧心!!楊黯,我以前怎麼教你做事的!!」門內,老院長的大嗓門穿透力極強,彷彿能震碎耳膜,走廊依稀有迴音飄蕩。

楊黯一怔,苦笑着扶額,老院長這脾氣……果然,一開始的溫情撐不過三分鐘,院長那暴烈的性子,做什麼都不拖泥帶水。

他閉眼一瞬,輕輕吐出一口氣,情緒很快恢復,將放置在一旁的行李箱提起,緩步走出孤兒院的大門。

阿諾齊爾星的人造日光耀眼灼目,眼睛不可直視,模擬的溫度卻恰到好處。它碰觸到皮膚的一瞬間並不會讓人感到燥熱,但慢慢的,當日光停留的時間變長,皮膚就逐漸開始發燙。

楊黯筆挺地站立在候車區,一動不動的,兩側沒有綠化樹,只有稀稀拉拉的假藤蔓垂下,倒映出奇怪的影子。

他微微仰頭,額角滑落一滴汗珠,順着眉心,滲進了眼眶。

十八年了……

楊黯在心裏幽幽嘆氣,算算日子,他來到這個奇奇怪怪的世界的時間,已經有他上輩子一半的長度了。

人死本該如燈滅,尤其是死得平靜的普通人。

但他居然會有第二次生命,借屍還魂到一本書裏面,成為一個比較重要的炮灰——

聽起來他上輩子短暫的人生像個無關緊要的鋪墊,純粹是揭開幕簾時的障眼法,就為了演一場科幻電影開頭裏欲揚先抑的戲碼。

儘管這「揚」得也不怎麼樣。

當然,一開始楊黯並不知道自己穿進了一本書里,只覺得自己來到個有點怪的世界,獲得了一個有點怪的能力。

世界「怪」在有六種性別,在人類原有的男女性別之分上,又延伸出三種性別Alpha,Beta,Omega。

能力「怪」在每當他觸碰到人時,對方頭頂會浮出一行黑色小字,預示著未來他與這人的關係。

楊黯摸索這能力的含義吃了不少苦頭,尤其發現這玩意兒只有他一個人會有時,更是小心翼翼,深怕被人知道他是個異類。

後來他放寬心了,孤兒院的小孩大多好奇心不重,彼此的接觸交流時還算親切,但彼此始終隔着一層薄薄的膜。

這層無形的膜源自孤兒院天然的氛圍,裏面的孩子除了在童稚的年紀還能保留幾分天真爛漫,在稍微懂事時,這份天真會立即破碎,獲得遠超自身年齡的成熟。

楊黯對這樣的環境可謂如魚得水,理由很簡單,上輩子他是個孤兒,也是在福利院長大的。

因為當過孤兒,所以更適應在福利院的生活。

這聽起來有點慘,但不可否認,楊黯反而對這樣的環境感到安心。

可沒過多久,楊黯這種尚且具有安全感的環境被打破了,碎得七零八落,幾乎碾成灰。

而一切的根源,不得不說到這個世界的omega主角——白源衍的出現。

楊黯最開始並沒意識這個永遠感春傷秋但界限感臨近於無的omega有什麼不對,直到對方莫名其妙地獲得孤兒院幾乎所有人的憐惜時,他生出一種微妙的直覺——

這個omaga不對勁!

在上輩子,天生敏銳的第六感幫助楊黯躲過了許多沒有意義的麻煩事和災禍,因此他無比堅信自己的直覺,他得遠離這個omega。

於是,他開始避著白源衍,努力不接觸對方,無視對方所有的搭話。

對方卻愈挫愈勇,像打開了什麼開關,越發頻繁地找他方聊天。

楊黯那段日子可以說是苦不堪言,直到有一天,他無意間觸碰到白源衍,黑色小字緩緩出現在對方頭頂,上面寫着……前男友?!

我靠,什麼鬼玩意兒?楊黯直接獃滯在原地。

前男友??

和白源衍?!

救命,開什麼玩笑!!

「你……沒事吧?」當時在現場的白源衍遲疑地伸出手,眼神怯怯,嘴唇微抿。

這個從不給他好臉色的beta忽然摔到在地,獃獃地看向天空,雙眼無神、放空,一副魂飛天外的模樣。

楊黯抹了把臉,艱難地支撐起身子,顫巍巍地扶住樹榦,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腦子發昏發脹。

「我、我沒事,你你你……你別過來!!」楊黯大驚失色,見白源衍想扶他一把,連忙側開身子。

白源衍的眼眶瞬間紅了,嘴角緩緩向下,悶悶地應了一聲,「哦……我不碰你。」

嘶!楊黯見白源衍那副模樣,只覺頭痛欲裂,這都什麼事啊。

「你別誤會,我不是……不是……」他糾結半天,找不出合適的詞,勉強說道,「我身上臟,蹭了很多泥,不想弄髒你的手,沒別的意思……」

白源衍不說話,攥緊小手,臉色蒼白,眼眶濕潤,眼淚欲掉不掉。

楊黯:「……」

「你走開,我要去那顆樹旁邊。」白源衍低着頭,哽咽說道。

楊黯不敢耽誤,直接撒手,單腳蹦到了另一棵樹上,原本還算正常的臉色,白得和紙一樣,唇瓣微微發抖。

艹,太他媽痛了,剛剛摔倒的時候崴到腳,單腳跳到旁邊還用錯腳了!

白源衍半跪在泥土上,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一個小鏟子,開始在樹下挖洞。

楊黯:?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這個場景有點熟悉,好像在哪裏見過。

白源衍挖的泥洞不深,伸出一掌即可到碰底。他彎著腰,神情慢慢變得肅穆,一臉鄭重地將揣在懷裏的盒子埋進洞裏,然後拿着小鏟子把剛剛挖出的泥蓋了回去。

「喬斯哥哥,今天是我們約定的第一年,在……」白源衍雙手合十,閉着眼睛,嘴裏念念有詞。

而依靠在另一棵樹的楊黯緊皺眉頭,努力回想那轉瞬即逝的熟悉感從何而來,直到……

喬——斯——哥哥?!

一道驚雷倏然劈下,楊黯眼睛瞪大,電光火石間,他僵硬地轉過頭,一眨不眨地盯着白源衍。

「白源衍……」

「嗯?」白源衍有些疑惑地睜開眼,不知道對方喊自己什麼事。

「你來孤兒院前……有沒有其他名字?」楊黯屏住呼吸,輕聲問。

白源衍歪了歪頭,儘管有點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回答,「有一個,那時候因為一些……」

他含糊略過了這一部分,只說:「……反正不太重要的事,當時我的名字不叫白源衍,叫……顏栩如。」

咔——

樹皮被硬生生地刮下一層,少年白皙的指尖流下鮮血,指甲直接磕破了一角。

「啊!!你、你的手指,流血、血……」

白源衍剋制不住驚叫,慌張地想站起來,卻因為腿部血液不循環,麻得使不上勁兒,又直直地跪了下去。

火辣辣的痛意從膝蓋處傳來,如銳物刺破骨頭,反覆鞭撻著敏感的神經末梢。

他眼前一黑,疼得渾身顫抖,鼻尖隱隱泛酸,眼淚瞬間不受控制地流出,順着臉龐滑落,如一顆顆圓潤的珍珠掉在翠綠的青草葉上,頂端泛著微弱的光澤。它們沿着葉子細微的紋路,輕輕滾了幾圈,最後落在黑棕的泥土裏銷聲匿跡。

楊黯:「……」

他沉默了,看着那不合常理的淚珠,嘴角微微抽搐。

原來如此……他從見到這人就應該意識到不對的……

他媽的,哪個正常人掉眼淚會有特寫?!

【脆弱而蒼白的omega始終保持着沉默,唯有珍貴的眼淚輕輕滑落,晶瑩剔透,宛如一顆顆圓潤發光的珍珠……】

楊黯緩緩閉上眼,是呀,白源衍就不是正常人,那他媽可是故事的男主角,天選之omega……不,不對,應該說是——萬物的起源,世界的中心,這個世界就是繞着對方轉的!

而他就是那個為對方出生入死、最後遺憾離場的炮灰路人beta攻!

……

回憶逐漸散去,楊黯輕嘆一口氣。

怎麼又想起以前的事了,他揉了揉眉心,酸脹的感覺湧向太陽穴,神智清明了幾分,隨後眯着眼睛看向候車區的公共飛艦實況鐘點。

「還有46分鐘……」楊黯喃喃低語,果然,這裏是夠偏的,便捷飛艦的班次都沒幾趟。

忽然,一道聲音驀地響起。

「你好,請問需要搭你一程嗎?」聲音隔着擴音器,有些失真。

楊黯動作微頓,轉過頭,打量了一下這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停在面前的銀灰色路航器,腦海里不合時宜地冒出一些念頭。

比如什麼拐賣年輕勞動力、挖腎抽血賣黑市、高級套路仙人跳……

停停停,打住,這裏不是地球。

「不用,謝謝。」楊黯搖搖頭,禮貌地拒絕了對方。

「……」擴音器里的人沉默了一會兒,又問,「確定嗎?」

楊黯的警惕心瞬間上線,謹慎地後退了一步,堅定地回答,「嗯,我確定,謝謝你的好意。」

「……要不再考慮一下,這荒郊野嶺的,除了公共飛艦,就不會有飛行器經過了。」對方猶不死心,繼續勸說,「公共飛艦的效率你也知道的,搞不好還會有延誤。」

楊黯眉心一跳,完蛋,他不會真遇到什麼變態人販子或者綁架犯了吧。

但他一個普普通通的beta,既沒錢又沒房,更沒有哪裏特別突出的地方,有什麼值得覬覦的?

可這架勢……楊黯凝神靜氣,神情越發嚴肅,他不動聲色地又往後退了幾步,眼睛環顧四周,提防著不知明的角落裏,會不會突然出現什麼壯漢把他撲倒,蒙個黑袋子,然後……

楊黯的身體動作逐漸變得防禦,再次拒絕,「不用,謝謝,我不需要。」

「……」透過路航器的電子攝像頭看到外面這一幕的年輕Alpha有點無奈,搞什麼啊,對方一副要立刻報警的模樣,顯得他好像要幹什麼不懷好意的事情。

不過……年輕Alpha輕嘖了一聲,這個尚且年輕的beta長得純良英俊,有着幾乎能媲美大多數天賦力極高Alpha的精雕細琢的五官,而那雙少見的黑色瞳孔,更是深邃透澈,一眼望去很難不被攝住心魄。

對方也確實應該要擔心自己的安危,很容易遇見瘋狂追求者什麼的。

他漫無邊際地發散思維,想到家主的命令,面色隱隱發苦,痛苦至極。

當好人怎麼這麼難啊!

「白鶴,既然他不肯上路航器就算了,你直接離開。」溫雅淡然的聲音從耳邊的通訊器傳出,如一汪冷泉流過,猶有幾分涼意飄過耳際。

白鶴先是一愣,隨即挺直腰板,沉聲回道:「是,家主!」

楊黯還在戒備,路航器的擴音麥再次響起,「咳,你不願意就算了,本來我就是想當個好人搭你一程,你……呃,沒事的話,我走了哈,再見。」

對方的話音剛落,不等楊黯做出反應,眼前籠罩的一片陰影倏然消失,路航器「嗖」地往上一躥,速度極快,每一下拐的彎也特別拉風,直接是螺旋升空,只在天際留下一個小黑點。

楊黯:「……」

雖然這個發展有點奇怪,但楊黯整個人都鬆了一口氣。

他默默把背過去的手重新放回褲沿,將按在報警按鍵的手指撤開,手腕輕輕一晃,掌心的智腦藍光一閃,重新環繞在手腕處。

楊黯甩了甩手,活動了下骨頭,若有所思地抬起頭,注視着路航器離開的方向,擰了擰眉,唇線逐漸抿平。

真是個……莫名其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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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被瘋狂求愛的be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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