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

自從上一次放完風箏后，穆寧雪看她的眼神就有些怪怪的，甚至說有點扭扭捏捏，池慕清每次湊近去問她問題，她都是偏過頭磕磕絆絆的回答，這讓池慕清感到很不解。

難不成是這孩子叛逆期到了？估摸著時間也算是了，池慕清很快推理出一個結果，別的孩子叛逆期都是和父母唱反調，怎麼到穆寧雪身上就是害羞的不著調呢。

算了，可能有錢人家的孩子叛逆期都不一樣吧，池慕清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她戳了戳莫凡的手臂問道：「哥，雪雪快生日了，你覺得送啥禮物比較好啊？」

「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別開玩笑哥，雖然咱窮，但是禮物最重要的是心意啊，討女孩子歡心最重要的就是送禮啊，這很關鍵的。」池慕清苦惱道。

「行了，別找我出主意，問你心夏姐姐去，零花錢給你，想要送什麼自己去買，不過我給你打個預防針，人家大小姐估計什麼也不缺。」莫凡將他的零花錢讓出一份給池慕清，自己哪懂什麼女孩子的審美，給錢才是正確用法。

攥著莫凡的零花錢，池慕清一臉悲痛：「哥，我是那種物質的人嗎，你怎麼能拿錢打發我，雖然我窮，但是我有骨氣，那句話怎麼說來著，不吃嗟來之食，你這行為真的狠狠傷害到我的自尊心了……」

「我不告訴爸就是了。」莫凡受不了她的絮絮叨叨，面無表情說道。

「好嘞哥，那我就不打擾你了，再見。」池慕清麻溜的滾出莫凡房間，她早就想好了要送什麼了，就是有點資金不夠，莫凡真是一個男菩薩，一眼就看出來她的囊中羞澀，選擇救濟她。

男德果然誠不欺我！

……

穿過熟悉的小路，池慕清停在一家店門口，她走進店鋪，將零花錢豪爽的拍在老闆桌子上面，用她具有標誌性的歪嘴笑說道：「老闆，把上次我看上的那條手鏈材料拿出來吧，曾經的我它愛答不理，現在的我它高攀不起！」

老闆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小姑娘怎麼年紀輕輕腦子不好使呢？但是自己是一個生意人，沉默著將材料遞給她后便去忙自己工作了。

拿到材料后，池慕清興奮的在房間里搗鼓了三天三夜，久到莫凡都以為自己妹妹拿了零花錢走火入魔了，除了吃飯就在房間裡面修鍊秘法。

迎著莫家興欲言又止的眼神，莫凡第n次敲響池慕清的房門：「你再不出來爸都要以為你修鍊成仙了。」

吱呀一聲，池慕清頂著兩個黑眼圈從房間裡面走出來，語氣興奮的重複著我終於完成了，然後和行屍走肉一般挪到飯桌前。

莫凡在身後一臉扭曲的看著她，自己妹妹不會真的走火入魔了吧？準備個生日禮物不至於把自己修鍊成仙吧？

在看到池慕清的生日禮物后他找到了答案，那是一根鮮艷的紅繩，最中心有一顆色澤飽滿的珠子，從正面看裡面刻著一個雪字，而反面卻變成了霜字，其他的全是顏色比較好看，用來裝飾的小珠子，並無什麼特別之處。

就因為這顆最大的特殊珠子，這老頭收我這麼多錢，池慕清恨的牙痒痒，吃著飯都帶著些咬牙切齒，還有把這些珠子和繩子串在一起的工程，讓她狠狠的體會了一把什麼叫瞎眼。

「小公主具體生日是哪一天？」莫凡收著碗問道。

「元旦節那天，剛好跨年過去的第一天，昭示著新的一年辭舊迎新，寓意好吧？」池慕清玩著紅繩笑嘻嘻說道。

「挺好的，希望你也辭舊迎新別把昨天的飯留到今天吃。」莫凡冷冷道。

「我錯了哥，下次再也不這樣了，這不是要準備一份有心意的禮物嘛，下次我一定好好吃飯。」

「我生日怎麼沒看你這麼精心準備。」

「你們都是我的翅膀，我對你們的愛是相同的，天吶，你身為我的親哥，竟然吃我最好朋友的醋，這讓我情何以堪，我對你們的付出都是相等的，你這樣會讓我很為難，唔唔……」池慕清說著說著被一個餃子堵住了嘴，莫凡實在聽不下去，自己行事正直磊落，親妹妹到底是怎麼被帶歪的？

總不可能是小公主吧？

「吃你的吧，後天就元旦了，勸你還是準備一下，不然直接餓暈在人家面前，就很滑稽了。」

「哥你好狠的心，我怎麼會有你這麼毒舌的哥哥，看來是妹妹做的不好，讓哥哥心煩了，誒哥，你別走啊，我飯還沒有吃完呢，碗誰洗啊……」

……

約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即使前一天穆寧雪有事推辭沒能一起跨年，但是只要能一起過生日，這些都不怎麼要緊。

雖然是南方城市，博城的冬天也會下雪，但不是很厚，踩著積雪，往手上哈了口氣暖身子，池慕清來到了那棵她們見過無數次的樹下等待。

「真是滿滿的回憶啊，一轉眼她都快上高中了……」池慕清小聲感慨著，抬眸便在充滿霧氣的雪天里找到了那抹白色的身影。

「阿……誒？你怎麼哭了？」面前的人眼睛不似從前那般一見到她就亮閃閃的發光，今天的眼睛充滿了疲憊和淚水，眼眶周圍的紅色十分明顯，看來是哭了很久。

「帶我走好不好，我想離開這裡……」穆寧雪拽住了池慕清的袖子，破碎如月光一般的眸子倒影在池慕清眼中。

「去……去哪裡啊，那個，你先冷靜一下，今天是你生日，是家裡人忘記了你的生日讓你不高興所以才離家出走的嗎？」池慕清有點懵，她覺得此刻只是小孩叛逆期中必備的離家出走，關切地詢問著原因。

「沒有，什麼都沒有，我就是不想待在這裡了，你帶我走好不好，去哪裡都行……」穆寧雪拽著她的袖子，緊緊抓住不放，眼眶中的淚水在打轉，她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用那雙充滿破碎感的飽含期待的眸子看著你，所以池慕清才說她像霜。

清冷如月光一般的霜。

池慕清此刻腦子亂做一團，可是她身體比腦子先做出反應，她牽起穆寧雪的手，往前方奔去，即使穆寧雪的手和結過冰一樣冷，但是她還是義無反顧的牽上走了。

我在做什麼呢？這是一個成年人該做的嗎？帶她離家出走會承擔什麼樣的後果自己應該知道的啊？為什麼呢？為什麼在看到那雙眼睛后還是會奔跑？

池慕清腦中閃過許多種想法，用了幾百種方式捫心自問，可是她的腳步卻一刻也沒有停下，在看到那雙眼睛后她彷彿失去了理智一般，什麼後果懲罰通通都被她遺忘，模糊的風聲穿透耳膜，她心裡只有一個想法。

不想再看到那雙眼睛沾上眼淚。

地上的雪被踩出一個一個厚重的腳印，在逃到一棵樹后，池慕清看了看四周，在確認安全后開始大口大口的喘氣。

自己這體力也太不好了吧，跑幾步就累死了，穆寧雪幫她順著氣，緊抿著下唇，那雙眼睛早已止住了哭泣，摻雜著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緒。

不過池慕清覺得無所謂了，少年時人總是會仗著自己年輕做出一些自己認為熱血沸騰的故事，其實就是一腔熱血用來自我感動，在絕對的實力面前永遠都會被當成螻蟻捏死，池慕清很早就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她從來不爭。

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不要也罷，從小到大，她很難理解為什麼身邊人用熱血歌頌著青春，他們說青春的代名詞是瘋狂，可她卻覺得平平淡淡，母親教導她學鋼琴，她也是按部就班的彈，別人給她什麼，她就接著，要拿走什麼，那就受著。

所以母親常說她彈琴缺少一種感情，她一直不懂，以為只是技巧上面的缺少，所以她日復一日的練習，可母親卻搖了搖頭，摸著她的臉說道：「你所想要的日復一日的練習的辦不到的，等以後你就明白了。」

以後？人生能有多少個以後？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百年，都能算得上以後，我們總告訴自己來日方長，卻沒有給那個日做過精確計算，等到那個日到頭了，突然才發現來日方長也會有盡頭。

啊，突然好想彈琴啊，還沒有彈過琴給這小孩聽，這小孩估計都不知道自己會彈琴，畢竟自己家那麼窮……

她清楚的明白，這一次估計是她和穆寧雪的最後一次見面，把人家豪門的千金給拐走，人家指不定會對那個小小家庭做出什麼，有點對不起爸爸和哥哥啊，池慕清無助的想到。

頭腦一衝的決定總要有後果來承擔，可問她後悔嗎？應該是不的，如果她選擇對那雙眼睛視而不見，那她大概率會後悔一輩子，她偏頭瞧了瞧用關切目光看著她的穆寧雪，覺得做一個孩子挺好的。

不用害怕階級給予的壓力，不用害怕以後會面對怎麼樣的挫折，也不用害怕選擇錯誤帶來的後果，她眼中只有明天的風景和對未來的期盼，池慕清突然明白，母親說的缺失的那份感情是指什麼了。

那應該叫做渴望，渴望彈出一首自己喜歡的曲子，日復一日的練習也只是為了讓母親滿意而已，沒有渴望，也就沒有喜愛，所以她很難去體會那熾熱的人生，因為她本身就沒什麼渴望想要的。

可是剛剛卻有了，她當時想，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都不想在那雙眼睛里看到名為難過的情緒。

池慕清從口袋裡掏出那串紅繩，戴在穆寧雪手上，斟酌著開口道：「這個是我自己做的，很廉價你不要嫌棄，我知道討厭回家有很多種原因，沒有誰會喜歡被束縛，但是在反擊的同時也要具備有底氣的實力，不然只會飛蛾撲火，滿腔熱情感動了自己。」

說完她頓了頓，繼續開口道：「不過有的時候，大多數人都喜歡做那隻飛蛾。」

「還有，生日快樂，希望你能活成你自己想要的樣子。」

池慕清溫柔的摸了摸她手上的紅繩，徑直往外面走去，穆氏的人應該找瘋了吧，為了不連累自己家裡人，只能自己出去自首了，就是不知道大小姐能藏多久，不過就算被找到穆氏也不會拿她怎麼樣吧。

一道手電筒光打在了池慕清臉上，她下意識遮擋住身後的景象，卻發現來人有點熟悉。

「……哥？你怎麼在這裡？」池慕清的表情有一瞬間的錯愕，但是她很快明白了，穆寧雪被拐走這麼大的事情，莫凡怎麼可能不知道。

「我就知道是你帶走的，說好的送個生日禮物就回來，你倒好，把人家掌上明珠給拐離家出走了，我和你走遍了全博城，怎麼可能不知道你在這裡？你膽子倒是挺大的，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還想一個人獨自面對，你剛剛是不是想出去坦白告訴他們這一切都是你一個人做的和家裡人沒關係？以為這樣子他們就會放過我和爸爸？你也太天真了！平時教育我那氣質呢？現在怎麼就這麼不理智？！」莫凡冷嘲熱諷的一頓數落。

「對不起……哥，我不想連累家裡人，這已經是我想到的，最好最好的辦法了……」池慕清聲音也帶上了一點哽咽，她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否是對的，可是沒有人告訴她答案。

「我只是想告訴你，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是你哥，回去吧，爸在家裡等著你。」莫凡從她身邊穿過，朝穆寧雪的方向走去。

「等等，哥！你想做什麼？！」池慕清回頭喊住了他，聲音有些微微顫抖。

「當然是替你背鍋唄。」莫凡頭也不回的走了，池慕清隱隱覺得自己眼睛周圍有點濕潤，但是她沒有去擦，她就站在那裡動也不動。

剛恢復記憶時，她總喜歡把莫凡和穆寧雪都當成小孩子來對待，和他們的相處都是帶著一點由上致下的凝視，她覺得自己是一個長輩，所以在自己眼裡，他們都是不諳世事的小屁孩。

其實仔細想想自己也不算多大，總在那裡凹人設幹嘛呢，有時候被別人保護一次也挺好的，體驗一下熱血的青春也挺好的，幹嘛像個歷盡千帆的老人家一樣權衡利弊，好蠢啊。

誰不會犯錯呢？害怕犯錯只是因為沒有人會為自己的錯誤買單，不想承擔那份錯誤帶來的痛苦所以權衡利弊，生怕踩坑，但是她忘記了，無論發生什麼，家人永遠是自己的兜底。

回到家后，看著一臉擔憂的莫家興想問什麼又欲言又止的模樣，池慕清終於忍不住撲到他懷裡大哭，莫家興被嚇了一大跳，但是他什麼也沒有，只是輕輕拍著池慕清的後背，像母親以前哄自己睡覺一般溫柔。

這就是父愛嗎？池慕清想。

莫凡很快就回來了，是被兩個保鏢壓著回來的，也對，博城就這麼小，再怎麼樣也藏不了多久，一個充滿威嚴的男人也跟了進來，他的眉眼裡包含著怒氣，想必這個就是穆寧雪的爸爸了吧，那種上位者的氣勢不會錯的。

他讓莫凡和莫家興跪下磕頭，用不堪入耳的字眼辱罵著這個小小家庭，外面傳來砸東西的聲音，還有男人的嘶吼聲，池慕清全程躲在房間里，她不敢聽也不敢看，前面的想法在這一刻被擊垮，她就是個慫包，哪有什麼青春熱血，少年無畏，此刻她恨透現在的自己了。

終於，那群人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打開門看著一片狼藉的家裡，莫凡朝她苦笑一聲，剛想安慰幾句說沒事，卻被門口的葉心夏轉移了目光。

「心夏，你怎麼來了。」幾人同時朝門口望去，葉心夏推著輪椅進來，手裡拿著葯，她停在莫凡身邊，看了池慕清一眼，眼裡沒有任何責怪。

怎麼會沒有責怪呢？池慕清不解，她覺得今天發生的事情讓她頭都要炸了，所有的情緒在腦海翻湧，卻找不到出口。

「鬧了這麼大的事情全博城都知道了，他們……他們下手應該很重吧，我擔心你們所以就帶著葯過來了。」葉心夏晃了晃手上的葯，和池慕清還有莫凡進了房間。

「嘶--痛痛痛，那死老爺子下手沒輕沒重的，不就是拐了他女兒嘛，又沒有受傷，硬要往死里打。」莫凡躺在床上哀嚎著，他的背上全是板子拍出來的傷口。

看著這些傷口，池慕清眼眸低垂，她輕聲說了句自己是不是做錯了，惹來兩道關切的目光。

「小清，你不要多想，寧雪她……她也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局面，這事你沒有做錯什麼，你只是想要帶她逃出討厭的地方而已，是那些舉著棍棒的大人的錯。」葉心夏溫柔的安撫道。

可是她越溫柔，對於池慕清來說就越像一種凌遲，為什麼大家都不責怪自己呢，為什麼都要安慰自己，她的心如同被刀割開了一樣，一半在愧疚的海洋中溺亡，一半保持著清醒在尋求問題的答案。

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錯了？要是沒有這麼一意孤行就好了，可是……

可是想起那雙眼睛，她突然又悔不起來了，她將自己活生生的剖析又拼湊完整，試圖從中找到答案，但是什麼都沒有。

沒有人告訴她問題的答案，或者說沒有人說出她想要的答案，沒有人如她所願那般去責怪她。

什麼都沒有，為什麼？？？？？？

為什麼啊？？？？？

「可是我就是做錯了，如果我沒有這麼做，家裡今天就不會變成這樣子，哥哥也不會被打，我把穆寧雪帶出來，她回去家裡人也會責罵她，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池慕清把自己心裡的不解通通說了出來，剛剛止住的眼淚在這一刻又潰不成軍。

什麼狗屁有家人兜底，別人憑什麼為自己承擔，她總是這樣，得出一套結論后總是因為很多事情將前面的結果一一推翻，她討厭這樣的自己。

房間沉默了好久，那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可是卻能察覺到兩道若有若無的視線停留在自己身上。

「小清……」莫凡很想說些什麼，卻又欲言又止。

葉心夏輕輕的抱住了她道：「沒有人能完全正確，寧雪她也絕對不會怪你的，有時候我感覺你明明年紀好小，卻總是擺出一副大人的樣子，所以很害怕犯錯，寧雪也如同你一般，被很多規則束縛著，雖然我不知道你身上的束縛來自哪裡，但是你能對她共鳴也是理所當然，沒有人想做一隻被困在籠中的鳥，所以你帶她跑了出來，雖然結果失敗了，可你也嘗試了勇敢了不是嗎，對於這樣的你，你敢說你做錯了嗎？」

池慕清在她的懷裡一抽一抽的，淚水浸透了她的衣衫，可是自己的心卻突然明亮了起來，葉心夏說的沒錯，自己就是不敢面對罷了，看到哥哥和爸爸為自己受罪，本能的害怕和逃避，用自責深深抨擊著內心，真蠢。

明明說了大家都願意做那隻飛蛾，可是她飛到了火堆前又趕緊跑走，好傻。

她突然釋懷了，微微笑了一下，為什麼要自怨自艾呢，做錯的明明不是自己，是對手的強大和自己的弱小，可是弱小是可以改變的，這不是曾經那個科學世界，這是一個魔法世界。

魔法世界，強者為尊，只要你實力足夠強大，你就可以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不必在乎那些自己討厭的人想法，如果自己有魔法，也根本不用懼怕今天晚上穆氏的追逐。

她的眼睛從之前的迷茫逐漸演變成堅定，等覺醒魔法后，一定要好好修行，擁有強大的實力，才能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這一刻，她真正融入了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