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關門的手停住,換成開門的動作,沈明月看到花滿樓正沖自己微笑。

感受到沈明月投來的目光,花滿樓晃晃手中的牛皮紙袋,含笑道:「家裏廚房自己做的月餅,請沈掌柜嘗嘗味道,點評一二。」

打開門將花滿樓迎進去,沈明月又去沏了壺茶水。燒好的水漫過茶水五個數后,將第一遍湯倒掉,此為洗茶,之後再續上新水,一個呼吸后倒進茶杯,再次續水后,沈明月將茶杯茶壺一同放進托盤,端到桌上,同花滿樓一同坐下。

嗅着空氣中馥郁纏綿的茶香,花滿樓好奇問道:「聞起來有些像烏龍茶,又有些不像,不知今日沈掌柜泡的是什麼茶?」

輕輕將其中一杯擺到花滿樓面前,沈明月笑道:「這是雲南來的月光白,葉片上白下黑,好似月光照在茶芽上而得名。還有種傳聞,說這種茶葉不能見光,夜裏散發着瑩瑩白光之時,便是採摘之際。那時候,天上是明月光,地上是茶葉光,年輕貌美的女子信步而來,輕輕採下嫩芽,在月光下晾曬,所以這種茶又叫做『月光美人』。」

微抿一口茶水,花滿樓微笑:「雖然在下不能視物,但聽到沈掌柜的描述,彷彿也置身其中,看到了月光下的發光的滿園茶樹。」

他一說這話,沈明月便不自覺地注意起他的眼睛來。沈明月見過不少瞎子,大都眼睛無神,一看便知目盲,可花滿樓不是。縱然眼瞎,可在交談時花滿樓卻總會精準地找到對方的眼睛,彷彿對視一般,傾聽起來也是認真而專註的。也因此,沈明月初見花滿樓時並不知曉他是個瞎子。

或許世間見不得圓滿,勢必要給完美打折,增添缺憾。要是花滿樓的眼睛沒有瞎便好了,沈明月惋惜地想,她從沒有見過如花滿樓一般完美的男子。

「或許有些冒昧,」沈明月試探地開口,「我想問問花公子,你的眼睛是怎麼看不見的?」

沈明月的目光帶着可惜克制地向花滿樓投來,只是花滿樓何其敏銳,一下子便察覺,但他聽過太多人惋惜的感嘆,此時倒也不覺得如何,只淡淡道:「家父同人結仇,我幼時外出玩耍正好撞見那人,他便把我的眼睛毒瞎了。」

「既然是毒,便總有解藥。」沈明月肯定道,「或許我們慢慢找,總能找到解決辦法的。」

「因為我的眼睛,家父一直都很自責,凡是江湖上喊得出名頭的都已請過,五哥剛剛述職京城也求了御醫南下,只是無一有解決的法子,大家都愛莫能助。」花滿樓搖搖頭,片刻后想起一人,又補充道,「或許沈神醫能有法子,只是沈神醫已從江湖銷聲匿跡多年,找不到他的任何蹤影了。」

「沈神醫?」沈明月重複著這個名頭。

花滿樓點點頭:「是的,沈掌柜不走江湖或許不了解,沈神醫名諱沈劍,醫術獨步天下,相傳便是死人到了他那兒也能救回一口氣。只是他的行蹤虛無定數,要想遇上他要碰碰運氣才行。」

「沈劍……沈劍……」沈明月突然感到腦袋如同針扎一樣刺痛,嘴巴卻忍不住重複著這個名字——她好像從哪裏聽過這個名字,甚至總覺得冥冥之中兩人應該是有些聯繫,可是不能細想,一旦細想便只覺得疼痛難忍,好像在試圖阻礙她的前進。

「沈掌柜?」

花滿樓的聲音將沈明月從失控的邊緣拉回,那些疼痛也瞬間如潮水般褪去,若不是額頭上沁出的密密麻麻的冷汗,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此刻,沈明月突然慶幸花滿樓是個瞎子,至少剛剛的失態他沒有看到,而便是他察覺到什麼,沈明月相信以花滿樓的修養,自己不說,他便不會問。

「沒事,」沈明月深深吸了一口氣,平復心情道,「剛剛走了個神。」

花滿樓其實已經察覺到沈明月的不對勁,但她不想說,他也知趣地不會問,於是兩個人默契地移開話題:

「不如嘗嘗我帶來的月餅?」

「讓我先嘗嘗月餅是什麼味道!」

兩個人一同開口,緊接着便一起笑了起來,剛剛的沉默頃刻便換成了輕鬆。

想不通就不想,走不通就換條路走,沈明月從來不喜歡為難自己。輕輕打開牛皮紙包裹好的月餅,沈明月隨口道:「怎麼不叫個小廝來送,還勞煩你多跑一趟。」

花滿樓笑道:「其實這月餅是司空摘星走前特意囑咐我,讓我一定帶些月餅來給你吃。」

早在花滿樓還在京城之時,司空摘星便飛鴿傳書給花滿樓,言明自己有要事要出海一趟,歸期不定,估計是趕不上陪沈明月過中秋了。便托花滿樓一定要在中秋之日給沈明月帶些月餅,不拘什麼口味,左右沈明月也沒什麼忌口,也不用留下陪她吃飯,畢竟店裏還有其他人,反正他們照舊要一起過節的,只是月餅代表着心意,卻一定要送到。

想到這兒,花滿樓想到從踏入明月樓便覺得這裏有些冷清,小茶找到父母這件事他是知曉的,只是李安歌和阿風怎麼也不在?於是花滿樓問道:「怎麼不見其他人?」

沈明月咬着月餅,含糊道:「他們啊,他們游湖去了。」

「哦?」花滿樓問,「沈掌柜怎麼不一同去?」

將月餅咽下,沈明月自嘲道:「說來你可能不信,但我每次游湖都會做噩夢,我便不愛去了。」

「沈掌柜方便說說是什麼樣的夢嗎?」照理花滿樓是不該多問這句的,可是沈明月身上有太多秘密,從剛剛提及沈神醫的失態起,那些被花滿樓刻意忽略的特殊之處又浮上心間,聽不見的腳步聲、脫口而出的師父、同神侯府千絲萬縷的聯繫……種種都吸引著花滿樓去一探究竟。

「沒什麼方便不方便的,」沈明月端起茶杯,啜飲一口,繼續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能夢見我自己坐着一條小船在湖上的場景,只是湖水是紅色的,刺眼的很,有人在湖裏拚命地推船,想讓我趕快上岸。每次游湖之後,這個夢便會重現,久而久之,真真假假,好像真的發生過一樣,所以我便不愛游湖了。」

沈明月沒有說的是,那湖水其實是用鮮血染紅的,夢裏一直有人追她,射出的箭又多又密,她好像受了傷,推船的那人將她藏在鐵皮下,自己則潛入水中,一邊殺着追兵一邊拚命推船,儘管推船那人一直安慰她不要哭,夢裏她卻一直在流淚,醒來后枕頭也是濕的。

或許是自己總是豎立着一個頂天立地的掌柜形象,便總想將那些脆弱掩蓋起來,因此沈明月從未對別人提起這個夢,但內心的惶恐不安卻沒有因為掩飾而消失,只要一提起游湖,她又立刻回想起那個夢。

或許是花滿樓身上總有一種可靠的氣質,讓人不自覺便想依賴,於是此刻沈明月終於傾吐,連帶着那些張皇和懷疑,一股腦兒地倒給花滿樓:「你說,人的記憶是可以被篡改的嗎?我總覺得我身上好像真的發生過這件事,可是我的記憶卻告訴我,我一直生活在臨安,從記事起便在明月樓忙活。」

花滿樓卻倏然想到司空摘星提過的那句「沈明月的過往被人為抹去」,再加上無情等人對沈明月的隱瞞,自是知道沈明月的身世遠不像表面展現出來的那樣簡單。但所有人都在保護沈明月,因此花滿樓也不能說些什麼,何況他對沈明月的過往經歷的了解也同樣為零,或許遺忘對她來講反而是件好事,於是花滿樓只能回復:「我也不知道……」

到底是習慣了遇事都自己扛着,此刻聽到花滿樓的回復也不覺得失望,眼見此刻天色將晚,暮色已悄然而至,沈明月晃晃腦袋,將那些莫名奇妙的想法拋之腦後,笑道:「算了,反正我現在對我的生活還算滿意,這樣平穩又安定的生活是多少人求也求不來的呢。天色不早了,花公子快些回家去吧,我還要去廚房給安歌他們做些吃食呢。」

「他們回來吃飯嗎?」花滿樓問道。

「我也不知道,」沈明月搖搖頭,「但好歹做些什麼,總不好叫他們餓著肚子。」

「那我幫你吧。」花滿樓邊說着邊起身,就要跟沈明月一起走進后廚。

「不了,佳節當然要同家人團圓,你快回去吧。」沈明月道。

「不用,花家這麼多人,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再說大哥二哥還在走商,五哥遠在京城,本就湊不齊人,不必強求。」花滿樓挽起袖子,已經做好了準備,「走吧,沈掌柜帶路,我們去廚房。」

挽起的袖子露出一截精瘦的小臂,看起來不像是端過鍋的樣子。何況都說「君子遠庖廚」,花滿樓總穿白衣,跟灶台的煙熏火燎實在是格格不入,再加上他眼盲,在廚房走動多有不便,沈明月想像不到花滿樓做飯的樣子,於是好奇問道:「花公子還會做飯嗎?」

花滿樓自謙道:「在沈掌柜面前自是不敢說會,但是提供些簡單的幫助還是可以的。若是沈掌柜不嫌棄,嘗嘗我的手藝也不無不可。」

聽到他的話,沈明月也不再扭捏,莞爾乾脆:「那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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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江南開飯館[綜武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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