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零餘子看着眼前突然出現的亞夢，瞳孔急劇縮小，想迅速調轉方向，卻發現因為身體慣性根本做不到，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撞向亞夢。
亞夢：……？
還有這種好事？
雖然不是很明白為什麼剛剛跑掉的鬼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
但是！
這送上門的鬼頭，不砍白不砍！
「月之呼吸，壹之型暗月·宵之宮」
亞夢退開一步，輕轉腰身，揮刀使出居合斬，刀身帶着許多圓月刃留下鮮紅的殘影，如同耀月當空，血液在空中飛濺，形成絢麗而又殘酷的火樹銀花。
零餘子的頭應聲而落，摔在地上咕嚕咕嚕轉了一圈，原本驚恐的紫瞳更加顫抖，望着自己不遠處的身體不敢相信眼前的事情。
「怎麼會這樣……我怎麼會被一個小丫頭砍掉腦袋」
「我明明都跑掉了，怎麼會突然出現在店內，是你吧小丫頭，偷奸耍滑用奸計誤導我！」
「我真的要死掉了嗎，明明每次都這麼謹慎，我還有這麼多好吃的沒有做給大家吃……」
「我不想死……」
亞夢抽出一旁的紙擦了擦刀上的血跡，將刀收回刀鞘之中，看着零餘子一臉悲傷的模樣，眼底有些閃爍，開口道。
「其實你做的拉麵很好吃」
只是她為了任務需要沒有下咽而已。
「真的嗎？」零餘子沒想到眼前比她歲數小上這麼多的女孩會安慰她，因為死亡而驚懼的神情，此刻漸漸變得柔和。
「沒有加血鬼術的拉麵……也好吃嗎？」
「好吃的」亞夢跪在零餘子身旁，低下身子輕聲道，「店內食客的笑臉就是證明哦」
之前圍堵在門口的人群，因為零餘子的頭顱被斬下，血鬼術逐漸失效，全部退散開來，路邊的街道時不時傳來尖叫的聲音，整條竹樺街瀰漫着恐懼。
這時，一個老者杵著拐杖無視他人驚恐的視線，趿拉着木屐，一步一步慢慢走進來，對亞夢微微屈下身子，開口道。
「謝謝你，小姑娘，我孫女給你添麻煩了」
「您孫女？」
亞夢有些不知所云，當場愣在原地，着急忙慌的想將老人扶起來，上前一步卻發現透過了老人的身體。
幽靈？
那這位老人說的孫女，難不成……
老者對着亞夢深鞠一躬，隨即杵著拐杖慢慢支起身體，看着惡鬼形態的零餘子，本想狠下心拿起拐杖猛敲自家孫女的腦袋時，卻不自覺流下了淚水。
「爺爺……」
熱淚充滿了零餘子的眼眶，不自覺擋住了她的視線，爺爺的身影也逐漸變得模糊起來。
「是爺爺嗎？」
淚水糊了零餘子滿臉，她好想伸手抹掉眼淚，好好的看一看眼前的老者，卻怎麼都做不到。
如果死亡能和疼愛自己的爺爺相遇，好像死亡也不是這麼可怕了。
可是，為什麼她會離開爺爺呢……
零餘子有些不記得了。
好像，是一個黃昏。
很小的時候，她就沒見過自己的父母，一睜開眼見到的是爺爺，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也是爺爺。
爺爺對她很好，教她讀書寫字，給她取名叫陽子，還教她做好吃的甜點，告訴她食物的意義不僅僅在於填飽肚子，還有傳遞情感，撫慰人心的作用。
一口吃下去，食客能夠露出欣慰的笑容時，就說明你的食物做的很成功。
年幼的她，雖然沒有完全理解爺爺的意思，但是卻暗暗將這句話記在心裏。
爺爺說這話的時候很溫柔，她很少見到爺爺那樣的神情。
兩個人的生活其實很簡單，爺爺一邊經營著拉麵屋，一邊將她拉扯到十五歲。
那時候的零餘子很幸福，也理所應當的覺得幸福會一直持續下去。
只是……
當幸福破滅之時，總是伴隨着血腥的味道。
那天清晨。
她和往常一樣代替爺爺去菜市場採購，在店門口和爺爺揮手告別就離開了家。
自從長大之後，爺爺的腿腳逐漸不利索，採購的任務也自然而然的落到了她的頭上。
她忙碌了一天,帶着一星期的食材和給爺爺帶的草藥回家，卻發現自家店門口聚滿了人群。
好不容易擠進人群，她卻發現門口的台階上散落着血跡。
買到葯的欣喜蕩然無存，身旁的吵雜聲和議論聲被她無視，她顫抖的推開門，卻發現溫柔的爺爺變成了冰冷的屍體。
她全身像是被抽幹了力氣，整個人跪在地上，手腳並用的爬到爺爺身邊，試探著握起爺爺的手，平日裏溫暖的手掌此刻卻失去了溫度。
零餘子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只是和往常一樣出去採買，自己相依為命的爺爺卻不在了。
沒有人告訴她為什麼，甚至都沒有人敢上前來，只是經過時口頭上象徵性可憐了幾句，僅此而已。
她抱着爺爺的身體試圖傳遞溫度，幻想着爺爺能慢慢睜開眼睛，告訴她自己還在，笑罵着自己是個傻丫頭。
可惜一切都是零餘子的妄想。
她四處求醫，平日笑臉相對的顧客們，此時卻沒有一個人伸出援手，甚至將她趕出門，罵她晦氣。
零餘子不明白，為什麼這麼好的爺爺會落得這樣下場。
她甚至不知道是誰殺死了爺爺，任何人提到爺爺的死都是三緘其口。
最後零餘子從受過爺爺恩惠的孩子們嘴裏得知，一位威望頗高但心狠手辣，妻妾成群的武士想求娶自己，被爺爺無情拒絕。
惱羞成怒的武士哪裏被人拒絕過，抽出武士刀將爺爺當場斬殺，而其他人礙於武士所依附的身後權勢滔天的主公不敢發聲，生怕自己也被拉下水，遭受無妄之災。
為什麼爺爺不把自己嫁出去？
倘若自己主動嫁入武士家能夠讓爺爺活下來，她真的很願意。
爺爺是她最重要的人，這一輩子最最重要的人。
她寧願自己主動跳進武士家的漩渦，都不願意看着爺爺因為自己而死去。
可是她什麼都做不到。
甚至連爺爺下葬，她自己一個人都完不成。
零餘子第一次埋怨起自己的無能。
為了爺爺，她自告奮勇嫁入武士家，在新婚之夜打算和武士同歸於盡時，卻被武士當場砍死，被丟進亂葬崗自生自滅。
零餘子是幸運的，也是不幸的。
幸運的是，她遇見了無慘大人，無慘大人賜予她新生與力量，讓她能夠殺了武士，為爺爺報仇雪恨。
不幸的是，她在漫長的時間裏忘了爺爺，也忘了自己，只記得自己要做出好吃的食物給大家吃。
只有這份執念被她一直記在心裏，卻忘了執念來自於自己最愛的爺爺。
零餘子眼淚越流越多，努力想離自己最愛的爺爺近一點，卻怎麼也做不到。
爺爺，陽子不孝，連好好保護你都做不到。
陽子不求爺爺能原諒自己，只要在去往地獄之前，再好好抱抱爺爺就好。
只是現在，可能連這最後一個願望都做不到了。
零餘子的靈魂慢慢從軀體鑽出，看着不遠處的爺爺狠下心來，轉身打算一個人前往地獄，爺爺是大好人，理應去天堂過更好的生活。
而自己犯下如此多的罪孽，理應前往地獄贖罪。
她不可能讓爺爺陪着自己，她做不到。
零餘子邁開步伐，朝着地獄走去，卻聽見身後久違的「篤篤」聲，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來。
「陽子，怎麼走這麼快啊，等等爺爺一起走。」
爺爺杵著拐杖，趿拉着木屐跟在零餘子身後，蒼老卻又十分溫暖的聲音從老人嘴裏傳出，「陽子都長這麼大啦，爺爺走不動咯。」
「爺爺……」
零餘子停在原地，扭頭看着爺爺年邁的模樣，終究是沒忍下心，上前幾步走到爺爺面前，攙扶著老人，哽咽的開口，「爺爺，陽子不在您身邊，要好好照顧自己啊。」
「陽子說什麼傻話呢？」
一向溫和的老人此時卻有些犟，死命拽著零餘子不撒手，固執的陪着零餘子朝着地獄走去，「爺爺陪陽子回家，牽着爺爺的手，陽子就不怕黑了」
「爺爺……」
零餘子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淚水，抱住老人跪在地上哭了起來，「自從你走後，陽子真的好想你，可是我之後變壞了，還把爺爺忘了，對不起……」
淚水浸濕了老人單薄的衣衫,本就剛毅的老者也抑制不住洶湧而出的情感，將自己疼愛了半輩子的孩子摟在懷裏。
他恨自己的無能，沒辦法保護好被武士覬覦的陽子，也恨自己看到陽子走上歧途時，卻沒辦法將自己疼愛的孫女帶回正道。
但是現在陽子回來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做錯了事就改，來，爺爺陪着陽子一起改。」
老人將跪在地上的零餘子扶起，用衣袖輕輕擦去眼淚，饞著零餘子一步一步走向地獄，兩人向亞夢鞠了個躬，身影一同逐漸消失在遠處。
空蕩蕩的店內只剩下亞夢一行人。
「你在看什麼？」
五條悟走到亞夢身旁，寬大的翅膀戳了戳亞夢的羽織，試圖喚回亞夢的思緒，「你盯着那個地方看好久了，那裏有什麼東西嗎？」
「沒什麼」亞夢搖搖頭，從地上站起身，金眸微微垂下，開口道。
「只是，覺得鬼殺隊這個工作，還挺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