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急撤離

空曠的中心廣場在那聲呼喚之後，就陷入了一種死一般的寂靜。

彷彿連風都靜止了，周圍的鳥鳴也漸漸消失。

這裡像是變成了個真空地帶，沒有任何生物敢靠近這裡。直到天空中多出了個格格不入的陰影。

黑色的披風在肩后垂落，身上包裹著的黑色戰衣在陽光下閃爍著磷光，胸前銀灰色的「S」也流轉著內斂的光芒。

身形猶如古希臘石雕一樣完美的男人自高空而來，緩緩降落在眼神瘋狂的莫里森面前。

「Superman。」

自從超人開始干涉人類政府之後，就很少有人在需要幫助的時候呼喚他的名字了。

雖然現在的他很忙——忙著把罪犯送到集中營，忙著給聯合國施壓，忙著抵抗來自地球之外的入侵者的入侵——但他對於普通人、對於他認定的「善良」的人，還是不吝惜幫助的。

只是，那個曾經代表著希望的「S」形標不知何時已經開始讓人恐懼，曾經人們為他修建的雕像，也漸漸荒廢破敗。他幾乎再也沒聽過除隊友之外的呼喚。

不只是他，正義聯盟的其他人也都很少再收到普通人的求助。閃電俠對此還非常沮喪，為自己所選擇的道路感到了迷茫。

但超人認為這只是必要的代價，是他們建立理想世界所必須經歷的過程。他們脫離群眾，是為了讓群眾過上比現在更好的生活。

不過在幾天前，他聽到了一個小女孩的呼喚。

小女孩所在的國家是個沿海島國，常年發生地震。這次的地震比較嚴重，她和媽媽差點沒能跑出來，情急之下，她呼喚了超人的名字。

地震對於大部分普通人來說是可怖的天災，但對超人來說什麼都不是。他飛到了她們的頭頂，抵住了朝她們壓下去的建築殘骸。

小女孩雖然被煙塵嗆得灰頭土臉，但看著他的那雙眼睛亮晶晶的。

她的聲音脆生生的，非常可愛：「謝謝你，超人！你是世界上最偉大的英雄！」

已經很久沒有人對超人說過這樣的話了。

不可否認，偉大的正聯之首在此刻因為一個小女孩的話而感到了淡淡的愉悅，墜入黑暗已久的心也彷彿照到了一縷陽光。

然而一轉頭，他就看見了那位中年婦女恐懼的眼神。

她害怕到瑟瑟發抖，似乎是生怕超人把自己的女兒給搶走。但由於恐懼，她一句話都不敢說。

超人頓時感覺很無趣，本來還有些許愉快的心情因為對方驚恐的表情被打消了許多。

他淡淡地說了一句「接下來，政府會派人前來援助」，就飛回了聯盟大廳。

而今天，他又一次聽到了呼喚。

……

超人面無表情地看著血泊之中的男人，看著那用殘屍斷肢拼湊起來的侮辱性單詞。

他是氪星人，沒有地球血脈，對於地球人來說，自己是來自於外星球的異類，「雜種」這個單詞似乎並沒有什麼錯，雖然他很為自己的血脈而感到自豪。

這是對他的挑釁，這是對他的宣戰。

這個把自己呼喚過來的男人看起來很滿意，超人知道對方有話想跟自己說。

無非就是控訴他的暴行，無非就是用惡毒的語氣說這些人的死都是因為自己，無非就是批判自己施行的政策永遠不會幫助這個世界達到真正的和平。

這些話語，超人早就聽過八百遍了，這並不是對方犯罪的理由。而且，他最討厭這種不願自己下地獄、非得拉上別人一起陪葬的瘋子，他干涉人類政治的目的就是不讓大都會慘案因為某幾個瘋子而重演。

於是，在對方開口前，超人就用一道熱視線擊穿了他的大腦。

他沒有一下子就將功率開到最大，而是有意識地控制了熱視線的溫度，讓對方哀嚎著，享受著大腦被一點點燒穿的「快感」。

**

再說基地這邊。

剛從邀請函出來不久的亞度尼斯突然接到了一條「儘快撤離」的通知，而且這條通知的通知對象是基地里的全體成員。

通知的重點是「儘快」「分批次」「有序」，帶上最重要、最珍貴的資料就好，如果來不及，就把資料銷毀，兩手空空地走也行，因為人才是最寶貴的資源。

亞度尼斯本來就兩手空空地來，更別說他還有個稱得上是在另一個次元的背包，所以他如果真要撤離的話，會非常快。其他人雖然有些不明所以的慌亂，但總體上還算有序，沒到兵荒馬亂的程度。

「老人和女性第一批撤離。」基地的臨時負責人說。

有人問：「為什麼突然就要走了？」

提出疑問的人還穿著實驗服。對於他們這些科研工作者來說，緊急轉移意味著放棄一部分資料，而讓他們放棄資料簡直跟要了他們的命一樣。

負責人也不太清楚，只說這是上面傳達下來的命令。

直到第二批人撤離完畢，負責人才終於知道了他們必須撤離的原因。

面對好奇的大家，他嘆了口氣，向他們講述了亞爾密中心廣場上發生的慘案。

因為這件慘案，亞爾密在超人眼裡的重要等級肯定會一下子提升到最高級。這個基地雖然離亞爾密還有段距離，但超人找到這裡，也就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聽到需要撤離的原因，大廳里的人們頓時罵聲連連。

他們為無辜死亡者的慘死感到惋惜，因為如果不是入錯會，那些年輕人本來有機會成為他們的同伴。

他們也為莫里森拿令人髮指的殘忍手段而感到憤怒，在他們眼裡，莫里森已經脫離了「人」的範疇！

「Fuck！莫里森那狗娘養的傻*，他覺得這樣真的能報復到超人嗎？！他只是想泄憤吧，真想用人命報復的話怎麼不敢在超人演講時跑到超人面前去自殺！」

「『革命』已經進行到這個地步了，超人的想法根本不會因為區區幾十個人的死亡而動搖，死相再怎麼慘都不可能！」

「他說不定還會借這個機會掀起新一輪的革命，到時候連祖上八百代有犯罪基因的人都要被抓走……」

「莫里森只是為了拉其他人一起下地獄罷了！他自己全家都進去了，就試圖把全球人民也都給帶上！」

看著大廳里群情激奮的畫面，負責人說：「先別罵了，等撤走了之後你們想罵多久就罵多久。現在超人估計已經在準備向公眾公布這件事情了，而接下來他就會利用這次事件光明正大地調查和清掃亞爾密附近的殘留勢力，是否會進一步加強對人民的監管這點我們還不知道，後續再繼續觀察。當務之急是大家先儘快撤離！」

亞度尼斯並不急著走，因為他背包里有能夠讓他千里神行的道具，他急急忙忙上路反倒是佔用了公共資源。

他也為亞爾密中心廣場發生的慘案而感到震驚，一邊聽著別人對莫里森的低聲咒罵，一邊幫忙疏散。

看著來來往往那麼多人，亞度尼斯忽然發現雖然已經走了兩批人，但他好像還沒見過懷特博士的身影。

除了夜翼和蝙蝠俠，懷特博士是他在基地里接觸的第一個人，這位老人家對他心臟的評價亞度尼斯還記憶猶新呢。

怕懷特博士出了什麼意外，他特意到對方的小實驗室里去看了一眼，這才鬆了一口氣——這位老人家好好的，正一邊收拾著自己的材料一邊盯著桌子上的屏幕看。

亞度尼斯提醒道：「博士，您恐怕得快點啦，第三批成員馬上就要離開了。」

博士「嗯」了一聲，視線卻沒有離開屏幕。

亞度尼斯聽到了「亞爾密」「肢解」等字眼，也跟著看了一眼。

這似乎是一個新聞發布會，超人站在高台的最中央，畫面邊緣處能看出攝像機和記者的影子。

他用一種極度悲痛的語氣通報了亞爾密地區發生的二十五名青年被肢解的惡性事件，引得底下的媒體人紛紛驚呼。

自從超人政府上台，犯罪者或潛在犯罪者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處置，整個人類社會都維持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如死水一般的安寧。

他們已經享受了太久的和平了。

「犯人是亞爾密黑手黨家族成員莫頓·莫里森，他在之前的抓捕中逃過一劫。當然，他已經被我當場殺死。」

超人的表情憤怒而悲憫。

他說：「為了保證這類惡性事件再度發生，之後我們會擴大對『潛在罪犯』的定義範圍，對特殊地區採取進一步的……」

懷特博士在此時關掉了直播畫面。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然後拿起了一個小箱子，請亞度尼斯幫他拿一下剩下的東西。

亞度尼斯本來就打算到處幫忙，聞言就拿起了懷特博士叫他拿的手提箱，走在對方的身邊。

他的心情有些複雜。

或許是因為見過從前的超人，他總覺得現在的超人過分冷漠，冷漠到令人心驚——他道聽途說的感官遠遠比不過親眼所見來的強烈。

莫里森真的該死，這點他不會懷疑。但……超人知道那些年輕人其實都抱著抵制他的目的才被莫里森騙走的嗎？

超人在公眾面前表現出的悲傷，表現出的憤慨，又有幾分是真的，幾分是假的？

還是說……超人只是打算拿這件事做文章，預備掀起新一輪的革命？

想到了懷特博士剛才那聲嘆氣，亞度尼斯忍不住問：「博士，您厭惡超人嗎？」

懷特博士的腳步頓了一下，緊接著，他笑了一聲：「當然不。」

亞度尼斯有些驚訝，因為他還以為剛才那聲嘆息是對方對超人「虛偽的表現」的嘲諷。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加入反抗軍嗎？」懷特博士問。

還能有什麼？當然是受到過超人政府的傷害，不滿超人的暴-政、又不屈服於超人的強權。亞度尼斯是這麼認為的。他甚至有些害怕聽到懷特博士加入反抗軍的理由是件家庭慘案。

沒想到，懷特博士搖了搖頭。

他又嘆了一口氣，說出了亞度尼斯根本沒想過的理由：「其實，是因為超人是個好孩子。」

「我和我的妻子都受到過他的幫助，是他救下了遭遇空難的我們，」這位老人的眼神有些飄忽，似乎是在回憶往昔，「我們驚嘆於這位外星守護者的力量，從此常常關注他的消息。」

「他出沒於無數次火災的現場，他阻止了每一場空難，他幫我們扛下了其他外星人的攻擊，他甚至會小心翼翼地捧下不敢下樹的小奶貓。無論誰遇到了困難，只要呼喚他的名字，他就會從天而降——」

這確實就是過去的超人的模樣。他強大，他善良，他是受人擁戴的人間之神，他是象徵純善的太陽之子。

「我不是想要反抗超人。我只是希望他不要在歧路上走得太遠，不然等某一天他醒悟的時候，他會無比悔恨、痛苦萬分的。」懷特博士的眼神有些哀傷。

他很感謝曾經幫助過他和妻子的超人，但與此同時，年至七十的他也把超人當做了一個誤入歧途的小輩。

「很驚訝嗎？」注意到亞度尼斯的表情，懷特臉上的皺紋慢慢舒展開，「其實這整座基地里，起碼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是因為這個理由加入的反抗軍。」

「我們……都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