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迪盧克的往事（二）

出乎浮迦的意料，她話音剛落，手上的繩子就在一閃而過的刀光下斷裂、散落。迪盧克起身，向她抬了抬下頜：「那就走吧。」

浮迦意識到了什麼，睜大了雙眼：「你其實早就信了我的話？」

「一起去找你的學生。」迪盧克不置可否。

半個小時后。

「到了，就是這裏。」浮迦剝開橫生的枝蔓，一個隱蔽的入口顯露出來。

幾個小孩子圍在洞口探頭探腦。

「裏面看起來好深啊，像是怪物的老巢！」

「一會兒會不會有壞人出來呀？」

「可是剛才姐姐不是說也有好人在裏面嗎？」

迪盧克倚著一旁的大樹，平淡地對孩子們說：「不必害怕，但你們還是離洞口遠點比較好。」

他們倒是十分信賴這個紅色頭髮的大哥哥，聽完乖乖地後退了幾步。

浮迦從衣服中掏出一個特殊的哨笛，沖着洞口吹了幾聲。

沒有任何旋律，對她來說，只要聲音足夠大就算成功。

不一會兒，洞口中傳來幾聲異響，一個灰撲撲的青年從裏面冒了出來。

「我的姑奶奶，你可算回來了！怎麼樣？孩子們呢？」

青年看上去和迪盧克年齡相仿，透過滿身狼狽的灰塵，依稀能看出他原本精緻時髦的髮型和着裝。

浮迦指了指一旁的四個人。

卡維一直懸著的心這才終於放了下來，他蹲下身揉揉幾個孩子的頭，溫柔地說：「別怕，很快就送你們回家。」

直到這時他才注意到不遠處抱胸站着的迪盧克，他眼前一亮，「那邊的朋友，我們之前是不是一起打過魔物？當時那幾個被救的路人還沒來得及道謝，你就走掉了。」

迪盧克也終於回想起了前幾日和陌生人一起搗毀某個鍍金旅團據點的事情，他一向獨來獨往，因此對當時莫名其妙加入戰局的青年有些印象。

他輕輕頷首：「的確。」

「所以你們是怎麼碰到一起的？」卡維轉頭問自己的老師，「有了這位小哥的幫助，你那邊的行動應該更順利了吧？」

「呵呵，」浮迦皮笑肉不笑，「我這麼晚才到，全是拜他所賜。」

雖然即使沒有迪盧克，她也不一定能想起來過來找自己可憐的學生。

迪盧克淡淡地說：「事實如此，我不否認。」

卡維叫這兩個人弄得一頭霧水，但在更重要的事情面前，他也顧不得那麼多了，「現在是九點鐘，差不多再過一個小時，秘境裏的愚人眾就該從其他出口出來了。我們趕緊把孩子送回家。」

在整場營救計劃中，他的任務就是操縱秘境中的機關，保證在不正面撞上愚人眾的同時困住他們——根據聲音辯位，在他們要走出秘境的時候，改變機關使秘境路徑重置。

在浮迦提出這個方法時，連卡維自己都覺得實在是太損了。

「你們去吧。秘境裏有幾個愚人眾？我要去向他們詢問一些事情。」

然而背上的大劍，讓迪盧克口中的「詢問」顯得沒有什麼說服力。

卡維略一沉吟：「十來個，他們一整個小隊都在裏面了。但我不建議你自己進去，裏面的機關都很複雜，對這些完全沒有涉獵的話，很容易被困住。」

浮迦又是一聲冷笑，陰陽怪氣地說：「卡維，你不會又要樂於助人，跟他進秘境吧？上一次你大發善心，要救這三個小孩，為此我可是付出下一個項目三分之二的經費——也就是說，之後所有的研究材料，都要自己出錢了。」

卡維倒吸一口冷氣，心底瀰漫起愧疚：「老師，你……」

「補充一下，是付出了『你』下一個項目的經費。」浮迦冷漠地說。

卡維的表情徹底綳不住了，他有些艱難地說：「沒關係，我不後悔……」

「我自己去就好。」迪盧克不是很想繼續聽這對師生拌嘴——雖然他們的確刷新了自己對教令院學者的認知。

「我跟你一起去。」出乎所有人意料，浮迦忽然出聲，「你確定自己打得過那些愚人眾吧？」

迪盧克頷首。

卡維走到迪盧克的身邊，低聲道：「和我老師一起去的話，盡量小心一些。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去，但看她的態度，難免給你使點絆子——當然老師不是什麼壞人，肯定不會惡意害你。

其實坦白說，讓老師去送孩子們回家，我反倒會擔心她趁機勒索家長們……」

「卡維，我全都聽得見。」浮迦的聲音中飽含怒氣。

「咳咳咳，我可什麼都沒說。」

迪盧克對這兩個人的關係再次產生懷疑，「……謝謝你的忠告。你不擔心我會對她不利嗎？」

卡維一愣，隨即輕笑道：「那倒不會，她是那種就算被鍍金旅團或者盜寶團抓住許多次，每次也都能完好無損回來，甚至把歹徒送進監獄的人。」

＊＊＊

卡維送孩子們各回各家，浮迦與迪盧克兩人則從山洞入口深入秘境。

洞口處較為狹窄，一次只能容納一人通過，越深入，道路越開闊，直到面前出現一個深約兩米多的洞坑，迪盧克低頭看了看，下去之後才是秘境真正的大門。

迪盧克利落地跳到坑底，卻遲遲不見浮迦下來。

終於上面的洞邊探出一個黑色的腦袋：「你等一下，我要做好準備再跳。」

「如果害怕的話，可以使用風之翼。」迪盧克理智地建議，雖然他本人並不認為這有什麼必要。

果然，幾分鐘后，浮迦開着風之翼飄飄悠悠地從僅僅兩米高的地方跳了下來，「走吧。」

秘境中瀰漫着奇異的霧氣，殘垣斷壁間隱藏着兇險與機遇，浮迦拉上迪盧克：「往右邊走，總控制室在那邊。」

兩人在秘境中謹慎前行，除了浮迦的指路之外，幾乎全程沉默。迪盧克並不喜歡與人同行，而浮迦則由於心中仍有怨氣。

僵硬的氣氛一直持續到兩人走進一間狹小的房間。

房間中陳列著幾個機關，牆上是一串串閃爍的字元，迪盧克學過一些須彌文字，看得出來上面的符文至少不是現代須彌文。

「這是顯示秘境中人或者魔物所在位置的符文。」浮迦解釋道，「只有最後一個符文一直亮着，說明他們已經走到最後一步，很快就要離開了。」

「不錯不錯，來得很及時。」她得意地開始撥弄機關，很快最後的符號回歸閃爍，另幾個符文亮起。

浮迦忽然抬頭看向在一旁抱臂等待的迪盧克：「你有紙嗎，樹葉也行？」

見他搖了搖頭，浮迦走上前拉住了青年的手。

迪盧克下意識地想抽離，卻聽浮迦道，「等一等，我給你畫個地圖。」

「我不覺得有必要畫在手上。」雖然這麼說着，但他終究還是沒有把手抽回去，反而容忍了這種堪稱冒犯的行為。

迪盧克的手很白，手指修長，骨節分明，讓人想起璃月的青竹，如果忽略掉長期持劍磨出的繭子，或許是一雙適合演奏樂器的手。

浮迦從衣服中掏出一根筆，左手從下面握著迪盧克的手掌，右手握筆細細地繪製地圖。

迪盧克感到左手有一些癢意，不只來源於手心中移動的筆尖，同樣源於與他相貼的另一隻溫度稍低的屬於女性的手。

他不自然地移開了視線。

浮迦一邊畫着，一邊隨口問了一句，「你會彈琴嗎？」

「會一些。」迪盧克簡單地答道。

「欸？」這個答案有些出乎浮迦的意料，右手一抖，鋼筆的線條飛出去不少。

她尷尬地把錯誤的線條叉掉，從旁邊重新開始畫，即使是迪盧克也不得不承認，他的手心是一張不幸的畫布。

他嘆口氣：「怎麼，這個答案很讓人驚訝嗎？」

「其實的確沒必要驚訝，」浮迦低聲說，「持劍的手會彈起詩琴，光鮮的人也會行走於黑暗。」

「大功告成！」浮迦收起筆，欣賞著迪盧克手心的作品，「看得懂嗎？」

「這種程度的圖，你直接畫在地上就好，我能記住。」迪盧克有些無語，這整張圖中，最複雜的部分竟然是浮迦自己名字的落款。

「帶上圖總歸是方便一些的，」浮迦把自己之前的哨笛遞給迪盧克，「解決掉愚人眾之後吹笛子，那時我再過去。」

她理直氣壯地說：「你誤會了我那麼久，就當是你對我的賠禮道歉了。」

從浮迦開始畫地圖時，迪盧克就知道她不會跟着他一起去——實際上她也沒必要一起去在戰鬥中拖後腿。

「拜拜，等着你的好消息～」

但是這種態度還是讓人難免有些火氣，迪盧克想。

＊＊＊

兩個小時后，浮迦邁著輕巧的步子，走到暈在地上的愚人眾身邊。「你的速度比我想像中要慢哦。」

「審問他們花了一些時間。」迪盧克站在一邊，看着浮迦在四仰八叉的愚人眾之間轉圈。

「怎麼樣，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嗎？」

迪盧克沒有回答。

看來是一無所獲，浮迦愉快地想。

她踢了踢暈倒的愚人眾身上的衣袋，一個精巧的奇怪物品滾落出來。浮迦彎腰撿起它，對着火光細細欣賞，一副心滿意足的神情。

迪盧克道：「這就是你的目的？」

「是啊，教令院嚴禁售賣的罐裝知識。」浮迦說，「要不是你，我還真沒辦法從愚人眾手中拿到它。」

「還有一樣。」迪盧克拋過一個沉甸甸的袋子，「接好。」

浮迦接過袋子，差點被砸了一個踉蹌，打開袋口，滿眼金光閃閃。

「你學生的經費。」迪盧克言簡意賅。

「你是說，這是愚人眾用來買孩子的錢？」浮迦挑眉，滿眼狐疑，「怎麼可能真的存在這種東西，按照正常發展，他們不僅不會給錢，還會把前去交易的鍍金旅團那幾人順手殺掉……」

她忽然明白了什麼，單手勾上迪盧克的脖子，笑嘻嘻地在他耳邊悄聲說道：「這是你自己的錢吧。見不得善良的人倒霉，於是決定自己悄悄資助，是不是？」

「不是，你想太多了。」迪盧克不為所動，十分冷淡地說道。

「好好好，這是愚人眾的贓款，我就先替卡維收下了。」

沒想到居然真的是個嘴硬心軟的有錢人，浮迦對青年的印象又刷新了一遍。

重新紮好口袋，她一臉愉悅地說：「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我買下孩子們的錢，是二百摩拉買來的假/幣。」

要是現在回到交易地點，估計還能看見意識到被騙的鍍金旅團在無能狂怒。

迪盧克神色微妙地看了看浮迦，無奈地笑了，「那就當你賺了吧。」

浮迦眨了眨眼：「你剛才是不是笑了一下？」

迪盧克報以矜持的沉默。

「不管怎樣，這是我的名片。」浮迦向迪盧克露出職業的微笑，「如果你家的莊園或者城堡變得老舊，需要重裝，歡迎來須彌找我，憑藉我們雖然並不怎麼好的關係，我可以給你打八五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