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這裏是何記糖水鋪，距離嚴院長工作的容醫大一附院不過一兩條街的距離。
以前這邊都是舊民居，一直到嚴晴舒上小學之前，都傳聞說要動遷，但後來不知為什麼又沒有拆，而是重新修繕了門面，一下子整條街的風格就統一了起來。
這裏的人依舊像從前那樣生活，臨街的鋪面，後面有個小院子，樓上住人，和鄰居挨得近近的，什麼時候打了孩子都知道。
嚴晴舒的外公幾十年前就在這裏開糖水鋪，後來他年紀大了，家裏人就給他在鄉下弄了個小別墅養老，生意就交給了嚴晴舒的母親和舅舅。
「吃雙皮奶還是芝麻糊？」母親溫柔的詢問聲在耳邊響起，嚴晴舒回過神來。
她起身挽住母親的胳膊，「我想吃鳳凰奶糊，媽媽你給我做好不好？」
何秋水摸摸她的背，笑着應好，領着她進廚房。
晚上沒什麼客人，廚房裏也沒人，嚴晴舒看着母親熟練地倒奶入鍋加熱，再放進蛋黃，不停地攪拌，最後要加糖，這是她從小看到大的操作。
「媽，少點糖，我好像胖了兩斤。」她忽然說。
何秋水要放糖的手一頓，最後意思意思加了一點點，還說：「下次不要吃宵夜了，不加糖也胖。」
又說：「以前我跳舞的時候，都不吃宵夜的，還是後來不能跳了，又轉做教學，才可以放心吃。」
她以前腿受過傷，嚴晴舒知道這事，直到現在，如果冬天太冷，她受過傷的腿還是會疼。
「爸之前不是讓你去做針灸么，沒用？」嚴晴舒關切地問道。
何秋水搖搖頭，「有用是有用，斷不了根，反正也不影響生活，就這麼着吧。」
說完她將煮好的鳳凰奶糊分別倒進兩個碗裏，把托盤遞給嚴晴舒，母女倆又回到前面的店裏。
剛坐下就有客人來買糖水，說要一份冰鎮綠豆沙帶走，嚴晴舒連忙低下頭，默默地喝着自己的鳳凰奶糊。
好在對方還沒來得及注意並認出她，母親就已經打包好了綠豆沙拿過來，送走客人，乾脆提前結束了營業，拉下了捲簾門。
「舅舅和舅媽呢？」嚴晴舒這才注意到，今天回來那麼久了，居然沒見到舅舅和舅媽的人影。
何秋水在她對面坐下，應道：「你嫂子這兩天病了，你哥出差去了，他們去幫忙照顧一下堂堂。」
堂堂是嚴晴舒表哥何曦的兒子，今年上二年級，是個虎頭虎腦的小胖子，表哥表嫂都是淮生醫藥的研究員，恰好跟懷聲影視屬於同一集團，所以兄妹倆經常開玩笑說他們都是給同一個老闆打工。
嚴晴舒關心了兩句表嫂的病，得知無大礙后便繼續吃奶糊。
何秋水吃了兩口，抬頭看看對面低着頭的女兒，看見她髮際線邊緣毛茸茸的碎發，想起她小時候被她爸爸抱在懷裏的模樣，玉雪可愛的一團，不由得笑起來。
「紅豆。」
她忽然輕聲叫她，嚴晴舒聽到，立刻抬起頭，眨巴着眼睛，看着她發出帶着疑問的一聲嗯。
何秋水伸手幫她揩了一下嘴角沾到的奶糊，笑着問道：「紅豆可不可以偷偷告訴媽媽，真的沒有喜歡的男孩子嗎？」
紅豆，小紅豆，這是她小時候的乳名，後來長大，她覺得很幼稚，抗議過後，家裏人都改口叫她晴晴，只有母親還堅持這樣叫她。
嚴晴舒堅定地搖搖頭，「真的沒有，有我肯定會告訴你的啊。」
她和母親的關係非常親密，很多她不會告訴別人的事，都會告訴母親。她對母親的依賴與生俱來，並且堅信母親會永遠保護自己。
何秋水笑眯眯地嗯了聲，又說：「剛才你爸爸那樣說，你不要怪他，他是擔心你，自從你進了這一行，他每次看到娛樂新聞上說哪對明星夫婦離婚啦，哪個男明星出軌啦，都要擔心萬一你以後也這樣被欺負了還要成別人茶餘飯後的八卦，實在是……很傷人的，就算網友都幫你罵渣男和小三，又有什麼用。」
嚴晴舒沉默下來，心裏有些悶悶的。
她從小就知道父母是愛自己的，但這不妨礙她在日漸長大的過程中與父親關係不再親密，並且對父親的威嚴感到發怵，大約是因為唱白臉的總是他。
「爸爸很擔心你的。」何秋水溫聲替丈夫說着好話，「你想想他小時候那麼疼你，現在又怎麼會不想你好，他剛才那些話聽起來□□，但其實你要是真的跟那個男孩子好了，他也就……但你既然沒有，找男朋友的時候不妨考慮一下他這些話。」
嚴晴舒聽了就乖巧地應了聲好，其實說實話，她自己也沒有找圈內人的打算。
這個圈子永遠紙醉金迷，到處都有人在獵艷，亂搞男女關係的人一大堆，劇組夫妻更不稀奇，但她從來都敬而遠之。
畢竟一直以來父母對她的教導，都是讓她對這種男人繞着走，人生短短几十年，最好的青春年華更是短暫，女孩子最忌諱戀愛腦，什麼愛得不可自拔，是真愛就捨不得讓你受到任何非議，找愛人一定要找日光下堂堂正正能拉手親吻的，才不負父母如掌上明珠般供她到成年。
愛自己最重要，沒有任何人值得她為了對方傷害自己，這是嚴晴舒一貫以來的認知。
何秋水又念叨了一遍這樣的話，囑咐她牢記，這才放她去休息。
等她回到卧室，發現丈夫正半躺在床上，眉頭皺着，剛要問怎麼了，就聽他說：「阿水，你說……讓晴晴跟老厲家那個小子見見面，你覺得怎麼樣？」
何秋水一愣，想了好一會兒才對上人，「……你說的是……菜菜？」
嚴院長聽到這個稱呼，一噎，「他已經是大人了，你不要再叫他這個小名，又不是晴晴，你這樣他會很尷尬的。」
「哎呀，我都好多年沒見過他了，想起他就只想得起那個可愛的小豆丁嘛，我又不會當着他的面這麼叫他。」
何秋水辯解了一句，坐下來，好奇地問：「你怎麼突然想到他和晴晴？他現在長什麼樣了？」
嚴院長從自己手機里翻出一張照片，是今年過年的時候，他代表醫院領導去慰問還在工作崗位的醫護時拍的。
「喏，左邊數，第二個就是他。」
何秋水認真地看了會兒照片，「他都這麼高了，長得像舒醫生。」
「性子像老厲，做事專心，一板一眼的，白天我還遇見他們一家三口了，舒檀說他也不肯談戀愛，我問他想要個什麼樣的，他說要漂亮的，品行過得去，不是傻子就行，你看，咱們晴晴是不是挺適合？」
嚴院長摸著下巴跟妻子合計，「我覺得江籬合適還有一點，他是我們看着長大的，老厲家什麼底子咱們一清二楚，騙婚這種事就絕無可能了，江籬在我眼皮子底下工作，有點風吹草動我就知道，婆媳問題的話……舒檀什麼人你也知道，平時也不跟江籬住，晴晴嫁過去，應該也沒有什麼婆媳矛盾，你覺得呢？」
況且厲江籬雖然現在連主治都還沒聘上，但那不過是早晚的事，論工作能力他不缺，論背景，他爸媽都是本院職工，老師是科室主任，只要他不作死，肉眼可見的一輩子穩定且順風順水。
聽完他的分析，何秋水不住地點頭，可是，「要怎麼說服紅豆？她不肯的，你自己的姑娘你還不了解？」
嚴晴舒是決計不肯去相親的。
嚴院長想了想，說：「她跟你更親，你好好勸勸她，我去跟老厲兩口子敲敲邊鼓。」
厲江籬這會兒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盯上了，他跟往常一樣，帶着自己養的貓回家過周末。
進門之後先是掃一眼客廳，然後走到廚房門口，問：「爸，我媽人呢？」
厲主任一邊看着鍋里的排骨，一邊應：「出去買葯了，你沒在小區門口見到她？」
厲江籬想說沒有，還沒出聲，懷裏的黑貓就喵了聲，厲主任扭頭看了它一眼。
「雞蛋煮好了，你拿去剝了喂它和大雪小雪。」
大雪小雪是家裏養的一對白貓，家裏以前有一對黑白貓，年紀大了就走了，後來家裏再養貓，永遠都是這兩個顏色，厲江籬畢業后搬出去住，也養了一隻小黑貓。
也不說上來一家三口到底誰更念舊，也許都念罷。
名字叫警長的小黑貓從厲江籬懷裏跳下來，歡天喜地去追大雪和小雪，兩隻白貓很快就被它攆得滿屋子亂躥。
厲江籬去陽台看了眼龕里的老黑和小白的照片，剛轉身，就聽到一陣咳嗽聲傳來。
舒主任剛進門，就見一隻黑貓向自己撲過來，她伸手抱住，扭頭看向兒子，「你怎麼回來了？」
「哦，今天周五了，你回來蹭飯。」
厲江籬：「……」都讓你自問自答完了。
她抱着貓走了兩步，又退回來，想起什麼似的沖他招手：「快過來，媽跟你說件事。」
厲江籬走過去，在她旁邊坐下，一邊剝雞蛋殼，一邊問什麼事。
「我剛才出去買葯，碰到隔壁七單元的康嬸，她問我你有沒有結婚，我說沒呢，她就給我提了一個人，是她的侄孫女，在第一小學當老師的，介紹給你要不要？」
舒主任一邊說一邊看手機，「吶吶吶，照片發過來了，你看看。」
「不用了，替我謝謝康嬸。」厲江籬看也不看就拒絕了。
舒主任把手機往他眼皮子底下送，「你看看嘛，要是拒絕的話，你告訴我一個理由，不然我怎麼說？」
於是厲江籬把視線從手裏的雞蛋上移開，轉而看向手機上的照片。
只見照片上是一個有些瘦小的年輕女生，樣貌一般，打扮也樸素，戴着黑框眼鏡，笑起來露出了齙牙。
他想了想，道：「你就說不合眼緣，說我是個非常膚淺的臭男人，只喜歡好看的，要腰細腿長的，不是她侄孫女不好，是我沒眼光。」
舒主任一聽，覺得自己快被他氣死了，「漂亮能當飯吃嗎？」
厲江籬立刻點頭，「不能當飯吃，但有用，借用網友說帥能不能當飯吃的一句話，好可以騙人，但帥是真的騙不了人，同理，漂亮也不會騙人。」
舒主任聽完氣得要死，自己居然生出個這麼看臉還理直氣壯的兒子，氣得她立刻跑去跟丈夫抱怨：「是不是抱錯了啊？你當年真的看清楚了嗎？是咱們兒子嗎？」
厲主任嘴角抽了抽，想說什麼，又放棄了。
「洗手吃飯，今晚吃梅子排骨。」
舒主任說是生氣，可後來回絕鄰居，還是用了厲江籬想出來的這個理由，就說他喜歡好看的。
年輕人想法膚淺嘛，浮躁嘛，哎呀，當媽的也沒辦法，對不對？
厲江籬聽說以後大感放心，覺得自己好歹又可以清凈一段時間了。
卻不知道坑就在前方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