搪塞

搪塞

雲如皎兀自渾身發冷起來。

明明周遭皆是燥熱暑氣,可他卻宛如置身數九寒冬之中。

顧枕夜當真可怖至極。

他從前只覺得顧枕夜不過是因為不愛自己而冷血。

如今瞧著,卻是他生性薄涼至此。

墨那麼一個活生生的一個人,還是妖宮的侍衛。

竟在傷重后,被顧枕夜棄之這陰濕之地而不顧。

雲如皎通體寒涼,就覺得熾熱的心火,也陡然在那一刻湮滅了下去。

不論是情感還是理智皆告訴他,如今他當真該離顧枕夜遠一些了。

可是……

雲如皎沒由得便朝着顧枕夜出手。

他雖是靈力不敵,可到底能與顧枕夜虛晃一槍。

他的目的是將墨帶出來,帶回靈折山上溫養著。

即便是日後墨成為個廢人,卻也不能眼睜睜地瞧着他死在顧枕夜的手上。

雲如皎只覺得心臟發麻,木得就像是枯朽了一般。

他甚至有幾分怨懟,為何自己偏生是對顧枕夜方能動心?

若是江寒酥、阿聞,乃至於天帝都好……

可他卻無法對旁人有一絲一毫的情愛之心。

若他當真能控制住自己的心,他又怎會甘心自取屈辱這麼多年?

他闔了雙眸,卻不再多想。

只堪堪擦過顧枕夜的身側,向著地上那灘碎肉一般的墨而去。

他不忍直視如今墨的慘狀,可又不得不睜著雙眸看向那處。

他不識得墨的模樣,只聽過墨的聲音。

他甚至不能確認那就是墨。

可是他沒得選。

顧枕夜就是這般恨他。

雲如皎沒覺得天崩地裂,只覺得一股酸澀蔓延在他的心底。

卻是久久無法散去。

「墨,我帶你走。」雲如皎朝着墨伸手而去。

顧枕夜要去阻止他,可到底遲疑了一下,抽回了手來。

雲如皎只覺得觸碰到了墨的一瞬間,便乍然感覺一股子灼燒感頓時從他的指尖往小臂襲來。

他倏地抽回了手,眼見着墨身上的潰爛有往自己手上蔓延的慾望。

顧枕夜皺了眉,當即用了妖力將雲如皎一把揮開。

雲如皎跌撞在地,脊背撞到牆壁,唇角滲出血來。

他伸手抹去唇邊血漬,死死地望向顧枕夜。

顧枕夜微微偏過頭去,說道:「我讓你見他已是仁至義盡,你竟是還想帶他離開?痴心妄想!」

「是你做的?」雲如皎沒正面回應他,只是兀自吐出這麼一句狀似毫無干係的話語。

顧枕夜先是一怔,又嗤笑道:「是啊,他背信棄義,偷盜妖族藥物,我不該罰他?我能饒他一命已是萬幸。」

雲如皎只覺得萬念俱灰。

墨所謂的以傷換藥,卻是為他盜葯。

這一切都是為了他!

他只覺得渾身無力,堪堪癱軟在地。

他不值得的……

他方才在墨的身體上,感受到了莫大的妖力波動。

恐怕這妖界,除了顧枕夜沒有旁人再有這般充沛的妖力。

方才他一瞬間便猜測到了,墨是顧枕夜親自動的手。

可他卻從不敢置信,竟是為了自己。

雲如皎怔怔地看着顧枕夜,忽而有一分懷疑。

他對顧枕夜真的該繼續下去嗎?

他不知道。

他很害怕。

他看着自己遠離了墨,潰爛似乎好了許多。

又抿著唇準備撐過去,非要在今日將墨帶回去。

顧枕夜眼見着他如此這般了,還要帶墨走。

忽而心底卻是有幾分不爽利了。

顧枕夜又是出言譏諷道:「星君不是對我情根深種嗎?如今怎得為了旁的男人,要與我兵戎相見?」

雲如皎抹抹唇邊血沫,沒有言語,只是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他回復著周身靈力,叫其在自己的身體中強運了一小周天。

倒是覺得身上舒坦些,便將靈力緒在指尖。

他咬緊了后槽牙,奮力找著顧枕夜的破綻。

他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作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日後又要與顧枕夜如何相見。

他的心臟跳得飛快。

如同擂鼓一般,愈是快他便愈發得昂揚。

只可惜他不過攻勢一次,卻直直地叫顧枕夜將他用妖力鎖在了原地。

顧枕夜嘆了口氣,又搖頭道:「你的靈力遠不敵我,作甚做這些個以卵擊石、蚍蜉撼樹之事。星君、阿皎……為了你兄長,也莫要再來挑釁我了。」

兄長……

雲如皎闔了雙眸。

他甘為替身,可人家卻將他貶入塵埃之中。

連這樣自輕自賤的機會都不予他。

他到底在圖謀什麼。

若是他當真只為了自己能不做個玉石心之人便好了。

他就不會真真切切地為了顧枕夜,而難過得無以自拔。

雲如皎唇角微微上揚,竟是嗤笑出聲道:「妖王,若我帶墨走,治好他,讓他留在我身邊,我便不會再來妖宮擾你清夢了。妖王可願與我做此交易?」

他仰頭看向顧枕夜,目光里執著中,卻是裹滿了迷茫與痛徹心扉。

顧枕夜微微一怔,卻是當即否定了他的話語:「不行。」

只否定為何,他卻是不知曉、不明白。

他便是想着,理應是因為這所謂的「墨」,不過是他抓的細作罷了。

也就是藉著雲如皎從未看過墨的容貌,他才敢妄自替代。

雲如皎又是戰慄一下,妄圖掙開顧枕夜為他所設下的枷鎖,卻是無能為力。

他只覺得自己愚蠢又可憐。

但腦海中霎時間閃過的一瞬清明,卻叫他脫口而出:「為什麼不行?妖王是怕我不來妖宮了?還是怕我愛上墨?」

他執拗地正視着顧枕夜,可從顧枕夜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不過是奢望。

他又如何不知?

果不其然,顧枕夜當即便對他嘲笑道:「星君又是太看重自己了吧,你不過是與你兄長生了同樣的容貌罷了。還當真以為自己是他,能叫我心之所向嗎?你來不來妖宮,去往何處,愛上何人,又與我有何干係?」

雲如皎兀自放鬆了許多,用袖口輕輕抿了抿唇角,又道:「妖王既不心虛,又為何說得這般多字眼?」

顧枕夜心下一滯,卻是一拂袖又將雲如皎捆得緊了些:「聒噪!」

雲如皎倒也不再心神不寧,反而恢復了平寧神色。

他細細思索,總覺得墨此事蹊蹺萬分。

「妖王本不是什麼暴虐之君,緣何會對墨下此重手?」

雲如皎愈是平靜,顧枕夜便多了幾分斟酌,只怕雲如皎發現了真的事實真相。

雲如皎的眼眸清澈,只這般灼灼地望向他之時——

卻是他最害怕之際。

顧枕夜避開了雲如皎的目光,不過瞥向那地上的一灘爛肉。

他總不能叫雲如皎知道自己就是墨的。

他不過遲疑片刻,箍著雲如皎便又當着雲如皎的面兒乾乾脆脆地對着那一灘肉糜下了手。

便是沒有留一絲情面,更不存一絲善念。

可他甫一出手,便聽聞雲如皎悶哼一聲。

嘴角唇邊是止不住溢出的鮮血。

雲如皎一副瞭然模樣,便是說道:「我猜到了,妖王為了斬草除根,又何嘗會留下他。所以我在觸碰他的一瞬間,便為他留下了一個防護罩。如今看來,我卻是猜對了。」

他眼前迷迷茫茫,是脫力傷重的模樣。

便是有顧枕夜的妖力鎖鏈拘著,他照舊抑制不住自己的身子骨往下滑。

可他看着顧枕夜那莫名不該出現在臉上的微微神色,卻是感覺自己賭對了。

他心中自方才起,便有了幾分疑慮。

可他不知該如何來探得真相,只此這般也許能叫他撥雲見霧。

顧枕夜哪裏想到雲如皎竟是留了這般後手。

他從不想真的重傷雲如皎的身體。

若是早知如此,他定不會對那灘爛肉下手。

他眼見着雲如皎的臉色逐漸蒼白,愈發得像那日被自己所迫飲酒從而失去了視力之時。

沒由得他便上前兩步,對着雲如皎輸送著自己的妖力。

雲如皎迷濛間,又稍稍夠了唇角,說道:「妖王不想我死?我若當真死了,便再也沒人擾你清凈了。」

顧枕夜不說話,可他這輩子最怕的一件事便是雲如皎命不久矣。

妖力源源不斷地注入,可雲如皎的身體就仿若一個篩子一般,總是會漏出去。

顧枕夜知曉他與旁人不同,但卻未曾想竟是這般衰弱。

雲如皎只覺得自己頭昏昏沉沉,如今更是沉得要命。

但他還是死死地掐住自己的掌心,維持着自己的清醒。

他還有一件事未曾確認。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顧枕夜,卻是忽而緊緊地闔上了雙眸。

像是一條瀕死的魚一般,尋找著能救他命的水塘。

他揮着癱軟的手臂,在觸碰到顧枕夜的一瞬間緊緊地抓住。

一如那日墨觸碰他、攙扶他之時。

即便是顧枕夜的手臂平整,無一絲痕迹。

但自己用過障眼法的雲如皎,又何嘗不知顧枕夜若是想瞞他簡直易如反掌。

他刻意挨近了顧枕夜,又輕輕地嗅了嗅其身上的味道。

一樣卻又不一樣。

可他已然確認了。

故而,他便又強撐著睜開了雙眸,嘴角抽搐著上揚,又說道:「如今,妖王大可告訴我,為何你會在我眼盲之時,故作一個新身份叫墨。而後又抓黑貓,再尋替死鬼,來搪塞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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