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舍離教學2

斷舍離教學2

狗有種短暫的被領養的幻覺,在沈雪柔的寂靜中打回原形,語句拼湊不成,在嘴裏含含糊糊地嚼碎了,孩子黏糊糊的手指牽着她,李詩怡來回穿梭,好像她天生就該在這氣氛里似的。

扔垃圾,送孩子,順手,順路,從李詩怡嘴裏說出來都那麼容易,好像自個兒從來沒添麻煩似的,她每次都要專程繞道,騰出時間——她有些氣急,不知道是氣自己還是氣沈雪柔的沉默。

拒絕的話還是說不出來,但她忽然有了違逆李詩怡的勇氣。

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從大腿下面把玩具和雜物拖出來扔在地毯上,不停地把小孩往旁邊放,看她不斷地往自己身上滾,心裏獃獃地想着,好,我進步了,我沒有去扔那袋子垃圾。

李詩怡走出來了,擦擦手,挑着眉毛笑了:「怎麼了這是,心情不好?今天忽然把我拉黑了,又加回來,誰讓你心不順了?跟我說說。」

誰要跟你說,她不由得一陣不耐煩,搓着手指頭上的刺青,彷彿能夠像搓灰似的把顏色搓掉,耳機里傳出斷斷續續的喝水聲證明沈雪柔還沒掛斷。

一咬牙:「我來跟你說下,我交了個新的女朋友……我不能再過來了,你也別找我了。」

天旋地轉眼前發黑,居然真的給說出來了?一口氣說完有點兒缺氧,面紅耳熱像上台發表演說。小孩的鼻涕蹭到她的褲腳,她挪開半寸地方。

李詩怡擦着手靜了會兒,低了頭仔細擦擦:「行。」

她覺得自己說完了,站起來,李詩怡猛地發出一聲笑,抬起頭,眼眶就紅了:「我不信,你說氣話。」

這人在感情上還犯唯心主義錯誤,說不信就不信,好像地球是繞着她轉的似的。顧一辭站在這個沒自己位置的房子裏,被這句「不信」污衊了尊嚴似的,迫不及待地證明自己說的是真的:「有什麼不信的,我就是……交了女朋友嘛,網上認識的,反正也挺久了,人也挺好的,我就是跟你說一下,我——」

李詩怡猛地走過來,從她褲子上把孩子撕下來抱在懷裏。女嬰嗚哇一聲哭了,在母親懷裏仰著腦袋哇哇亂叫。

顧一辭耳朵被噪音填滿,洗衣機嗡嗡轟轟地怒吼,微波爐也在轉,小孩在哭,外面有拖拉機,樓上樓下總有一家在裝修,李詩怡在冷笑,耳機里的沉默也吵到了她,顧一辭抿住嘴唇,昏天黑地的處境,她暗地掐住手指尖,心跳劇烈,想逃離。

李詩怡又忽然說:「我不管你怎麼想,這是你自己的決定,你愛怎麼樣怎麼樣,但你還是孩子的乾媽,就算不跟你在一起我心裏其實……」

說話之間又哽咽起來了,大人小孩高低音協奏,顧一辭把手插兜,拽著內兜手心汗濕。

耳機里忽然說:「怎麼是這個路數。」

她定了定,不由得怨恨起來,沈雪柔逼着她當面來說,好了,現在一攤子爛事——又撒手不管了。

「其實我真的不想一直麻煩你,我知道你也會有自己的生活……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會念舊的,但是我真的,我真的沒有辦法。你也知道我的處境,送她去醫院我是真的沒有時間回來打掃衛生,然後他回來就還要打我……我只有一個,我沒辦法分成兩半用,我也想打理好家務也照顧好小孩,誰讓小孩早產就是沒有辦法我就——你幫幫我,你一點也不顧及我們的情分嗎?我真的沒有別人可以幫我了……」

李詩怡說話哀求人時有種懇切的可憐,把處境攤在面前給她看,哪怕陌生人也要分出惻隱之心。

顧一辭話音軟了下來:「但我有女朋友了,你也得自己想辦法,我今天——」

耳機裏頭沈雪柔:「你讓她滾。」

只是頓了下,顧一辭繼續說:「我今天幫你送她去醫院,但是後面你這種事不要再找我了,我真的沒有時間。」

耳機里沈雪柔嘿了一聲,被她的忤逆驚訝了一下,緩緩說:「有這次就有下次的。」

見了面復盤,顧一辭陳述理由:「我沒辦法,我已經過去了,她都那樣說了。」

「怎樣說?下次她還這麼說,你還是沒有辦法。」沈雪柔攪動着奶泡拎起勺子看看,小指翹起亮出全新星光美甲。

顧一辭:「那你中間一直不理我。」

沈雪柔:「怎麼了?你要當我的應聲蟲?我說一句你學一句?」

顧一辭不說話了,她有點委屈,從李詩怡那裏折戟沉沙回來,療效甚微,又沒辦法拿沈雪柔是問,反思了一下,不管過程如何,結果是失敗了,一時氣急,拿出手機又要把牛皮糖拖進黑名單。

「拉黑就像戰略性武器,你不拿出來的時候才有威懾性,你用得這麼頻繁,什麼用都沒有。」沈雪柔點評,把面前的巧克力舒芙蕾往顧一辭面前推了推,顧一辭拿起小叉子吞了一口,又有點想掉淚,但忍住了。

「我當面就是沒有辦法。」

「那你就是還喜歡。」沈雪柔說。

顧一辭彷彿受到侮辱,咽不下去,瞪着眼站起來又重重坐了下去:「真的沒有。我就是沒用而已。」

沈雪柔:「那你對別人也是這樣是吧,就是只要人家跟你說困難,你就也不管自己有沒有,先緊著人家用唄?」

顧一辭想反駁發現事實在頭上戴着,點點頭,但人要嘴硬:「我也不是完全沒有自我的。」

「那說明就沒有完全的自我唄。」沈雪柔挑字眼,顧一辭已經放棄抵抗了,像一團史萊姆任人劈砍,癱在椅子上:「你怎麼說都行。」

「問題是怎麼解決,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我也不是你心理導師。」沈雪柔啜了兩口奶茶,低頭看看手機,忙碌地站起來了:「紅燒肉,你記得教我做,今天有事我先走了,改天聊。」

顧一辭張口只來得及說「哦」,就只能和人說拜拜,呆坐着醞釀自己的話,覺得沈雪柔像把割肉刀,刷刷地割開羈絆,自己才像牛皮糖,給人的備註就是自己內心的寫照,沒用得要死。

沒過五分鐘,沈雪柔又忽然出現,坐了回來,咚咚敲了下桌子,又坐回對面,把包扔下。

顧一辭抬頭:「誒?你怎麼回來了?」

「你是不是剛剛在疑惑,我什麼都還沒教你,就跟你問紅燒肉,還突然跑路了,你怎麼不多問一句?」

「我覺得你突然走是有原因的呀。」

「那比如不是紅燒肉,是我訛你錢呢?」

沈雪柔哭笑不得,顧一辭的信任廉價得像五毛錢包郵的手機支架,買什麼都會贈送一個。

顧一辭沉默片刻:「那,剛剛是第一課?」

「對,首先你得明確呀,你和我是利益交換,如果我沒幫你把你的前任的問題解決了,你就不能教會我做紅燒肉。這是錢貨兩訖,就像人不會盼著自己買爛尾樓一樣,得操心着點呀。」

「利益交換……」顧一辭捂住了腦袋,「我覺得這些很麻煩……就算你不教我解決問題,我也可以教你做紅燒肉,這不矛盾。」

「那你會隨便教認識的人做紅燒肉嗎?包學包會負責售後?」

沈雪柔把包里的東西翻了下,找不到合適的教具,把手機往桌子上一拍,四下打量。

顧一辭說:「不是,是因為……因為你喜歡,所以我覺得可以教你呀。別人不一定喜歡紅燒肉。」

沈雪柔目光灼灼,顧一辭垂下臉:「我知道你是直女……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是……」

「好了,可以了。」

顧一辭把沈雪柔的話在肚子裏淘洗了一遍,也能明白對方的意思,但實踐上頗有難度:「我心裏知道的,你說的利益什麼的。我知道我不喜歡李……牛皮糖,我還在她身上花費時間,花費金錢,對方也給不了我回報,這都划不來。但我就是覺得我如果不幫她,我就是欠她的。這沒辦法用價格衡量。」

「問你個事。」

「你說。」顧一辭鄭重。

「比如你今天過生日特別高興,但你上網忽然看見有個偏遠山區的留守小孩因為沒人管在生日那天游泳玩結果淹死了,你會不會覺得你過生日這麼開心是錯的?」

顧一辭一愣。

沈雪柔眨眨眼:「再舉個例子,比如說今天是你最高興的日子,比如你中獎100萬,但你同事今天親人去世了心情很難過,你會不會覺得自己這麼高興是錯的?」

顧一辭:「和這些沒……」

沈雪柔:「會嗎?」

顧一辭沒說話。

沈雪柔輕輕嘆了一口氣:「我記得你好像是設計師是吧?」

「插畫師……」

顧一辭垂着眼,彷彿新聞事件的悲劇已經傾盆落到她面前。

「今天失敗也只是嘗試,不算壞事。」沈雪柔起身離開,再回來時端了一小碟曲奇和一杯清茶。

她很蠻橫地拿起曲奇插在巧克力舒芙蕾上,又拿起另一塊叼在嘴裏:「當面對質可能對你來說有點超前了……你目前只是幼兒園小班。」

「嗯……我……」

「首先你得想清楚一件事,牛皮糖女士現在的困境是什麼樣的,其中百分之多少,是你的過錯。」

「都是我的錯。」顧一辭不假思索地回答,這是她一直以來的答案。

「好好說。」

顧一辭把既定的答案揉了揉,扔進杯子裏喝掉,沉默地思考了很久:「有一半我的錯吧……大概。」

「所以她現在是什麼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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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與紅燒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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