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

「地獄……」

「陛下覺得哪裡有問題嗎？」別西卜跟在路西菲爾身邊，問道。

「不，沒有，」路西菲爾否認，「你可以繼續。」

別西卜笑了一下，繼續給撒旦介紹地獄的現狀。

黑暗、荒涼是路西菲爾一直以來對地獄的印象，事實上也正是如此，在路西法帶著大批墮天使到來之前，地獄的確是荒蕪又混亂。

惡魔是一種毫無責任感的生物，他們的行為思想都與天使以及墮天使相差甚遠。同樣的情況下，面對糟糕透頂的地獄，墮天使的選擇是努力建設他們的新家，惡魔的選擇則是大致分為兩種：

第一種，跑。跑得越遠越好，找個現成的舒服地方不比累死累活地改造地獄強？

第二種，沒有條件也要創造條件。無論是採取壓迫、奴役比自己弱小的魔物的方法，還是去攀附比自己強大的惡魔，只要能讓自己過得舒服，惡魔們向來不擇手段。

以上是絕大多數惡魔的想法，只有極少數的惡魔會存在「建設美好地獄」的偉大夢想，但這其中有多少惡魔會付出實際行動，又有多少惡魔只是想想，還是個未知數。

而地獄的五個大惡魔正好可以分成這三類。羅弗寇勤勤懇懇、任勞任怨，路西菲爾了解到在路西法來之前，只有他在管理地獄的方方面面；巴爾和貝希摩斯屬於第二類，靠武力鎮壓得來了奢靡的生活，並對治理地獄興緻缺缺；梅菲斯特和尤維亞則是第一種，自從誕生后便跑出了地獄，只有重大會議和聖戰爆發會回來幫個忙。

羅弗寇忙到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五個用，饒是如此也帶不動一群只會拖後腿的惡魔，地獄就在這種情況下以龜速發展，偶爾還要因為聖戰或大規模內鬥而倒退十幾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然而此刻的地獄不僅有著乾淨整潔的街道，繁華的商業街，還有供年幼惡魔與墮天使受教育的學院，各種必要的設施都已經建立完備，他所居住的「潘地曼尼南」——簡稱無回城或萬魔殿——更是富麗堂皇，是瑪門率領著墮天使與惡魔，用從地獄山腹中挖出的金銀寶石裝飾而成。

十幾日的考察后，路西菲爾總算明白了為何瑪門在墮天前只是一個智天使，墮落後卻能拿到七罪之貪婪的位置，與他的同伴們平起平坐——不僅是因為瑪門墮落後實力暴漲，從四翼變為了六翼，更是因為他無與倫比的經商頭腦以及對商機的敏銳度，一舉帶動了全地獄的商業發展，堪稱整個地獄最能賺錢的墮天使。

有頭腦，有財富，有實力，還給撒旦建了座宮殿，地位和權力自然就落到了他手裡。

路西菲爾聽完別西卜的介紹，深感瑪門在天堂真是屈才了。他以前雖認為瑪門是個特別的智天使，但也確實沒料到他日後會在地獄混得如此風生水起。

「陛下，別忘了三日後的宴會。」別西卜的聲音響起。

路西菲爾垂眸看向比自己矮一個頭，只能堪堪到自己肩膀的少年模樣的地獄宰相，露出一個微笑：「我很期待。」

其實他根本不知道三天後還有個宴會，路西法根本沒告訴他，如果不是他找到別西卜，在交談過程中對方主動提起此事，他肯定會錯過這場宴會。

路西菲爾自認為自己的回應無懈可擊，別西卜表面神色如常，實則精神恍惚地邁開步子準備離開萬魔殿。

剛剛那一瞬間……總感覺從陛下身上看到了路西菲爾的影子……

不，這一定是錯覺。

「別西卜。」

「陛下？」別西卜轉身，有些疑惑。

「如果重來一次，」路西菲爾看向黑髮少年，「你還會跟隨我離開天堂嗎？」

他在等一個答案，一個真心的答案，而不是別西卜覺得他在試探他的忠心而粉飾過的回答。

「我會的，」別西卜笑起來，「不只是我，薩麥爾也一樣。」

「無論重來多少次，無論發生什麼，我們都會選擇追隨您。」

路西菲爾怔了一下，也露出了一個淺淡的笑容。

*

三日後，血月低垂時，別西卜主辦的宴會開始了。

宴會上的人不多，別西卜只邀請了少數人，七宗罪和地獄的五個原生大惡魔自然在場，宴會上唯二讓路西菲爾感到眼生的就是「夜之魔女」莉莉絲和血族始祖該隱了。

這也難怪，路西菲爾原本的世界還沒走到造人這一步，作為人類始祖的亞當與莉莉絲尚未誕生，就連聖子彌賽亞也是路西菲爾在路西法的記憶中才得以見到，更別提莉莉絲離開后，亞當與第二任妻子夏娃誕下的長子該隱了。

別西卜來到地獄后經常舉辦宴會，路西菲爾端著手中盛著醇香酒液的酒杯，不由有些出神。墮入地獄后的別西卜與之前的他簡直判若兩人，路西菲爾記憶里的別西卜還是那個愛笑愛撒嬌、喜歡熱鬧的少年天使，路西法這裡的別西卜卻已經蛻變成了穩重的地獄宰相。

在得知別西卜依然喜歡舉辦宴會，邀請他們來參加后，路西菲爾反倒有些欣慰，他的同伴們看上去變了很多，但骨子裡依舊是他熟悉的模樣。

這些感慨在宴會開始一段時間后便煙消雲散。路西菲爾看向該隱和莉莉絲，他對上帝在未來新創造的種族有些興趣。宴會開始后不久，莉莉絲將垂落在臉頰旁的髮絲別到耳後，如雲的黑髮披散，行走間隱約可見潔白如玉的後背，一襲紅裙，美不勝收。

全地獄都知道莉莉絲的情人眾多，去大街上隨便抓十個長得好看的惡魔，十個裡面至少有五個都和莉莉絲有過不清不楚的曖昧關係，就連矜持的墮天使，有時候也難逃莉莉絲的魅力，成為她的裙下之臣。

這樣一個對自己的魅力有十足信心的魔女，自然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引誘合心意的「獵物」的機會——撒旦就算了，試過了，沒結果。莉莉絲湊到獨坐飲酒的該隱面前，氣若幽蘭，她看到該隱向後仰的躲避動作，臉上的笑容頓時有些掛不住，但轉眼便維持住了自己精心準備的微笑。

該隱越向後仰，莉莉絲就越向前，直到魔女彎腰，將兩手撐在座椅兩旁的扶手上：「該隱，原來你喜歡被動嗎？」

面對莉莉絲的調笑，該隱眼神放空，滿腦子都是「她是我爸前妻」，扯了一個借口：「我不喜歡太過強勢的魔女。」

聽了該隱的話，莉莉絲立馬轉變了策略，不就是柔弱小白花嗎，她也能演。魔女立刻做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柔弱姿態：「我也可以不強勢。」

「我也不喜歡柔弱的魔女。」

莉莉絲這回真的有些惱了：「那你喜歡什麼樣的魔女呢？」

該隱痛苦閉眼：「其實我不喜歡魔女。」他雖然離經叛道，因嫉妒殺死了自己的弟弟亞伯，但對於這個不時被亞當念叨起的前妻——雖然莉莉絲自己不承認，並且誰提跟誰急——他實在是下不去手。

該隱說完，莉莉絲瞬間直起身，收回了撐在兩側的手臂，一撩長發，轉身就走，隱約還能聽見莉莉絲走遠后的低聲抱怨：「不早說，浪費老娘時間」。

路西菲爾不禁陷入沉默，人類始祖之一墮落成魔，還能在地獄混得這麼好，脾性果然不同尋常。

天堂允許飲酒卻禁止貪杯，因為節制是七美德之一，路西菲爾從未見過同伴們的醉態，也就不知道他們醉后的反應——阿斯蒙蒂斯除外，他酒量太差，最多不過兩杯就要喝醉。

路西菲爾飲下酒液，獨有的香氣在唇齒間瀰漫，他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看各個惡魔和墮天使發酒瘋。

這感覺挺新奇，他現在是「撒旦」，不是天堂的熾天使長，不需要時時刻刻點醒自己和天使，只需要不讓他們鬧得太過即可。

在場唯一一對確定了伴侶關係的阿斯蒙蒂斯和尤維亞一早就到了角落裡，路西菲爾沒有去看他們，避免自己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雖然他覺得按照阿斯蒙蒂斯的性格應該不會在宴會上亂來，但一想到這位同伴墮落後被冠了色/欲之名，路西菲爾忽然又不敢確定了。

混沌龍和魔龍坐得很近，利維坦喝醉了，頭一歪，墨綠色長發的少女湊到貝希摩斯跟前，含含糊糊地說：「你是龍，我也是龍。」

貝希摩斯敷衍地「嗯」了一聲。

「那我們兩個有什麼關係嗎？」

「什麼關係都沒有。」

「不信。」

貝希摩斯氣笑了，不耐煩道：「不然還能有什麼關係？難不成我還能是你爸？」

他的一番話提醒了利維坦，被酒精麻痹的大腦顯然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利維坦怔了一下，乖乖叫道：「父親。」

「咳咳咳——」貝希摩斯一口酒沒忍住噴了出來，惹來了瑪門嫌棄的眼神，「你別瞎說啊，我可沒有一個和我一樣大的女兒！」

路西菲爾聽得有趣，他對利維坦的了解並不多，這位和他們一同被上帝創造出來的混沌龍雖然有著可以隨意進出天堂的許可權，但並不喜歡來天堂，哪怕算上她誕生的那一次，路西菲爾也不過見過她三面。

僅僅三面，這讓路西菲爾對利維坦的印象只停留在表面，只記得她沉靜內斂，很有責任感。他在路西法的記憶中並未見到利維坦，看來她並不是當時追隨他墮落的生靈之一。

路西菲爾叫來了正在對梅菲斯特痛罵地獄惡魔「爛泥扶不上牆」的羅弗寇。

「爛泥」之一的梅菲斯特正「啊對對對」地敷衍著明顯半醉了的羅弗寇，聽到撒旦的話，他立刻直起身子，打斷了羅弗寇喋喋不休的抱怨：「陛下讓你過去。」

「陛下，」羅弗寇走上前行禮，「有何吩咐？」

「羅弗寇，」路西菲爾說，「你還記得利維坦是如何來到地獄的嗎？」

羅弗寇懵了一下，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撒旦為何突然開始回憶過去，但他還是如實回答：「近六萬年的時候，利維坦主動來到了地獄，她應當是第一位七宗罪。」

「為什麼？」

羅弗寇搖頭：「利維坦只說她與海界的人魚鬧了矛盾……不過這未必是真話，什麼矛盾能大到讓她主動來地獄呢？但她不肯細說，便沒有人去深究。」

換言之，除了利維坦之外，沒人知道她為何來地獄。

路西菲爾點點頭，示意他退下，不料羅弗寇卻話鋒一轉：「陛下，五個月前至今的公文您處理了多少？大多數只需要您看過簽字就可以了。」

路西菲爾握著酒杯的手指一緊，指節用力，他總算是知道為什麼路西法會那麼爽快地讓出身體控制權了。

羅弗寇察覺到一絲不對：「您不會一點都沒看吧？」

「怎麼可能？」路西菲爾微笑反駁，「我當然已經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