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

第二天洗漱完，顏冬姿跟著同宿舍的人一起去食堂吃早飯。

高群一直在給她介紹這個介紹那個，真像個阿姨一樣，恨不能把自己自入廠以來，總結的經驗、教訓全都傾囊相授。劉志慧還是站在眾人中間，高高地仰著脖子，路過的不少女工、男工都不自覺地看向她，王小蘭緊跟在她身後，抱著兩個人的飯盒，陳阿珍墜在隊尾，一邊走路，一邊掏出小紙條背單詞，高群時不時回頭看一眼，見陳阿珍掉隊了就回聲喊她一下，陳阿珍雖說不怎麼回應她，但聽到她的提醒就會快走兩步跟上。

王艷走在陳阿珍身邊，請教她「我請你去吃飯」用英語怎麼說，陳阿珍心不在焉地告訴了她，王艷沒記住，就要再問，被陳阿珍不耐煩地躲開。王艷倒是也不惱，又湊到顏冬姿跟前問了一遍，顏冬姿想了想，有些歉意地回答道：「不好意思，我好久沒上學了，一時間也想不起來。」

王艷笑呵呵地說：「沒事，等阿珍空了我再問她。」

在食堂門口碰上了梁小華、劉喜妹他們，顏冬姿趕緊走過去。

「看來你和同宿舍的人相處得挺好。」梁小華有些欣慰地說。

顏冬姿點點頭，說：「是，他們都是挺好相處的人。」

梁小華笑了下，說道：「你這樣的人去到哪裡都能吃得開。快去吧，他們還在等你呢。」

顏冬姿跟她擺擺手：「小華姐，那我先去了。」

梁小華：「去吧。」又轉頭對劉喜妹說：「看她這樣我就放心了。」

吃了早飯，去水池子邊排隊洗好飯盆，幾人便要分開了。宿舍里的其他幾個人都在第一車間，分屬不同的生產線，只有顏冬姿在第二車間。

顏冬姿剛要走，便被劉志慧叫住：「喂，顏冬姿。」

顏冬姿立刻回頭，等著劉志慧說話。

劉志慧說：「我們晚上下班后要去逛夜市，你去嗎？」

顏冬姿笑了，說：「去，肯定去，到時候你們叫我。」

劉志慧又揚起下巴，說：「好吧，那你別亂跑去別的地方，我要是找不到你，可就不帶你了。」

顏冬姿說：「好的，我肯定不亂跑，我下了工就在車間門口等你們好嗎？」

劉志慧看她一眼，說：「去宿舍等，誰要穿這麼難看的工服去逛街？」

顏冬姿立刻說：「好的。」

目送幾人走了，顏冬姿才往第二車間走去，心裡頭美滋滋。他們中午還要見面的，劉志慧卻在這個時候就把晚上要逛夜市的消息告訴她，就是她在向自己示好，把自己拉到宿舍這個小集體中來。

真是個單純又有些嬌蠻，卻不失善良的小姑娘。

因著昨晚睡得好，今天心情又愉快，顏冬姿這一天的工作效率特別高，就連認為她已經出師，不需要再時時盯著的秦招娣都來來回回的在她這裡駐足，顏冬姿感覺到她在身邊，便轉頭對她微笑下。

不過，每當她看向秦招娣時，秦招娣的表情就會立刻變得嚴肅起來，就像是個唯恐誇獎了學生，學生就會變得驕傲自滿，難再有進步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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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片夜市在工業園A區和B區之間，是隨著工業園的誕生，大批打工者湧入，應運而生的，主要的服務群體就是打工仔、打工妹們，附近的村民也會來逛逛。擺攤的有附近的村民，更多的是外鄉人。

夜市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擺攤子的佔據了多半條街，賣衣服的，賣小商品的，賣舊書的，更多的是賣吃食的。顏冬姿瞧著，除了沒有戲班子、雜耍班子，和老家縣城每年一次的交流會差不多。

老家縣裡的人，都很期盼每年的交流會，能買到很多物美價廉的東西。

劉志慧、王艷、王小蘭、高群還有顏冬姿幾個都來了，只有陳阿珍沒來，這種浪費時間都集體活動她一向是不參加的，認為有瞎逛的功夫，她都能多做幾道數學題了。

顏冬姿看得出，宿舍里的人，包括劉志慧在內，對陳阿珍都是縱容和包容的。

走著走著，五人就散成了兩個團隊，劉志慧和王艷走在前面，直奔著自己感興趣的攤子而去，顏冬姿和高群落在後面。

顏冬姿是劉姥姥進大觀園，看什麼都新鮮，高群就一直陪著她，耐心地幫她解釋這是什麼那是什麼。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王小蘭沒跟著劉志慧，而是湊到顏冬姿身邊。

王小蘭捂著肚子，聞著空氣中瀰漫的食物香氣，小聲跟顏冬姿抱怨：「吃食堂免費的大米飯和湯多好，非要來夜市，夜市的東西又貴又不管飽！」

顏冬姿笑笑，沒說話。高群輕輕碰她，她轉過頭去，就見高群朝她搖搖頭。

顏冬姿明白高群的意思，朝微笑了下，意思是自己明白。

不知真是地域的原因，還是高群的東北人待人誠實的性子使然，還是顏冬姿著實招人喜歡，雖然高群才認識她沒兩天，便對她掏心掏肺的。

她剛剛是讓顏冬姿謹慎些，別亂答王小蘭的話。

顏冬姿抬起頭，尋找著劉志慧的身影，很容易就發現了她。

今天的劉志慧穿了件長到小腿處的藍白方格子長袖連衣裙，因著晚上溫度會低一些，她又加了件白色的針織衫，梳著公主頭，帶了跟裙子同色系的發卡，一對金耳釘金光閃閃，這樣的打扮，絕對是整條街上最亮眼的存在。

她正在一個賣頭飾的小攤子前駐足，挑挑揀揀的，臉帶嫌棄，似乎一個也沒瞧上。

「她可真好看，真時髦！」顏冬姿不由得感慨道。

身旁的高群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點頭道：「她可是咱們的廠花，能不好看嘛。」她又打量了顏冬姿一番，說：「你也不差，長相、身條都比她好，就是穿得土了些，等發了工資，我帶你去火雲街，那邊是服裝批發市場，都是最新式樣的衣服，又好看又便宜，比我們老家便宜多了，有時候我都想，要不跟我孩子她爸回老家開個服裝店得了，就從這邊進貨，又能賺到錢，又能天天看著孩子。」

高群越說情緒越低落。

高群愛說話，自己的情況不用問也叭叭叭地主動跟顏冬姿說。

她原本是老家一個中型工廠的會計，這兩年老家那邊的工廠逐漸不盈利了，先是發不出工資，後來又說要改制，跟大家簽了合同，從國家負責生老病死的鐵飯碗變成了合同工，緊接著把部分員工分流，她被分配到街道去打掃衛生，她丈夫被分配去了食堂做幫廚。

本來能幹到退休，穩妥拿退休金的工作沒了，工資降了，上有老下有小的，不知道這一大家子以後改怎麼過，兩口子幾天幾夜沒睡好覺，做出個決定：把十歲的女兒託付給公婆照看，停薪留職，來南方打工。

高群時時把女兒掛在嘴邊，誰都能看得出來，她對女兒的思念和牽挂。

顏冬姿心中酸澀，她從高群身上看到了自己媽媽的影子，她離開家的這段時間，想必也是這樣牽腸掛肚的。

低落了一會兒，便又微笑起來，她拍拍高群的手說：「你們離鄉背井的還不是為了孩子，為了更好的生活，你和姐夫辛苦幾年，賺了錢在這邊買棟房子，再把孩子接過來，一家團聚。」

高群苦笑著搖頭，說：「哪兒這麼容易。我們在小地方本來工資就不高，上班這麼多年也沒攢下什麼錢，在這裡打工雖說賺得多些，但花銷也大，孩子要上補習班，兩邊老人年紀大了，也得給養老，唉。」

顏冬姿沉默了一會兒，說：「劉志慧哥哥可以在平城買房安家，你也可以的，都會好起來的。」

高群也笑了笑，說：「是的，都會好起來的。」她看了看旁邊賣力推銷的小攤主，瞧著在煙熏火燎中烤串的小老闆，接著說：「老天餓不死瞎家雀，只要踏實肯干，總能有條出路的。」

顏冬姿點著頭，抬頭看見劉志慧和王艷停在一個小吃攤位前，正朝著他們幾個招手，顏冬姿連忙跟高群、王小蘭三個快步跟上去。

劉志慧有些不悅，問道：「你們說什麼呢，磨磨蹭蹭的。」她也沒想聽回答，接著說，「我們吃雲吞面行不行？」

王小蘭連忙去看老闆貼在攤位桌子上的價格表。

「一塊五一碗，太貴了吧！」

劉志慧看她一眼：「雲吞面里有肉，貴一些不是正常的么？」

王小蘭不說話了，只是自己小聲嘟囔。

其他幾人都沒意見。

在外面吃一塊五的雲吞面，可以省下2塊錢的晚餐券。晚餐券可以在食堂旁邊的小賣部當錢用買東西，也可以以8折的價格兌換成現金，所以裡外里算著，都不需要自己再多花錢。當然，王小蘭這種只需要吃免費米飯泡免費菜湯，一天4塊錢的餐券幾乎都可以省下來的除外。

幾人坐下，劉志慧、王艷、高群和顏冬姿一人點了碗雲吞面，王小蘭猶豫了再猶豫，還是說：「我還是不點了，我看雲吞面分量挺大的，你們吃不完，剩下給我就行。」

幾人都沒接她的話。

顏冬姿對雲吞面很好奇，在高群給她解釋了雲吞就是北方的餛飩后，又開始驚奇餛飩和麵條居然能煮到一起。

高群笑哈哈地說：「你待長了就知道了，南方稀奇吃食多著呢，我聽說，還有把豬肉做成餃子皮的，也不知道是怎麼做的，那能粘得住嗎？」

顏冬姿一聽來了興趣，說：「等開工資了，咱也嘗嘗去。」

很快，4碗雲吞面端了上來，清亮的湯水上面飄著幾點油花，餛飩和麵條涇渭分明、碼放得極為整齊，上面點綴著幾顆綠油油的青菜，兩枚小干蝦，香味淡淡。

幾人趕緊掰開一次性筷子，刮刮毛刺，吃了起來。

顏冬姿先吃一口餛飩，又吃了口麵條。

高群還沒動筷子，盯著她問：「咋樣，好吃不?」

顏冬姿：「和咱們北方的餛飩和麵條口感不一樣，不過也挺好吃的。」

高群把桌子上的調料瓶拿起，往碗里到了好多醬油和醋，又加了些辣椒，說：「我不太吃得慣這種清湯寡水的，吃著又淡又沒味。」

顏冬姿：「北方一般是濃油赤醬，南方一般講究清淡，吃食物本身的味道，風格不一樣。」

高群點頭，略帶驚訝，「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對吃食還有研究。」

顏冬姿說：「我爸在鄉下給人做席面，我從小跟著他打下手，了解了一點。」

高群一拍大腿，笑著說：「沒看出來，你是個廚師啊，等哪天我搬出去租房子住，一定請你給我做頓正宗的東北菜！」

兩人說話時，其餘幾個人也都聽著，高群看看幾個人說：「到時候請你們過來，嘗嘗我們白山黑水的美食，保准你們一吃就忘不了。」

王小蘭一直在喝水，一聽這話忍不住問道：「那高姐你啥時候搬出去？」

劉志慧瞪她一眼，到底還是叫服務員又拿來了一隻碗，夾了一筷子麵條給她，王艷不愛吃餛飩，把碗里的餛飩都撥給她了，王小蘭笑得見牙不見眼，立刻吐嚕吐嚕地吃起來。

劉志慧嫌棄不已：「你慢點吃，跟小豬玀似的，又沒人跟你搶！」

王小蘭也不抬頭，含糊不清地說：「我太餓了。」

直到她把碗里的麵條餛飩都吃光了，才抬頭，滿足地呼出一口氣，看向高群，「高姐，你要是不愛吃就給我，我替你吃。」

高群低下頭去，大口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