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趙氏一路將公孫遙送至後門外。黑透了的天,馬上就是宵禁時分。

蟬月等在備好的馬車旁,靜候自家小姐過來。

就在公孫遙提起裙擺,一隻腳已經踏上小凳的時刻,趙氏忽又出手,拽住她的胳膊。

「去濟寧寺散心歸散心,記得明日早些回來,別忘了,你院中,自小將你帶大的惠娘還等着你呢。」

一句話徹底掐住了公孫遙的命脈,她動作頓在半空,僵硬著身軀轉過去看趙氏的神情。

片刻前還在公孫雲平面前待她一片慈母心腸之人,轉眼便已經成了一個冷漠的劊子手。清冷的月色下,哪裏還有什麼寸草春暉的母女情深,不過是算計來去的滿身戾氣。

她知道,她終究是輸了。

不僅是婚事,就連自己的生死,都已經做不了主。

「母親……」公孫遙咬緊牙關,眼角瀰漫出血絲。

「……說的是,女兒明日定當早早地回來,不叫您和父親擔心。」

唇間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流露着滔天的恨意,既是對趙氏的怨恨,也是對自己無能的懊悔。

坐在去往濟寧寺的馬車上,她渾身上下止不住顫抖,從心底里感受到嚴冬的惡寒。

「小姐……」蟬月擔心她,卻又不知該如何勸慰她。

「我適才對你脾氣不好,你別介意。」

「昂?」

蟬月愣了下,意識到她說的是先前小花廳外的事,心頭鼻尖一酸,緊靠着公孫遙抱住她:「小姐說的什麼話,奴婢打小便跟着小姐,見到大夫人和四姑娘那邊丫鬟的處境,每日感激小姐都還來不及,如今小姐不過跟老爺吵了一架,在氣頭上對奴婢說了一句重話,奴婢怎會在意?」

腦海中還在不斷回想適才趙氏威脅的公孫遙,聽到她這話,眼眶頃刻便覺得濕潤無比,細長的眼睫不過多顫了幾下,滾燙的淚滴便已經鋪滿整張臉頰。

「蟬月,我只有你同惠娘了!」她拖着難以抑制的哭聲,撲倒在蟬月懷中。

惠娘是公孫雲平和江氏在錢塘時買來的丫鬟。在江氏去世前,一直貼身伺候她。後來江氏病故,公孫遙被趕到錢塘的公孫雲平接走,惠娘便被帶着一道北上,聽從公孫雲平的吩咐,繼續貼身照顧公孫遙。

公孫遙長大后,知曉她身為女子的不易,也想放她出府,叫她去過自己的日子,但她卻執意留在公孫遙身邊,說是這麼多年都過來了,也不差這幾年,她想好好地看着公孫遙出嫁,再放心地離開。

這兩個她唯一珍視之人,不想有朝一日,竟成了趙氏可以拿捏她的把柄。

公孫遙不可謂不恨,在蟬月懷中低低啜泣的同時,又默默攥緊了袖中的拳頭。

待二人抵達濟寧寺,城門內宵禁的更鑼也正式敲響。

「宵禁了,怎麼還有人上山?」

濟寧寺最大最寬敞的上等禪房內,衣袍華貴的少年公子半躺在羅漢床上,懶懶地問了一句。

隨即便有屬下推門而入:「稟公子,是城西鴻臚寺卿公孫大人家的二小姐,上山來散心。」

「掐著宵禁時分出城門,怕不是跟家中父母起了爭執,才來散心。」少年閉目兀自推導,說着說着卻悄然噤了聲。

半晌,他才又問:「你說,是哪家的小姐?」

「城西公孫府。」

「鴻臚寺卿公孫雲平?」

「是。」

李懷敘意味不明地哼笑了聲:「夜半不顧一切出城上山,如若是跟家中父母吵架,必定很吵了很大一架。為期,你說,如今公孫府,什麼事情最值得他們一家人大吵一架?」

叫為期的護衛顯然露出了難色:「公子,您就別打趣人了,聽聞公孫府女兒眾多,如此關頭,能為什麼大吵一架,您還不清楚嗎?」

「你是說,她們都吵著要嫁給我?」

「……」

為期抿緊了唇角,顯然也不是很願意答這話。

李懷敘卻不管他,撐著腦袋又自顧自問:「你適才說,今日上山的是公孫府的哪位小姐?」

「二小姐。」

「叫什麼?」

「公孫遙。」

「公孫遙……」

李懷敘琢磨著這三個字,不消片刻,便一個鯉魚打挺:「走,咱們去瞧瞧,今日這位公孫小姐同家裏人吵的架,究竟是贏了,還是輸了!」

但凡吵贏了也不會在這個時辰上山的公孫遙,此刻正在濟寧寺供奉香火的一間偏殿裏。

十六年前,她被公孫雲平接回長安,雖然將母親的屍骨葬在了錢塘,卻帶着她的牌位一起,到了京城。

因為她沒名沒分,不能上公孫家的族譜,也不能進公孫府的祠堂,所以公孫雲平就將她的牌位放在了城外的濟寧寺,每年她的忌日都會帶着公孫遙過來看望她。

後來他有幾年外放,不在京中,便只有惠娘帶着公孫遙過來看望;再後來,他官職又遷回京城,做到了從三品的鴻臚寺卿,卻再也沒有來看望過自己這位從前的枕邊人。

公孫遙給母親上了香,叩了首,剛哭過的眼睛便被眼前的燭火熏的有些受不了。

她只得退的離燭火台遠一些,靠在門邊上道:「孩兒過的很好,馬上就要嫁人了,娘親不必擔心。他們都說,那九皇子不論文采還是樣貌都是眾皇子中最出挑的,在群臣中還頗有賢名,十分得聖上歡心,孩兒嫁給他,說不定連皇后都做得,將來的日子,也定能過的十分舒坦,娘親可以盡情放心……」

這分明說的是歡喜之事,話中透露出的濃濃哭腔卻彷彿隔着十萬八千里都能叫人知道她的難受。蟬月站在邊上,對自家主子是心疼的不得了。

而剛巧走到偏殿外頭的李懷敘同為期,也因為聽到這一段心口不一的說辭,而雙雙陷入了沉思。

公孫遙卻渾然不知,輕輕拭去眼角的淚珠,又繼續道:「娘親,您在天上,是真的有在保佑孩兒吧?不然,孩兒哪裏能有這樣的福分。您都不知道,在得知是我要嫁給那九皇子后,姓趙的還有她的女兒,臉色都難看成什麼樣了,我一輩子也沒見過她們那般狼狽的時刻,實在是大快人心……」

如若不是仍舊帶着濃厚且無法抹去的鼻音哭腔,為期想,他倒真的要信了這公孫小姐捎給自己亡母的肺腑之言。

他悄悄地去打量自家主子的臉色,希冀能在其身上找到一絲自信坍塌的徵兆。

不成想,他仍舊是眉目舒展,眉峰上揚,眉宇間,端的是一抹閑適自得,神態自若,彷彿這公孫小姐不是在說反話,而是真的在誇他一般!

他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好容易醞釀好措辭,想要開口,卻聽見門邊上突然傳來開門的響動,嚇得趕緊跟隨自家主子往偏殿側邊走。

「小姐,您的良苦用心,夫人若是知曉,定會感動涕零的。」蟬月攙扶著公孫遙,一步步從偏殿裏出來。

公孫遙又一抹眼淚:「不能叫娘親知道我過得不好,娘親她為了我,生前便吃了許多苦頭,若死後還不能叫她安心,我才是真正的不孝。」

「小姐之孝心天地可鑒,便是菩薩來了也說不得您什麼的。」

「嗯。」公孫遙回首,認認真真將偏殿的大門關上,殿內躍動的燭火在最後一刻,仍不忘刺痛她的眼睛。

她被嚇的一時失了手,沉重古老的木門發出吱呀的一聲。

「阿彌陀佛。」她看着蟬月接替她關好殿門,拍著胸脯道,「是不是適才在阿娘面前說了謊,惹了佛祖不快,所以降罪於我了?今夜殿中這燭火,總是刺的我眼睛疼。」

「小姐莫要自己嚇自己,小姐一片孝心,將那紈絝九皇子吹成天上有地上無的翩翩君子,全是為了夫人着想,佛祖知道了誇您還來不及,怎麼捨得降罪於您呢?」

「真的嗎?」公孫遙不是十分確信地問道。

「真的!」蟬月用力點頭,「小姐定是晚上同大夫人他們吵架沒吵贏,所以精神不好,咱們去禪房裏好好睡一覺,醒來便什麼都好了。」

醒來便要回去認命嫁與那九皇子了。

公孫遙又同蔫了的黃瓜一般,垂頭喪氣:「蟬月,你說,我適才同阿娘說的那些,若都是真的,該有多好。」

可是旋即她又苦笑。

若那些都是真的,這樁上上之好的姻緣,又怎可能會落到她的頭上呢?

直到公孫遙走後許久,李懷敘仍倚靠在偏殿的房檐下,神情說不上的散漫。

「公子?」為期試探道。

「那丫鬟適才說,她家小姐吵架沒吵贏。」李懷敘指著方才二人離去的方向,眯了眼道。

「……」為期屏氣凝神,「是。」

「吵架沒吵贏,卻要嫁給我?」他怪笑着,「你說,這公孫府上的小姐,是各個都想直接當皇后不成?」

難道不是您素日裏名聲實在太差,嫁給您真還不如嫁給京中任意一個有點才幹的世家子嗎?

為期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再說話。

李懷敘卻又問:「母妃看中的是公孫家哪個小姐?」

「說是三小姐,叫公孫玉珍的,是現趙夫人的嫡出,今年剛及笄,活潑爛漫,生的標緻。」

「大小姐和二小姐,為何不可?」

「大小姐說是個藥罐子,將來恐不好生養;二小姐嘛,您適才也聽到了,她生母其實並非趙夫人,且傳聞長相有些妖冶,是長安城中小有名氣的美人,娘娘擔心……」

「擔心什麼?」李懷敘反問,「公孫雲平都已經盤算好了把哪個女兒送上我的府門,我怎麼能拒絕他的好意呢?明日你便去找一幅二小姐的畫像,送到母妃手上,說是不必糾結了,她的兒媳婦,我已經幫她挑好了。」

為期眉頭一皺:「您何必要聽公孫雲平的安排?」

「聽公孫雲平的安排?」李懷敘嗤笑,「他也配。」

「你難道沒有覺得,適才那位二小姐一邊梨花帶雨一邊稱讚我絕世君子的樣子,甚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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擺爛后我成為了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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