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站著生

第36章 站著生

那日在書房一番冰冷地歇斯底里之後,元夕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茶水房裡收拾好東西下了值,然後回到房間門裡休息的。

只記得第二日醒來時,彷彿大腦空洞,她醒來抱著被子失神了一會兒,對未來突然有些茫然之感。

太子會怎麼對她呢?

覺得她妖言惑眾,便痛下殺手,永絕後患;還是試著去相信;有沒有可能因為她昨晚毫無敬意,甚至鋒芒畢露而覺得她已經沒有利用價值,所以怒而動手?

可是她從小受的是什麼教育呢。

「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

她做不了什麼事情,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事來改變未來中華。她可以試著書寫,可是現今多少人識字呢?在識字率十不存一的情況下,她如何靠著筆杆子救世呢,更何況,她完全寫不出魯迅那樣警醒世人的文章。在傳播業和印刷業發展遠不如民國時期的清朝,即便她能寫出振聾發聵的文章,又該如何傳播呢?

那日對話可能於這個時代沒有作用,但是,至少她也做了一點事情吧。

這幾日當值,元夕都在想她還能再做些什麼。

因著逼近年關,皇帝忙,太子也愈發忙碌,終日見不到人影,已經連著三日住在毓慶宮裡沒有回府。雖然按照太子的人設,如果一直在宮裡忙著回不來,或許他再住一兩日就又要裝病了。

畢竟「萬歲爺龍威正盛,太子承受不住」。

如果她是個理科生的話,這時候有沒有可能手搓炸彈——然後清皇室若因此出現了傷亡,他們可能會變本加厲地嚴禁知識和對外開放,像對待戴梓——戴梓!

正準備打雞卵的元夕突然捏爆了手上的雞蛋,「噗」的一聲,內里的雞卵瞬間門爆開,沿著她的手滑下。

令兒唬了一跳,忙抓住元夕的手:「姐姐這是怎麼了,這幾日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可是哪裡出了事兒?」她一邊問著,一邊麻溜地挑著揉面盆里的碎蛋殼。

元夕也低頭清理著,只道:「有些想家了,令兒你可也……」她一頓,想到令兒父母雙亡后自賣進內務府,自然是沒有家的,便道,「沒什麼事兒,令兒你繼續忙吧。」

在她揉著麵糰之際,腦海中卻想到了戴梓。

這位清朝前期的火/槍天才,據說因為朝堂鬥爭被陷害流放到盛京去了。元夕從不相信太子能僅僅只靠著康熙寵愛上位,他縱使再謙卑,日益成長的權勢終究會成為康熙心腹之患。

那日花廳家宴,她聽到十阿哥稱呼他為二哥,而五阿哥的稱呼仍是太子二哥,可見他已經開始拉攏下邊的弟兄了。只是拉攏兄弟終究還是不可控的,人的權勢**終究會成長,便是他真的拉攏了兄弟,康熙也不一定能見得他身後規模擴大。

在康熙晚年,朝堂上有一爭之力的也只有雍正和胤禎二人,他不是也一樣要扶持兄弟相爭嗎。

所以啊,他的兒子們圈禁的圈禁、死的死、傷的傷,這個父親才是始作俑者。

她若是太子,必定要在後面扶持起自己的武裝力量,而在這時代殺傷力最強的,正是滿人看不上的火/槍。

若是她能在太子手裡活下去,若是太子信任她,有救國之心,等著紅薯一事穩了,她必會相告。

若是活不下去……

元夕眼中惆悵,釋然一笑,她自然也是要說的,軍事力量是一個國家的話語權,至少她要讓太子意識到戴梓的價值,才算是不白來這一遭。

*

康熙三十五年的春節,元夕又是渾渾噩噩地過去了。

去年春節時,元夕一心思念家鄉,今年春節,她又想著自己會怎麼死,完全感受不到節日氣氛,聽著炮竹聲都覺得恍如隔世。

人的性命何其珍貴,生活還是有很多美好之處,元夕自然是捨不得死的。

可是渾渾噩噩地活著,卻更讓她覺得痛苦。

頭頂上懸著不知何時落下的刀刃,終究是讓元夕吃喝不香。

流蘇看了元夕一眼,又移開了目光。

最初被硃砂姑姑批評后,她過了些時日又故態復萌,忍不住出言挑釁,那一次是元夕自己與她相對。

既然掌事姑姑是站在她身後的,她就無需擔心被各打五十大板。

那時元夕直接將手上的木質雕花茶夾甩在流蘇面前,因為衝擊力,茶夾頓時四分五裂。

她冷著臉,目光如沉,而流蘇因著被摔在眼前的茶夾所唬,驚魂未定。

「我且問你,自我入太子府以來,可有半點疏漏之處,可因為我的錯漏使茶水房被罰?自我入府以來,不說是廣結善緣,卻也是處處和善,你說些胡亂言語我也不曾與你相爭,高佳流蘇,你莫要以為是我怕了你。哪裡不服大可直說,之前硃砂姑姑說的話不管用是嗎?」

「我不曾用宮規壓你,可你自己想想,按照宮規,你做的事兒可合規矩!在內務府又該是怎樣的!我大可回了管事讓你回內務府重學規矩,按照宮規而來,你服是不服!」

果然是人善被人欺,這次之後,流蘇再不敢觸元夕霉頭,若非她以前硬氣慣了,現在只怕還會乖乖稱一聲「元夕姐姐」。

畢竟在這宮裡,經常是通過等次來判斷孰為長。

令兒小聲道:「元夕姐姐,明兒就是你生辰,可要在膳房做一碗長壽麵?」

原來眨眼間門就又到了一年元宵佳節,元夕正是因為出生在此日才會得名。

她眼眸微垂,錦繡曾經也說,她生辰在冬季,合該每回生辰都吃碗熱熱的長壽麵,羊肉的湯底,若是能撒上些胡椒就更好,吃完之後渾身舒暢。

她一個太子府的奉茶宮女,日常也不是伺候在太子妃身邊,未曾跟著進宮伺候,完全無法了解寧壽宮的情況。府里一些消息靈通的人八卦,也是會提及其他皇子或者是皇帝有沒有新添嬪妃,根本不會談論到寧壽宮中一個普通的二等宮女。

「好……那就吃碗長壽麵吧,多撒點胡椒和茱萸。」

她這人就不是沉溺於悲傷中的人,再難過的事最多愁個三五天就放下了。人活著,自然還是要努力地活得好一些啊!

*

過了春節,太子爺終於沒那麼忙了,元夕上茶看著何玉柱守在門外,心下了悟,深吸一口氣,去面對裡面未知的戰場。

今日太子爺難得的沒在書房,而是在東暖房裡,元夕進去的時候,這位爺盤腿坐在在火炕上,背後塞了幾隻軟枕,他就這樣半靠著,手上拿著書卷。

今日他穿著家常袍子,配上如此坐態,不像是掌握權勢的太子,倒像是悠哉的公子哥。

元夕行禮上前,將熱茶放在炕桌上,面上動作有條不紊,卻已經做好太子問話的準備。

「之前你提及的是未來,不是當下。未來自然是你要如何便是如何。」即使胤礽能感覺到元夕說的是真話,卻也不敢信任,如果那真是大清的未來,自然要小心驗證,不能憑感覺決斷。

矛盾痛苦了許久的元夕,終於看到懸於頭頂的這把刀落下,她自然已經等了很久了。

她是證明不了什麼,可是做博主的人是幹什麼的,無論是哪一類的博主,最終概括起來就是四個字——內容輸出。她證明不了未來,還不能說現代么。

胤礽眼看著眼前的女子微微一笑,手上托盤擱在炕桌上,似是有禮地問了句:「我可以坐下嗎?」

這句話卻已經足夠無禮了。

他睨了元夕一眼,當慣了奴才,自然學會察言觀色,於是元夕自己隔著炕桌坐下,屁股挨上溫熱的墊子便覺得舒坦。

「縱觀上下五千年歷史,康熙年間門九子奪嫡鬥爭時間門之長、規模之大,結局之慘,在歷代皇室鬥爭中皆是首屈一指。若您是上輩子沒了之後就直接重生了,想必也不知後人結局。胤禩被雍正改名阿其那,老九也改名為賽思黑,二人被圈禁,逐出宗族,後來在獄中被折磨致死。我不了解您的兄弟,只一點,您認為雍正是否能幹出這樣的事,此舉是否符合您了解的雍正。」

胤礽心中微嘆,上輩子每個人都爭得幾欲生啖彼此的血肉,最後的勝者無論是誰,其實最後做出的事可能都差不離,都要拚命抹黑對方來彰顯自身光輝。

「我曾看過一篇文章,裡面是從常人不易看到的角度來分析九龍奪嫡的。」

「你們在上書房讀書時,師傅是怎麼授課的?皇子背書師傅要跪聽,師傅中暑昏厥皇上怒其嚇到皇子;翻到一本犄角旮旯的書就去抽查的師傅,師傅答不出來在學生面前被施以杖刑,毫無顏面可存。太子殿下,您認為,此時的您和您的兄弟,還會信服這位師傅嗎。」

自然……是不會的。

胤礽自己都記得,被杖刑的人是徐元夢,因為他一個文人居然不善騎射,被皇父派人重重地從馬上拖下來摔在地上,更斥責其父教養不佳,將父母發配。

他自己後來又是怎麼做的呢。

因為二度被廢,喪心病狂,把徐元夢踹進了池塘里,還拳打腳踢。

他從沒有認為自己是錯的,因為從小到大,他知道的就是,除了皇父,他們說的話永遠都是對的,一切的錯都是師傅的錯。

可是現在元夕提及此又有何意?

在現代人看來,打老師是非常嚴重的事情,她第一次在史書上看到這一段時只覺三觀炸裂,這會兒看太子似乎無動於衷,她不由生出一絲無力和氣惱。

「您習慣了自己是對的,錯誤都是老師的。那我有個問題,天地君親師,這五位的重量雖有高低,但儒家講究尊師重道,你們尊了嗎?既然皇上對儒學是用而不信,他又怎麼能指望孩子信任呢?既然一切的錯誤都是別人的,那皇帝之位自然是人人爭得了是吧。」

「連基本的尊師重道之心都沒有,聖賢書讀來應當也只是擺設吧。」

「總不能指望看了同一本聖賢書,學不會尊師重道,反而學會了忠君愛國吧。」

其實元夕傲慣了,讀書破萬卷僅增加了她的學識,更增長了她的傲氣。當一個人的閱讀量遠長於同輩的時候,在潛移默化中,他總會產生一種優越感;儘管隨著社會閱歷的增加,曾飽受過社會毒打,這種優越感卻轉化為更溫和可親的感覺,那就是自信。

人們會讚美自信的人,會難以忍受自滿的人。

穿越至此,元夕已經壓抑了很久,反正她們倆之間門也幾乎知根知底,還有什麼好裝的。

太子猛地探向前,在元夕尚未看清之時,太子的手就已經鎖住了她的脖子,收攏、一寸寸鎖緊。

元夕在窒息中努力微笑著,眼睛盈盈地看著太子。

她想要站著活,就不能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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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穿宮女苟命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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