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

過年

謝瀾垂眸看向謝璨的手,眼底閃過晦暗,再次看向他時冷厲如鐵。

謝璨忍不住發怵,腮幫鼓起,忍住後背發毛之感。

兩人的暗自較勁像是提劍爭鋒,顯然,謝瀾更佔上風。他不過只用了十之二三的力道,就讓謝璨覺得尺骨都快要被捏碎。

疼得牙齒咯咯作響,謝璨卻不願就此敗下陣來。

「唔——」女子獨有的嬌柔痛呼打斷兩人的爭鬥。

謝瀾驟然鬆開對謝璨的鉗制,看向沈珏時眸子裏的寒意正逐漸消融。

然謝璨仍不罷休,他將沈珏拽在自己身後,緊緊握住不放,揚起下巴像個勝利者炫耀自己的獎牌。

謝瀾面色平淡,如刀的目光若有似無地掃向他的手掌,「我謝家祖上有從龍之功,將門出將;而你心浮氣盛、欺男霸女,真是令外人嗤笑,令謝家蒙羞。」

謝璨修長的身形微晃,臉色慘淡。

謝瀾射殺他的赤腹鷹,他可以憑藉赤腹鷹是自己的愛寵來爭辯。

謝瀾呵斥他鬆開沈珏,他亦能以沈珏是自己的未婚妻來爭搶。

但是,謝瀾說的那段話,他無力反駁。

差點被擊碎信心時,他堪堪找到一個聯結的支點。謝璨勾起嘴角,「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即使他謝璨處處比不上謝瀾,可他心悅之人是屬於自己,而不是謝瀾啊。

一想起沈珏與自己的婚約,謝璨找到了自信,並不退縮。

他揚了揚眉,期望見到謝瀾有那麼一絲一毫的落寞。

謝瀾的神色有了半分鬆動。

難過吧?不好受吧?即使你謝瀾再如何卓犖,沈珏也只會是他謝璨的。

然而,謝瀾的面上毫無黯然之色,反而目光灼灼,彷彿能穿透他,望見背後的沈珏。

在謝瀾眼裏,他是可以無視的。

謝璨心頭一蹦,即使他沒有轉頭,也能想到謝瀾所見到的光景。

被他鉗制住的沈珏一直垂頭盯着鞋面,幾縷髮絲調皮地從髮髻里跑出來,是適才受驚所致。她眉眼低垂,不點而赤的唇抿緊,荏弱而誘惑。

謝瀾的眸色深了深,像平靜無波的海面下的靜水流深。

沈珏不知,可同為男子的謝璨怎會讀不懂他眼裏的企圖?

——謝瀾果真喜歡沈珏!

長久以來的猜測得到驗證,謝璨如遭雷擊,背部僵硬如木。

身後的沈珏趁着他出神,努力掙脫出來,「……謝璨,你鬆開我。」

她的肌膚滑膩,像一尾魚,謝璨一時不察並未來得及捉住。

掙脫桎梏的沈珏並沒有走向數次為她撐腰的謝世子,而是跌撞後退,遠離二人。

她牽住袖口掩住手腕的一圈紅痕,勉力穩住身形,福了福身,「珏兒有事,先告退了……」

說罷,她也不管二人有何言語,快步走遠,步子趔趄。

謝瀾亦拂袖而去,獨留謝璨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愣在原地鉗口結舌的碧雲匆匆跟上沈珏的步伐,繞過園子后,她見沈珏的臉色有些蒼白。

「姑娘,你怎麼了?」

沈珏心如擂鼓,不安如藤如蔓將她纏繞。

幼時,對於謝瀾與謝璨兄弟鬩牆之事有所耳聞,隨着後來謝世子離家入伍,這點兒傳聞也就消散了。

如今一看傳聞的確不假,兩人的關係隱有水火不容之勢。

沒有人比她更能切身體會了,適才一幕,兩人看似因她而爭,實則只是雙方都想贏過對方罷了。

他們如何她沈珏管不著,可千不該萬不該把她當做爭鋒的角斗場。

沈珏感激謝瀾,但說她軟弱也好,她不願涉入謝家兩兄弟的爭奪,只想離開衛國公府好好地過活。

不過一霎,沈珏思量得卻很多。

「無,無事……」

沈珏回答碧雲,但細心的碧雲仍是看出她尚有餘悸,分不清是鷹隼還是緊握不放的二少爺帶來的。

年近歲逼,辭舊迎新。

除夕當日,僕人們灑掃得不染纖塵,攀著梯子給廊檐掛上六角琉璃紅燈籠;愛美的年輕丫鬟們還在鬢邊別了嶄新的絨花,一個個都笑臉盈盈;夜幕降臨后,國公府被火紅的燈籠色一照,少了平日的肅穆,多了一份煙火氣。

主堂內的八仙桌上擺滿七十二道精緻菜肴,闔府上下都聚在一起吃一頓團圓飯,布菜的丫鬟們斂眉候在一旁,攏共有四五十人之多,偌大寬闊的堂內竟顯得局促擁擠。

一家子圍坐圓桌,沈珏也受邀在列,團圓飯有國公爺在場不比後院的請安,她被安排與周瑤挨着坐。

沈珏並無多大的反應,夢裏周瑤的迫害尚未發生,現實中周瑤攛掇謝冰污她清白也已經受到懲罰,一起用個飯而已,何況國公爺還在場,晾她也作不出什麼妖來。

周瑤的確不能作妖,但心情就不如沈珏那般和淡了。尤其是柳氏在席前一字都未提及她,還是國公爺問了一句她是誰,才上前解釋

這不明擺着柳氏不喜她么,國公爺就更不用說,平日裏斷不會插手後院,只在謝璨的及冠禮上見過她一面,對她印象淺也實屬正常。

得罪謝冰她的日子不好過,柳氏給她穿小鞋,衛國公漠不關心,她能依附的大木只有老太太,然老太太身體到底是年邁,說不準什麼時候就猝然長逝。屆時,她又該怎麼辦?

都怪沈珏!她在府里過得膽戰心驚,沈珏卻什麼也沒幹,就能逍遙快活。

周瑤愈想愈氣,碗裏的一塊清蒸多寶魚肉都快被她杵爛。

旁邊周瑤的異樣,沈珏並不在意,老老實實地低頭用飯,只在丫鬟布菜詢問她要吃什麼時才抬起頭,不經意掃過國公爺。

沈珏見衛國公的次數並不多,一年也就四五回。上回還是半年前,她依稀記得當時的國公爺雖面容間帶着病氣,但精神矍鑠,神采奕奕,猶有將帥風範。

為何不過半年,他的兩鬢就染上許多白霜?身形也佝僂了些,看起來老了十幾歲?沈珏心生疑竇,奈何人微言輕不敢多言。

今年的除夕於衛國公府而言大有不同,只因謝世子凱旋而歸,榮升大將軍。

所謂青出於藍,謝瀾不僅是謝家豐功偉績的將門榮耀,還是整個大淵最年輕的青年大將。

衛國公不停地與身邊的謝瀾把酒言歡,滿面的紅光甚至將他的病氣掃去不少。

酒足飯飽后,一家子坐在一起嘮家常,就連前陣子犯錯的謝冰也在常姨娘的引導下樂呵呵地交談。

謝璨卻顯得悶悶不樂。

往常衛國公旁邊的位置是柳氏與謝璨,然謝瀾回來后,他的位置就被取代,與父親隔着謝瀾。

眾人的焦點也不在他身上,只有說到謝瀾時會連帶提起他。

一頓飯吃完,謝璨都嘗不出是什麼滋味,換做平常他早就摔碗走了。

飯後,眼瞅著時辰差不多,老太太、衛國公與柳氏便給家裏的小輩們發壓勝錢。

衛國公府也算得上人丁興旺,除開謝瀾和謝璨兩個嫡出,還有二房孫姨娘育有兩個孩子,湊了個「好」字,女兒是三娘子謝清;三房常姨娘育有兩子一女,四娘子謝冰就是她所出。

此外,還有沈珏與周瑤兩個遠房表親。

按親疏遠近發下壓勝錢,直瞅著最後一個荷包給了周瑤,落在最後的沈珏兩手空空,可同輩們除去年紀弱冠的謝瀾與謝璨,其他人都因得了壓勝錢而喜氣洋洋,沈珏也只好作罷。

宴散,目睹一切的碧雲小聲嘀咕:「怎麼能這樣,故意漏掉姑娘的壓勝錢,不想給姑娘好彩頭么?」

眾人都有,唯獨漏掉她,好似那份熱鬧喜氣也未能眷顧她,沈珏說不低落是假的,但還是笑着拍了拍碧雲的手背,「不過是個壓勝錢,興許是長輩們太忙忘了,算不得什麼。這些話以後不能再說了。」

說着,兩人已經跨過門檻,走出主堂。

「沈表小姐留步。」有僕人忙不迭奔過來。

沈珏停下來。

僕人雙手奉上一個荷包,「還有一份是留給沈表小姐的,老太君身體疲乏,怕追不上您的步子,就讓奴送過來,還望您別介懷。」

沈珏拿起荷包,與之前同輩們的樣式別無二致,但裏面裝的錢幣明顯更重些,扯著荷包底往下直墜。

「我怎麼會介意?有勞。」

目送沈珏離去后,僕人折身卻不是回主堂找老太君,而是來到廊柱下,躬身道:「回世子,已經送到表小姐手裏了。」

「嗯。」謝瀾手裏有兩隻荷包,其中一隻是他的,另一隻他收回袖口。

借祖母之手贈予她,想必她會開心些吧。

**

回到臨水小筑後,沈珏與碧雲迫不及待拆開荷包。

壓勝錢不多,只有金燦燦的兩枚錢幣。

碧雲不僅感嘆:「呀,居然是金子做的!」

兩枚圓形方孔錢幣擱在手裏沉甸甸,加之成色明燦,的確是金子無疑,上面陽刻的不是普通錢幣的「建昭通寶」,而是「平安喜樂」。

碧雲亦注意到它的不同之處,「怎麼和我們用的錢幣不一樣?」

沈珏拿起一枚放在她面前,「因為這是『花錢』,雖然和錢幣大同小異,但並不能用於交易買賣。此外,『花錢』的種類繁複,有的上面還會刻一些生肖與民俗。」

「奴倒是第一次見。」

沈珏:「我見得也不多,這還是第一次得到過。」

祖母沒有忘記她,給的壓勝錢也不同以往,該是原諒她了吧。沈珏只覺通體舒暢,人跟着開朗許多。

夜裏,兩枚金制壓勝錢放在荷包壓在繡花枕頭下,伴隨着屋外傳來的斷續炮竹聲,沈珏安安穩穩地睡了一個好覺。

沈珏的父母是在正月十二來到衛國公府拜賀的,當晚衛國公府燈火輝煌,廣開宴席,前來拜訪的人絡繹不絕。

這般佈置排場自然不是給沈從禮一家的到來而特意設下的,他們只不過是恰巧沾了點光。

然,因着柳氏對沈珏的看重,沈家的席位再不是往年的邊邊角角,排在了中上。

宴席上,沈從禮與他人推杯換盞,神氣揚揚,只因今日能登門衛國公府的不少都是京中勛貴圈的貴人,可不得多巴結攀談。

弟弟沈允今年十二,桌上的山珍海味令他食指大動,只埋頭苦吃。

母親謝氏倒能安靜|坐着,一雙精明的眼睛穿梭在每個人身上。

與他們坐在一起的沈珏鶴立雞群,吃了幾筷子近處的菜肴后,就頷首低眉,靜靜地坐在那兒。

沈珏心裏自然是歡喜的,一年才能見一次的父母弟弟就在身旁,礙於外人在場不能表現出來,會被說成沒有禮儀教養。

但她的唇角卻是彎彎抿起,眸子也亮晶晶的。

眾人宴酣,謝氏才抽出精力來與自家女兒說話,一開口她就問:「允兒的求學之事你可安排好了?」

沈珏一聽,揚起的嘴角驀地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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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軟表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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