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人道主義

012

絞盡腦汁地完成了我記得的內容之後，我看着剩下的空白頁發獃。

他後半段究竟說了什麼啊？

為什麼做計劃書的人自己不記要我來記啊？

先不論這算不算是CEO助理的活，為什麼也不提前跟我說一聲，不然的話我肯定會認認真真地記在小本本上的！

於是，我憤怒地在鍵盤上胡亂地敲擊出好幾行亂碼，開始將自我放逐在痛苦的沼澤，無聲地掩面哀嚎。

此刻的我特別想出去透透氣，因為諾亞就坐在我的面前辦公，這裏實在是太壓抑了！

可是，諾亞的CEO辦公室里自帶茶水間，我連倒水的借口都沒有辦法用。

難道……難道我只能尿遁了嗎？

「你在幹什麼？」

我渾身僵硬，側過腦袋，躲過我的電腦屏幕，眼巴巴地看向坐在自己電腦後面的諾亞。

諾亞的身高比我高，正常地坐在老闆椅上便能輕而易舉地從屏幕上方看到我的一舉一動，而此時的他便盯着我，就像是學校里那些一本正經的老師緊盯不學無術的壞學生一樣。

被我狠狠甩了的前男友現在成了我的老闆，導致我見到諾亞的時候也像是老鼠見了貓一樣，於是，我舉手向老闆報告，「我……我想上個廁所。」

想到諾亞這回總算不能繼續在我的面前陰魂不散，我忍不住得意了起來，「老闆，你不會是想跟我一起去吧？」

「……」

諾亞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一字一句地開口道，「我不去女-廁-所。」

哇哦！

這是個玩笑嗎？諾亞竟然在跟我開玩笑？！

「距離會議結束已經過去好幾個小時了，你還沒有寫完嗎？」

他似乎並沒有打算要從我這裏獲得答案，直接就從椅子上站起來，徑直就走到了我的身邊。

完了完了！

諾亞很快就會發現我後半部分的亂碼了！

我試圖用手擋住屏幕做最後的掙扎，但諾亞一把就握住了我的手腕，那種被捏住命運的感覺，使我的心臟跳得飛快。

他嘴裏嚼著薄荷味的口香糖，就在我的身側微微彎下腰，我感覺到他輕微的呼吸聲，和他身上不知道從哪裏來的淡淡香味，同那炙熱的手掌一樣，攻陷着我。

我唯一感到後悔的是，我現在根本沒有辦法當着諾亞的面逃跑，只好自暴自棄，任由他看我在電腦上寫的內容。

諾亞看着這些文字，一開始還好，但是越看到後面眉頭就越來越皺，深得好像馬里亞納海溝，當然，這些就是我胡編亂造的重災區。

最後，諾亞起身，居高臨下地用那雙碧色雙眸認真地注視着我，而那隻手則依舊緊緊地攥着我的手腕。

我以為下一秒，他又要像我們剛認識地那樣朝我噴射那些惡毒的毒液，貶低我的健忘、愚蠢和沒長嘴。

可是令我沒有想到的是，諾亞卻只是嘆了一口氣，與我驚訝的目光四目相對，語氣平靜而和緩，「容熠，我就坐在我的面前，你為什麼不來問我？」

我怎麼敢問他？

尤其是早上在電梯里我們還發生了那檔子事！

但他現在這副的模樣，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我只感到更加受寵若驚。

諾亞這是被人附身了吧？

我沒有回答諾亞，但他似乎也猜到原因，緩緩地鬆開了手，靠坐在了我的桌子上，「前面的內容你沒有太大問題，語言改得書面一些即可，後面我提及到了……」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終於意識到諾亞是在複述之前他在會議上說的話。

原本心情烏雲密佈的我頓時感到眼前一片光明，興高采烈地在電腦面前敲擊著鍵盤。

我一邊打字，一邊看向諾亞，只見他時而深思、時而侃侃而談，談吐間的條理非常清晰，我甚至不用再多加修改，直接將他的話打上去就能完成。

隨着內容即將收尾，我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手指就好像在鍵盤上輕快地跳舞。

當我終於敲下最後一個句號時，諾亞卻突然挑眉開口，「不想去上廁所了？」

……？

什麼意思？

過了好一會兒，我這才想起來我剛剛借口尿遁，卻沒有成功……於是，我尷尬地起身為我自己辯解，「剛剛的我實在是太過全神貫注了，差點忘了。」

說着，我立刻起身沖向了門口。

前往廁所的路上，我忍不住鬆了一口氣，只是外面走進來的人又很快讓我緊張起來，是凱文，諾亞大學時的室友，也是早上撞見了我們在電梯里干怪事的男人。

我猜……他們應該是合作夥伴，所以我之後的每天都得面對他，並反覆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記憶。

但凱文一見到我就用一種幸災樂禍地目光看着我，「好久不見了，Roy，今天過得怎麼樣？你早上抱着諾亞的腿痛哭流涕是不是因為他一直在折磨你？」

「啊？」

我猶豫了一會兒，雖然很樂意他為我們之間的行為做出了解釋，但還是不確定地說，「算是吧？」

凱文聽到我這麼說，憐憫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就知道。」

「你呢，也不要再奢望諾亞還會喜歡你了，他恨死你了，維持現狀對你才有好處。」

「啊？我、我沒有……」

「——看到那個姑娘了嗎？」

凱文打斷了我的話，高深莫測地伸出手，指了指不遠處一個漂亮的金髮女孩，她手裏拿着幾份信件，在向周圍的這些程序員分發完其中的大多數之後，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短裙和頭髮，來到了CEO辦公室門口。

「那是我們前台實習的艾莉森，她很漂亮吧？」

「這一個月以來，她每周都爭着給諾亞送包裹，所有人都猜她對諾亞有意思。」

「他們很相配，不是嗎？」

說着，凱文露出了感慨的神色，然後嫌棄地瞥了我一眼，就好像是在看醉鬼的嘔吐物和碎落一地的玻璃渣一樣。

「咚咚咚——」

就在此時，那個艾莉森抬起了手，敲擊著諾亞辦公室的大門。

我下意識地看了過去，隱約間透過那道玻璃門，看見諾亞依舊坐在我的桌子上，不知道在看着什麼。

好久才回過神來，他似乎才抬起頭，注意到艾莉森站在他面前。

她朝他撩了撩自己的金色長發，不知道向諾亞說了些什麼。

但我卻注意到諾亞的臉上竟然露出了幾分不悅，他甚至突然起身走到門口，打開了門，聲音在開闊的空間里傳播到了遠處。

「艾莉森，我記得我上周已經是我第二次你強調了，我的信件將不再需要你經手，並從這周開始，將它們交給我的助理容熠。」

「——請你出去，謝謝。」

在我耳邊嘰嘰喳喳的凱文突然閉嘴了，他看着哭着跑出來的艾莉森，臉上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有些尷尬地辯解，「諾亞只是討厭辦公室戀情罷了，畢竟連克林頓都倒在辦公室的醜聞中，不是嗎？」

「總而言之，諾亞絕對不會再上當受騙了，更重要的是，我再也不想幫諾亞解決玻璃渣和嘔吐物了！」

說着，凱文便憤憤不平地離開了，徑直回到了他自己的辦公室。

但……玻璃渣和嘔吐物？這是什麼情況？

諾亞一向是如此地理性與剋制，即便有些毒舌，但這兩個詞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與諾亞有什麼聯繫。

畢竟他根本就不會喝酒，也一點兒都不喜歡酒精這種會使大腦遲鈍的東西。

哈哈哈……不會是因為當時被我甩了所以喝酒喝到吐吧？

——不、不會吧？

*

一天的工作結束，我小心翼翼地躲避著眾人的目光，悄悄地走逃生出口來到了地下停車庫，摸上了諾亞的車。

果然是深思熟慮后的結果，和早上的社死現場相比，簡直是太順美好了！

不過諾亞顯然有些不耐煩，手指已經開始不斷地敲擊方向盤了，但卻什麼都沒有說。

第二次坐諾亞的車回家，未知感卻比第一次更加強烈。

昨晚我吃完東西便一覺昏睡了過去，但今天就不一樣了，我一點兒都不困，也就是說，接下來的這個晚上我便只能清醒地面對諾亞。

可惜，諾亞的豪宅離矽谷很近，我還來不及仔細思索對策，他家就到了。

從車上下來，我小心翼翼地經過泳池，生怕再掉下去。

瑪利亞是個好人，她早上就幫我將晾曬在外面的衣物收了起來，和我一起放進了衣櫃里，所以院子裏的視野重新歸於寬闊。

而NoFa雖然還沒有上市，規模和一些大型的科技公司還有差距，但也有小食堂，晚飯我在那裏隨便解決了一些，因而此時我便有些無事可做了。

但我始終記得我是諾亞的2-4-小-時-貼-身助理，因而我看了一眼後面剛剛進來的諾亞，貼心地幫他倒了一杯水。

一天的工作下來，諾亞此時看上去非常疲倦，但對於我的殷勤，只是疑惑地看了我一眼，還是接過了杯子，神情複雜地說了一句，「謝謝。」

我發誓，我從沒想過我竟然能聽到諾亞的謝謝，一時間愣在當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突然，我看着不遠處的沙發，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天晚上我從沙發來睡到了舒服柔軟的大床上，便下意識地說，「不用謝，對了，昨天是不是你把我抱到床上去了的？我才要謝謝你才對。」

說起來，我這個人睡覺一向睡得很死，睡着之後就什麼都聽不見、感覺不到了。

不過，除了他，也不會有別人了吧。

可是，聽到了我的話之後，諾亞喝水的動作卻頓了頓，杯中的水面微微晃蕩，泛起陣陣漣漪。

他像是想到了什麼，我感覺耳邊屬於他的呼吸微微地粗重起來，讓我覺得有些疑惑和茫然。

但很快，諾亞又垂下眼眸，低頭喝了一口水，凸起的喉頭不停地顫動，用沙啞地嗓音開口道，「不用謝。」

「最基本的人道主義罷了。」